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雨】生于翔云三年,南港八艳之一,被谢璞收养的孤儿,主命星:不详,生身垣:不详
“姐姐,你就一点也不奇怪么?”
暮雨俏皮的坐在厨房的门槛上,一只手拿根竹枝条,左右抽打着地面,一字一顿的问。水绿色的襦裙盖住她一双白生生的萝卜腿儿,上半身是彩缎的袔子围在胸口,头上用辫子挽出双环髻,用翠绿的丝带扎起,两片绿松石装饰的短发卡别起刘海儿,露出光洁的脑门,一双柳眉,眉头深蹙。两只大眼睛忽闪着,红润的俏脸上噘着小嘴。
“奇怪什么啊?”
朝云套着厨裙,头上包着厨巾,一身厨娘的打扮,麻利的在厨房里的案板上处理着食材。
“老爷最近早晨都不回家吃你的早点啦?可不是一两次啦!?”
暮雨瞪大了眼睛,惊讶地回头冲着朝云问道。
“三次,奇怪么?”朝云放下手里的刀,直了下身子,微笑的看了一眼她。
“不奇怪吗?姐姐。”暮雨争辩道:“你不觉得老爷最近有点奇怪么?”
朝云莞尔一笑,低头继续切菜,笑骂道:
“你呀!老爷在办大事,不要跟着瞎操心。”
“什么大事儿啊?哼!”暮雨小嘴一嘟,把手里的竹枝一丢,愤愤地说:“还不是去找沈若云那个狐媚子!”
“沈姑娘不好么?”朝云头也没抬,继续忙活着手里的事儿,搭着话问道。
“哪儿好?”暮雨双手抱起膝盖,生气的说:“也不知道老爷为什么那么喜欢她,反正我不喜欢。”
朝云放下了手里的菜刀,直起身笑着说:
“沈姑娘可是南港第一美人呢,你是不是不服气啊!?”
暮雨一听,“嚯”的一下急了,腰一叉头一扬道:“你说那个南港八艳吗?谁稀罕跟她比呀,那天要不是老爷喝多了酒,非要把你和我推上台去赛什么鬼花魁,如今我哪里会天天跟个官妓齐名,臊死人了!”
“官妓怎么了?你可不许在老爷面前说这种话?”朝云切好了菜,蹲下身子,拉了几下灶边的风鼓,把灶下的火鼓旺,准备开锅炒菜。
“姐姐,你当真不知那春宵楼是干嘛的,我都听人说了,那里是妓院,里面的官妓都是给……”
暮雨说到一半,羞臊得涨红了脸,说不下去了。
朝云神色淡然,用锅刷撇净锅里的水,答道:
“我只知道,老爷是好人,沈姑娘是好人,就行啦!当年若不是被沈妃牵连,南港第一富户怎么会败落,她一个娇生惯养的大家闺秀,也不会沦落风尘。”
“沈妃?怎么了?你跟我说说?”暮雨一听,从门槛儿上跳了起来,小碎步蹦到厨房里,跑到灶台边好奇的问道。
朝云熟练的用热油炝好锅,麻利的把切好的食材下锅,一边翻炒一边说道:
“沈妃,就是沈若云的姐姐呀,名字叫沈若岚。据说当年也是南港的第一大美人,很早就选进宫啦,皇上很宠她,封了妃子。沈家也成了皇亲贵胄,替皇上经营十三行的皇产,成了南港第一富户。沈若云从小可不是娇生惯养,衣食无忧的大小姐吗。”
“那后来呢?后来呢?”暮雨饶有兴致的站在朝云的对面,双手拄着厨房正中的大长木桌子,支起上半身好奇的催问。
朝云在锅里加了水,盖上锅盖,开始炖菜,用毛巾擦了擦手,继续说道:
“翔云十二年,朝廷突然来了圣旨,上面说沈妃谋逆弑君,诛杀三族,沈家撤职抄家查办,没杀的沈家人男的就流放了,女的就充官妓,就这么飞来横祸,一夜之间从千金小姐变成了青楼花魁。唉~你说是不是很苦命?”朝云蹙着眉头,说的无比慨叹。
“啧啧啧,那沈妃为什么要谋逆弑君呢?”暮雨又是好奇又是狐疑。
“这种深宫旧案,背后有什么隐情,咱们平头百姓谁能说清?听说在哪之后,咱们的皇上、皇后就不露面了。”
“哦~原来是从那时候起的啊,难怪我听人传言——”暮雨神秘兮兮的压低声音道:“咱们皇上已经死啦,现在都是太子在管事儿。”
“去,少传那些街头闲话,杀头的罪过,知道吗?”朝云瞪了她一眼,警告道。
暮雨歪了脑袋,蹙起眉头,自顾自的说道:“听你这么说,这沈小姐确实是挺惨的,可是——”
“可是什么?”朝云打断她道:“她也和我们一样是苦命的人,难道只许老爷救我们,不许老爷救别人?”
