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弃】生于玄元二十四年,威州死囚,主命星:不详,生身垣:不详
漆黑的暗夜,如魔鬼的披风般流淌着墨光,远处房屋的轮廓模糊不清,尹弃在奔跑,努力的奔跑,漆黑中完全看不到脚下的路,只能听到屋中家人的哭喊,伴随着恶魔的狞笑.
在暗夜中,尹弃觉得身上被无数条手臂拉扯,自己无法挣脱,无能为力。
“阿奴、宝儿你们在哪儿??”
尹弃跪在冰冷的地面上嚎叫,但嗓子却干得喊不出一点声音,无助的泪水,从他的脸颊滑落。他疯狂的举起手中的双刺,四面挥舞,左右奔嚎,那房屋却越来越远,家人的哭喊声也越来越远。
巨大的黑影在暗夜空中扑下,仿佛魔鬼的血盆大口,吞噬了他的灵魂。
尹弃又一次从噩梦中惊醒,戈壁干热的风呛得他窒息,囚车里粗硬不平的车板硌得他后背发麻,睁开眼一个衣衫褴褛、满脸黑泥的粗汉,脸对脸的在盯着他,看见他睁眼,粗汉一口唾沫啐在他脸上,骂道:“怂货!”
向后一仰,回到囚车对面,大笑道:“被癔症吓到了吧!哈哈哈哈!”
黑粗汉一躲开,刺眼的阳光直射在尹弃的脸上,晃得他睁不开眼,他此时已经麻木到懒得擦去脸上的污迹。
摇晃的囚车依然在戈壁上赶路,尹弃借着头顶木笼格栅投下的影子,缓解眼睛的疼痛。身旁是渴得半死不活的癞子,躺在他边上昏了整整一天了,不知道是死是活。
同车里还有一个干瘦的老头,须发花白,瘦骨嶙峋,靠在尹弃斜对面囚车的角落,也是奄奄一息,但还睁着眼睛不说话。
像这样的囚车在戈壁里绵延不绝的排成一条长龙,跟在囚车后面走的,还有被绳索捆住手腕的囚犯,每五六个一组,步履艰难的在前行。
押运为首的是一个骑着马的兵差,挥舞着手执的长鞭,不断地在策马驱赶着这些流徒。嘴里骂着:
“你们这群死囚、垃圾、蛆,都他妈给老子走快点,就快到西牛关了,到了那儿你们就有吃喝了!”
“西牛关,呵呵,鸟不拉屎的地方,有个卵蛋!”黑粗汉靠着囚车骂道,
尹弃的眼睛缓过来了,勉强直了直腰,斜靠在晃晃悠悠的囚车边,不屑的问道:“你去过?”
“哈哈,何止去过,老子当年走西关,走私陨铁的时候,在野外遇到了贺族人的狼骑响马,那狼兵够凶悍,老子也不是吃素的,想当初老子在威州也是刀里来血里去的人物,狼兵怎么样,也不是刀枪不入。老子几刀下去,连狼带人都砍成肉沫子!”
黑粗汉吹嘘的唾沫横飞,尹弃把眼睛闭上,后悔自己多这一句嘴。
“你这黑杀,又在吹!”
干瘦老者听不过去了,蔑视的白了他一眼,戳穿讽刺道。
“老东西,你他妈又不想活了!小心老子把你的脖子拧断!”黑粗汉恼羞成怒的骂道。
“哼!我倒是早活够了,可是你没资格杀我!”干瘦老者虽然有气无力,但是语言却掷地有声。
“那老子就让你看看,我配不配杀你!”
黑粗汉勃然大怒,一边怒吼道,一边转身扑向老者。
“啪!”的一声甩鞭子的爆响,一匹快马驰到囚车边,马上的兵差提起鞭子来奔囚车里就抽,嘴里骂道:
“都特么给我老实点,有力气下来,让他妈你来推车!”
黑粗汉恶狠狠的看了老头一眼,骂道:“老不死的,早晚我弄死你!“
忍着怒火回到原位靠着。
尹弃忍不住冷笑了一声,黑粗汉骂道:
“你个怂货又他妈笑什么?“
尹弃没理他,望着拉车的马,一步一步的向前走,靠着囚车安静的发呆。
黑汉子自言自语的骂道:
“跟你们这些人一起,我这他娘的倒了大霉,一个老的掉渣,一个癞哪儿装死,一个就知道发呆发梦,老子还没到西关,就被你们仨合伙憋死了。”
老者慢悠悠的说道:
“你要有力气,去翻翻那癞子,几个时辰不动了,怕是死了!”
黑粗汉听了一惊,下意识的躲了一下,迟疑道,
“这癞病会传人,怂货!你去!”
