第26章
“我没听说过人肉可以入药啊？”凌霄一本正经的挠了挠头，还似模似样的沉思了一下，莫莫气得直翻白眼，“他疯了，你也疯了不成？”恨恨的捶了一下凌霄的胸膛。
“不会吧，他只是癫狂了，还不至于疯吧。”凌霄也觉出凌江楚的眼神不对，不自觉的将莫莫和初晴往身内抱紧。
“癫狂和疯有什么区别？”莫莫越看凌江楚越觉得那眼神中有疯狂的欲望，一丝危险的气息漂在四人之间。
凌霄整个身体都绷紧了，随时准备逃跑，凌江楚一开口，他先是脑子嗡的一声，过了半晌才反应过来他说的是什么，他讶异的睁大了眼睛看向凌江楚，好像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大伯？你刚才说什么？”凌霄有些不敢相信，他追了一句，感觉自己听到的可能只是幻觉。
“凌霄。”真真切切的声音从凌江楚的口中传出，凌霄并没有听错，连莫莫和初晴都不觉愣了，凌江楚居然认出了凌霄？
“大伯，你认得我？”凌霄不自觉的靠近凌江楚，指着自己问他。
“认得。”凌江楚笃定的回答，连眼神也沉定了下来，他盘腿坐下，仪态中的威严随着他眼神的明澈而显现出来。
“那你……我……这……他……”反倒是凌霄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他语无伦次的比划着，又无助的看了看莫莫，见莫莫也是一脸茫然，凌霄只好又看向凌江楚，希望能从凌江楚那里得到什么答案似的。
“干嘛？”凌江楚坐成了一座山，岿然不动，连表情都是板结的。
“我……这个……她……”凌霄一时不知该从何说起，只好指了指莫莫。
“我想请你帮我爷爷看病。”莫莫自凌霄的怀中探出头来，虽然脸色依然苍白，但眼神中的惊恐却已经消退很多，反倒是有更多的急切和希望涌了出来。
“何病？”看来凌江楚的神智已经清晰，虽然说话还是两个字两个字的蹦，但莫莫也顾不了这么多了，帮爷爷看病要紧，只要他肯治爷爷，他就是一个字一个字的说又有什么关系。
“我爷爷是中了一种毒，但是我们谁都不知道这是什么毒。现在我爷爷不能动，不能说话。”莫莫一着急也忘记了害怕，她虽然还抓着凌霄的手，却将身子探了出去，现在再看凌江楚，她也不觉得有什么可怕的了。
“而且在脉象上什么都看不出，和常人一样。没有任何脏器的缺损，他的身体没有一丝异常，就算是在开始发病最严重的时候，他也只是整个身体的衰弱，就像灯火将熄，不是因为风吹雨淋，只是因为灯油燃尽一样。我实在是看不出这到底是什么病，如果是毒，也查不出一点被毒害侵蚀的迹象。”凌霄按着莫莫的肩膀补充道。
“吃饭。”凌江楚无端的冒出这两个字来，说的莫莫和凌霄都愣了一下，心想刚才喝茶，现在吃饭，他不会这么一会儿的功夫又疯了吧。而怪人此时也停止了笑闹，安安静静的跪坐在凌江楚的身后，一边看对面的三个人，一边忍不住似的轻声的笑。
“吃什么饭？”凌霄傻乎乎的问，觉得进了这个石头房子之后，就算是不傻的，遇到凌江楚也都要变傻了。
“吃饭。”凌江楚也不解释，只是把这两个字又重复了一遍。
“吃什么饭？”凌霄这次却是问莫莫，莫莫回头看他，也不明白凌江楚的意思。
“少爷、小姐，他是不是在问病人吃什么饭啊？”初晴一语惊醒梦中人，凌霄恍然大悟，心里想跟疯子沟通确实麻烦，而且他这个当医生的，疯子见的多了，有打人的，有骂人的，有什么都不吃的，也有什么都吃的，有见了谁就喜欢谁的，也有见了谁就讨厌谁的，就是没见过说话只说两个字的，虽然觉得怪异，却还是把莫候的情况详详细细的说了一遍。
“他现在虽然不能说话也不能动，但呼吸没有任何问题，而且也可以吞咽，我们现在每日喂他参汤，偶尔也喂一些粥饭，但是太过干硬的东西就不行了。开始发病的时候，我们给他煎熬的药汁也可以咽的下去。”凌霄一口气说出来，觉得自己兴奋的连声音都在微微颤抖，无论是这个让他一筹莫展的病，还是莫候这个让他揪心的病人，都足以让他在看到希望的时候激动异常。