“我不是这个意思!”暮雨低声嘟囔着,转身走了几步,说道:“可是姐姐你这不就又败了一阵吗?”
“什么败了一阵!”朝云转身问道。
“我早听家里的厨娘们说了,男人都是靠胃拴住的,老爷从来只吃姐姐你做的早点,现在破天荒的,不叫我们早晨去花街后巷接他了。”
暮雨瞪大了眼睛问道。
“小雨,你哪儿听的傻老婆嚼舌根子的话,满嘴胡说乱了身份!”朝云一边在调料架子上翻着罐子,往手里的碗里兑着,一边训斥道。
“难道姐姐你不想作老爷的女人?”暮雨满脸不服气的反问道。
朝云停下了手里的动作,觉得脸颊一热,抬手用袖口蹭了一下鬓角,低头缓缓说道:“自打我九岁那天,老爷从人牙子那里买下我开始,我就只知道这辈子伺候老爷,老爷说什么,我就做什么?多余的,我也不会想,也不会贪,记着老爷的恩就是了。”
说完掀开锅盖,一股热气腾起,朝云把手里的调料倒进汤里,用勺子搅了搅。
“我就不,虽然我也是老爷救的孤儿,但是我就想要成为他的女人,跟他睡在一块!”暮雨跺着脚说道,一股倔劲儿。
朝云轻笑道,“傻丫头,你才十四岁,怎么那么多心思!?”
“我不小啦!”暮雨气得满脸通红,不自主的直着腰挺着胸,示意自己已经长大了。
“行啦你,快去集合小雀儿们吃饭啦。”
暮雨“哼”了一声,跺着脚跑出去了。
这厨房所在的竹舍,就坐落在白条江边。这江因盛产白条鱼而得名。南港就在白条江的入海口,而这竹舍就在南港城外不到十里的一处风景秀美的山坳里,面向着长满了凤尾竹的江边。江水从山上弯转而来,江水平铺清浅,卵石温养润透,养出了脂肥肉嫩的江鱼。这竹舍在山坳竹林的环抱里,别有一番隐士桃源的气质。
竹舍很大,一圈竹篱笆围起数顷平地,两间正屋,两间偏房,都是竹制,精巧雅致。前后有菜畦,畦边有水井,水井边引出的水渠养着几排油菜花田和矮小的灌木。正屋前的小院里,有一大张可以坐满二三十人的低矮竹桌,围着竹桌有几十把小竹凳。
此时二三十号的孩子,或站或坐在竹凳上,正在听暮雨的,在分派碗筷。孩子们虽然衣着简单,但都还算干净,小女孩都梳着羊角辫儿,男孩儿们都是小短寸头,最大的有十三四岁,小的也有六七岁。
朝云端着满满的鱼汤和馒头,轮番的从厨房拿出来,放在桌上。孩子们七手八脚的分食着,人虽然多却安静有序。
暮雨把着桌子的一头儿坐下,敲着筷子训道:
“这个月先生跟我告了两回状了,平日里你们在街上如何玩闹都不打紧,每隔一天这两个时辰的书要乖乖的念,再有不听话的,我也不论是谁,就罚你们骰子哥,听到了没。”
孩子们怯怯的应着,朝云又端了一竹帘的馒头,放到桌上,解下围裙,里面是月白的襦裙,桃红色的里子,衬着满月一样的脸,从里到外像一个鲜嫩的水蜜桃。柔心善意,眉眼里全是温柔,对孩子们说道:
“小雨姐姐好凶啊,你们以后可要听话!知不知道?”
一个稍大一点,看上去十四五岁的男孩子,放下手里的汤碗,答道:
“两位姐姐放心罢,这些雀仔们,肯定不会再皮了,先生再告状,问我骰子便是了。”
“人小鬼大!”朝云亲切的摸摸他的头。
“快吃,你们快吃吧,多吃点,吃完了各组头儿,跟暮雨姐姐作个报告!”
孩子们齐声答应,闷头吃饭。
吃完了饭,几个稍微大一点的孩子,帮着朝云收了碗筷,擦干净了桌子,一群孩子排排坐好。朝云拿出了文房四宝放在桌上,摆好了架势,跟暮雨两个人,坐在桌头。
暮雨清了清嗓子,训道:
“组头报下这两天的消息吧,小六万,你是万子头儿,先说。”
一个十二三上下,戴着木框眼镜,穿着当行学徒短褂的小男孩站起身来,说道:“这两天,行内拆兑金铢息涨了三分,十三行在落水湾翻了两船瓷器,是李家的货……”
这孩子前前后后报告了十几条这两天来整个南港当行、银号、货栈和进关商船的消息,一条条清晰明了,非常精炼。
“万子组就这些了,没别的了。”说完回头看看别的孩子,其中有七八个孩子连连点头。
“好,小六万,你在当行里跟着莫二先生好好的学,最近也带好你这组万子雀儿们多留意票号,有什么新鲜事儿都要留心记下来,报给我,记住了么?”
暮雨不厌其烦的叮嘱着。
“记住了,小雨姐姐!”小六万抖了两下短褂,像模似样的坐下了。
朝云在旁边拿着笔,不停的记着刚刚小六万上报的消息,暮雨等着她写完,又说道:
“小四条,到你了,说你们的条子组的事儿。”
一个看上去年岁大一点的女孩儿,穿着一身使女的打扮,模样一般,身形有点大,双手拄着桌子,差点睡着,听到被叫,马上站起来,吭吭哧哧的说道:
“小雨姐,最近广汇号大掌柜家新买了两个侍女;嗯,货行李家的两个小姐吵架,嗯,通市顾家的小姐好像有了相好;还有,还有,花家姐姐又喝醉打伤了人,赔了几十两银贝……”
这个叫四条的小姑娘说话虽然又慢又拖,但是足足说了十几家南港大户人家的私宅秘闻,虽然可能都是些鸡零狗碎的八卦事儿,但是朝云都认认真真的记在了纸上,在这个过程中,没有孩子插嘴,暮雨也没有打断他。
这个小女孩说完,揪着自己的下衣襟,怯怯的看着暮雨,暮雨问道:
“说完了?”
小女孩咬着下嘴唇,点点头。
“坐下吧,条子组里面还有没说的事儿么?”
暮雨对着孩子们问道。
一个十一二岁上下的小女孩,柔眉大眼儿,小嘴翘鼻,长得比较俏丽,站起来说:“小雨姐,我还听说个事儿,春宵楼沈若云姑娘挂了牌子谢客了。”
暮雨一听到沈若云就恼火,臭着脸说道:
“幺鸡,你怎么不提前报给四条呢?”