“书毒。”凌江楚几乎是不假思索地吐出这两个字，凌霄和莫莫都是一愣，开始还没明白这是怎么回事，而且对凌江楚这种故作疯癫的语言方式极其不屑，但转念一想，皆大惊失色。
“大伯，你会医治这种病？”凌霄情不自禁的握上凌江楚的手，入手的感觉有如探进一潭烂泥，原以为常年的艰苦会让他的手老茧丛生，手心也该比一般人硬一些，但看来他接触了太多乱七八糟的药物，他的手掌好似被灼烧溃烂一样，感觉皮肤里面包的已经不是有形的骨肉，而是汁血。
“可以。”凌江楚的脸上有着无人可及的高傲，像是一株雪莲，仿佛有神圣的光照耀着，那种傲气与生俱来，是灵神的共鸣，无人能比，无人能学。
“求求你！救我爷爷。”眼泪溃堤一样，忍了太久的无可奈何，忍了太久的无能为力，莫莫终于泪眼婆娑，“求你，一定要救救我爷爷。”她的眼前是爷爷那禁锢中的躯体和他不甘的眼神，她觉得凌江楚一定能撕裂捆绑在爷爷身上那无形的枷锁，将爷爷的灵魂和躯体都释放出来。
“可以。”轻启嘴唇，两个字而已，让凌霄和莫莫，忍了那么久，学了那么久，走了那么久，盼了那么久，今天，终于被他们找到了。
凌江楚的手被凌霄紧紧的握着，莫莫已经说不出话来，她近乎匍匐在凌江楚的面前，双手抱扶着他的膝盖，眼泪一滴滴的滑落下来，浸湿了凌江楚破烂的衣衫。
“成亲。”凌江楚的脸上是不为所动的冷漠，只有什么也没看过，或是什么都看过了的人才会有的无动于衷。莫莫和凌霄都以为自己听错了，抬头看凌江楚，不知道这两个字是什么意思。
凌江楚也不解释，他伸手把身后的怪人拉在近前，那怪人跌爬着拱到凌江楚的旁边，一边傻笑一边眼睛在莫莫和初晴身上打转。两个人都愣了，他们看了看怪人流着口涎笑不自禁的样子，都打了个冷战，又抬头看凌江楚，只希望是自己理解错了。
凌江楚伸出右手的食指和中指，两指叉开比着初晴和莫莫，虽然只是拿手指比了比，却让两个人如芒在背。凌江楚当然不会管莫莫和初晴的感受，只是略微停顿了一下，就将手指并拢成一个一字，唇齿微启，“成亲。”说话间将身侧的怪人，一把推在三人的近前。
夜是一个黑嘴巴黑肚肠的怪物，一口将这个世界吞下。莫莫，凌霄，初晴三个人并肩靠坐在石头房子的外面，沉默着，思索着。
黑暗中的小院有一股暖暖的腐败的气味，在这夜色中暧昧的蔓延开。万籁俱寂，只能听到彼此的呼吸声。有一种绝望只有在坟墓中才能嗅的到，但莫莫觉得，她现在呼吸着的，就是这样的味道。
“少爷，小姐。”初晴的声音有些紧皱，虽有不甘却并不迟疑，“我嫁。”
“那怎么行。”凌霄几乎是不假思索的阻止，“如果嫁给这个怪人，不如当初就让那些恶霸卖了你去青楼，至少在青楼还有赎身的一天。”
空气中是不和谐的沉默，初晴不说话，凌霄更是手足无措。莫莫睁着宝石一样的黑瞳，一言不发，她死命的咬着嘴唇，真希望不是这样钻心的疼痛，那就可以证明这只是自己做的一个噩梦，醒来的时候，自己还是那么无忧无虑的人，可以和爷爷整天嬉闹，可以和瑾哥哥和博宇一起谈天说笑，可以……也许，那个时候，和凌霄经历的一切都会随着自己的梦醒而烟消云散，而凌霄也将在她的生命中彻底消失，也谈不上消失，如果现在的一切都是一场梦，那凌霄也只是根本就没有存在过而已。
莫莫将头轻轻的靠在凌霄的肩上，她用脸蛋摩挲着他的衣衫，布料特有的柔滑服贴着她细嫩的皮肤，她能感觉到他的筋肉绷的紧紧的。这个男人，曾经让自己气的跳脚，曾经让自己恨的牙根痒痒，曾经让自己满腔酸楚，曾经让自己哭笑不得，曾经让自己安心倚靠，可惜，却已经都是曾经。无论这是不是一个梦，他都将离开她，因为她必须要离开他了。
“我嫁。”两个字，和凌江楚说话的习惯一样。莫莫稍稍有些理解凌江楚的心境，人的心苍茫到一定的程度，再多一个字都会负担不下。
“不行。”凌霄没有说什么理由，他的坚决就是理由。
“凌哥哥，我必须得嫁，你知道，凌江楚是疯子，和他讲不通道理的。”道理不是没讲，可是跟一个疯子是说不清道不明的，三个人好话说了一箩筐，凌江楚像是水中的一尾鱼，一汪透明的水，隔绝了两个世界，无论他们对他说什么，他的回答只有两个字，成亲。