小姑娘理了下刘海儿,白了四条一眼,说道:“我忘了。”
暮雨见了,火冒三丈,敲着桌子,骂道:
“你这死丫头,怎么心思这么邪,翘着下巴作什么翻儿?道道儿不少,想邀功进府啊?好好的刺探消息给老爷,别八八的瞧着老爷的喜好奔着讨喜;在胭脂铺子里好好学手艺,长大也有门营生,别盯着花街那群粉头婊子,有什么好……”
朝云住了笔,笑着轻拍暮雨道:
“暮雨,你这火儿倒是冲着谁呢?”
暮雨越说越气,小幺鸡早吓得举着胳膊站在原地抹眼泪了。年纪略大的骰子哥站起身,绕到幺鸡旁边,把抽泣的女孩按肩膀坐下,说道:
“小雨姐姐,你别生气,幺鸡也是为了老爷,这里的雀儿们都是老爷从人贩子、乞丐窝、死人堆儿里捡出来收养的,谁不想报答,谁不想进府像两位姐姐一样跟在老爷身边。幺鸡知道错了,她很努力,前几日,老爷在春宵楼过夜都是她来报的信儿,以后咱们都多学多上进,少让两位姐姐操心就是了。”
朝云点点头当和事佬,说道:“好啦好啦,幺鸡不哭了,小雨你也别气了,骰子说的多好。正好,骰子,你说说字牌儿组的事儿。”
说完拿起笔,也不管在一旁扭着脸赌气的暮雨,开始写起来。
“唉!云姐姐,这几日力行、脚行都没什么新鲜事儿,一群糙汉子摆闲阵,说的什么南陆丢了皇子、西关吃人的狼族、巴州独角山魈爱酿酒之类不着边际的传闻。”
“脚夫力工的价格可有变动?”朝云细心的问道。
“那倒没有,从我去脚行混就没变过。”骰子笑嘻嘻的答道。
“别笑嘻嘻的,人牙子、乞丐窝那头呢?有没有什么事儿?”暮雨忽然插嘴瞪了他一眼,严肃的问。
“真没事儿,小雨姐,最近都没开人市儿,拐子们都给雷劈干净了,是吧,白板?”说着冲着旁边一身破烂衣服的白化孩子说道,那孩子十来岁模样,打扮得像是个乞丐,可能有严重的白风病,病怏怏的一张脸,也笑着迎合道:
“对对,骰子哥说的没错。乞丐们最近也懒得紧,这开春了,要饭都不爱动了。”
朝云理了理鬓角的头发,写得有点手酸,对了个眼神,示意暮雨来继续。
暮雨回过头来冲着孩子们说道:
“行啦,你们这组总是这样。九饼,到你了,说说你们组,食肆酒栈的事儿。”
“好的,小雨姐。”一个憨憨的小胖子站了起来,看上去十三四岁,一身脏兮兮的油污,活像一个小肉丸子。
“这两天东城客栈住了两位京师的客人,是贵客,出手大方,一个老头,一个随从,不带货,没车驾,不知道干什么的。昨儿早晨花街凼桥卖臭豆腐的张婆说,有一位乞丐书生投河,被人救了,救人的据说是广汇号明二爷……”
这个叫九饼小胖子也是一口气说了十几件这两天发生在客栈、食肆、酒楼甚至是街边小吃、宵夜摊儿上发生的事儿。
朝云都一字不漏地记录下来,暮雨时不时的插两句话询问,都问完了,又有些孩子站起来补充了几件新鲜有趣的笑话,孩子们咯咯咯的笑作一团,欢快的气氛冲破了竹舍小院,飞上了午后晴朗的天空。
朝云放下笔,有些出神。暮雨看着这群孩子,也有点恍惚,当年自己就是他们中的一员。
谢璞这么多年,靠说合生意赚的金铢,大都收养了这些孤儿,这些孤儿又被他训练,送到各个行业去做学徒短工,搜集情报。整个南港不会没有交易,有交易就需要说合。而说合人谢璞最大的本事,不仅仅是能说会道,更重要的是有这群小雀儿。
当然还有的朝云和暮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