“如果你给凌江楚当了儿媳妇，就算他治好了你爷爷，你觉得你爷爷会是什么心情来面对你，又会有什么心情去面对他的残生。你想让你爷爷抱恨终生么？”
“不行。”凌霄紧皱着眉头，薄唇更是抿成一条冰冷的线，整个脸的线条都硬了起来，像是刀刻一样的轮廓在黑暗中有着说不出的坚定。
“凌哥哥，我得救我爷爷。”莫莫太了解自己的爷爷了，爷爷那样的一个人，如果要终生那个样子，还不如让他死，如果不能让他恢复自由，那生存对他来说只是一种生不如死的煎熬。她不能让爷爷死，所以无论付出什么代价，她都要治好他。
这个道理莫莫也明白，可凌霄知道，这些话，说服不了她。有些事情并不是因为心甘情愿才去做，而是因为没有选择。
“凌哥哥，你别劝我了，我主意已定。如果换了是我躺在那里，我相信就算是要我爷爷的命，他也会义无反顾的来换我的健康。”
“你若是真嫁了那个怪人，你让我回去怎么面对你爷爷，怎么面对我爹娘。”
“凌哥哥，这是我自己的选择，与旁人无关。”
“你……”凌霄不知道自己是个什么感觉，他觉得他要气炸了，他恨不能抓了莫莫就跑，跑得远远的，远到让莫莫再也找不到这里来。可是他知道，就算他带莫莫跑到天涯海角，她依然会循着这条路找回来。
“小姐……”初晴一开口就被莫莫打断了，“你别说了，我不会让你去的。如果要这么害你，当初就不该救你。这是我的事，也与你无关。你也不用想着什么报答不报答，如果我们当初救你是为了今天让你报答我，那我的作为也就根本不值得你来报答了。”莫莫脸上的淡定是超越年龄才有的平和，像是经历了无数的沧桑，回头再看生命中的那些沟壑，也只是浅浅一笑而已，不是不痛，而是已经痛极，再也无所畏惧而已。
“莫莫。”凌霄不知道还该说什么，又好像已经什么都说不出来了。他轻轻的把莫莫揽在怀中，她是那样的纤弱，却硬要装作比任何人都要坚强，凌霄用手臂紧紧的环着她，她的身子是冷的，他拥着她，希望自己可以给她些温暖，可是颤抖的双手告诉凌霄，他的身体也一样的冰冷。
“凌哥哥，反正女孩子长大了都要嫁人的。”反倒是莫莫来安慰凌霄，可是她又实在是找不出什么可以安慰别人的话，这样的话说出来，让凌霄的心更加疼痛。
“莫莫，如果我就这么让你嫁了，你爷爷会恨我的，我父母会怪我的，而你有一天也会怨我的。”
“凌哥哥，不要怕，我不会怨你，都是我自己选的。”莫莫幽幽叹了口气，她又有什么别的路可选呢。
“我不怕你怨我，我也不怕你爷爷会恨我，我更不怕我父母会怪我。”
“那就没什么可怕的了。”莫莫喜欢依偎在凌霄的怀里，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她对他的碰触不但不会像以前一样的生气和害羞还会有一丝期待和喜悦。
“我怕……”凌霄并没有说下去，而莫莫也不问，她又何尝不怕呢。
“凌哥哥，我要去了。”莫莫抬起头，看着凌霄的眼睛，她的唇离他的唇那么近，又是那种清甜的熟悉的味道，莫莫已经不想再知道为什么会这么熟悉了，她只想什么都不想的看着他，感受着他的呼吸，轻触着他的心跳，把这一切都刻入骨髓，刻的那样深，就算是堕入轮回都不会遗忘。
莫莫站起身，夜色中的她，像是一杆无依无靠的芦苇，随风摇摆着，寂寞的孤零零的凝固成自由的最后姿态。凌霄没有动，他依然坐在那，双手紧紧的环着自己，用尽了全部的力量压制着自己的冲动，他的嘴唇已经咬破了，嘴里有浓腥的味道四散开，他狠狠地将那股血气吞咽下去，可是鼻息间却依然溢满了绝望的味道。
“小姐？”初晴扶着凌霄，抬头望着莫莫，已经满脸泪痕。
“放心吧，我不会做什么傻事的，我一定得活着看凌江楚治好我爷爷。”莫莫的背影是绝望的坚定，她没有回头，不是不想，是再也不能，一步一步，踩进心里一样的沉重，推开石头房子残破的木门，屋子里，怪人和凌江楚都在等待他们做的这个决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