说完,用脚踹了一下尹弃的脚。
尹弃从发呆中被踹醒,看了一眼那个黑粗汉。粗汉抬了下头,指了指癞子,示意尹弃去看看,
尹弃无动于衷的淡然答道:“活着呢。”
说完,茫然的继续看着前方。
“咦?”干瘦老者发出诧异的声音,问道:
“这位壮士,你这就知道他还活着么?”
“唔!”尹弃头也不回的答道,
那老者眼睛有点放光,三两步爬到那癞子身边,用手去探脉搏,确认了癞子确实活着,自己点点头,退回角落,问道:
“敢问这位壮士,因何获罪?”
“杀人!”尹弃淡淡的答道,
“废话!”黑粗汉不屑道:“手上没有几条人命,那够资格坐囚车。”
干瘦老者没理他,又问:
“为什么杀人,杀了多少人啊?”
“为了活着杀人!”尹弃淡淡的答道,“杀了多少我已经不记得了!”
“哈哈,你这怂货比我还能吹!”黑粗汉嘲笑道
“哦,这样啊,难怪。”干瘦老者完全无视黑粗汉,恍然大悟的点着头。
“难怪什么?你这老贼,老子说的就是吹牛,这怂货吹得没边了,你倒捧臭脚!”黑粗汉不解道。
“呵呵,你这黑杀,就是不知死活,到了西关,人命薄如丝绢,你自求多福吧!”
老者一脸不屑的说道。
黑粗汉骂道:
“老子求求后空娘娘,赶快到西关吧,要不非憋死个球的了!”
老者冷哼一声,说道:“你少聒噪,你就能活得更长些。”
“老不死的,你等着,到了西牛关,我先弄死你!”黑汉子恶狠狠的说。
老者轻呸了一口,斜靠着木笼一角,不住的打量着尹弃,又望望尹弃发呆的方向,轻轻叹了口气,摇了摇头,再不说话了。
戈壁路漫漫,荒野天茫茫,幸好偶有一两处胡杨林供押运队乘凉歇脚。
“又特么死了十几个,这个还有气没有?”
三四十个囚车停驻在一处,押运的兵差骑着马指挥几个兵士和流徒从几个囚车上抬下死尸,纵马到尹弃的这辆车,拿手里的鞭子敲着木笼问道。
“回差爷,活着呢,都活着!”老者赶忙回话。
“那癞子怕不是瘟病吧?扔出去吧。”骑着马的兵差肥大的脸上胡子拉碴,啐了一口问道。
“回差爷,他这个不是瘟病,就是渴晕了,您行行好给点水,救救他。”老者忙不迭的回道。
黑粗汉靠着车角,翻着眼白骂道:“这会儿话倒多,多管闲事!”
马上的兵差瞥了粗汉一眼,对老者冷笑一声说道:“何老头我识得你,以前是个郎中,你说没事我信,少死一个是一个,要不然拉了一车尸体去西关,我也不好交差。”
说完,从怀里拿出个水囊自己喝了几口,晃了晃,丢进囚车给老者,说道:“给你水,这人要是死了,唯你是问!”说完骑着马去检查别的囚车了。
老者拿起水囊,晃了晃,里面残留一点水,起身准备去喂给癞子。
黑粗汉一把就抢走了水囊,拔掉塞子就喝,老者忙上去抢,边骂道:“你这个黑杀,这是救命的水!”
黑粗汉挥起胳膊就把老者抡到一边,把水囊喝了个净,丢给老者,说道:“一个死人,给他水也是糟蹋。”
老者拿起空空的水囊,气的须眉皆颤,无奈的怒骂:“孽障,孽障!”
“你不是郎中么?有本事救啊!”黑粗汉挑衅的瞪着老者说道,
老者气得直翻眼,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尹弃斜靠在囚车的角落动也没动,冷冷的旁观一切,这弱肉强食,恃强凌弱,命如草芥的事情,在他身边发生的太多太多了。
囚车再次上路了,干瘦老者沉默着斜望着天,一脸无奈;尹弃沉默着目光呆滞,一脸麻木;黑粗汉瞌睡到鼾声响起,癞子依旧一动不动形如死尸。
傍晚的时候,车队押进了西关光化门,钱粮偏将宫顺早在城门口恭候多时,冲着押运的兵差打招呼道:
“老范,可算到了,辛苦,先都押到校场上!”
说罢比划着引领大队向中军府衙对面的校场上,押运兵差看到宫顺赶紧跳下马来,拱手施礼道:
“偏将军有礼,这帮杀才穷凶极恶,以后有得你费心了!”
“唉,没办法,如今情况特殊,能调拨的人都得用上。”宫顺一边走一边感叹,斑驳纵横的老脸上写满沧桑和无奈。
“偏将军,到底是什么情况,能给兄弟们透个风么?”叫做老范的兵差好奇的低声问道。
“这是该你问的么?探问军情什么罪过你不晓得?”宫顺脸一沉,也阴瘆的吓人。
“好好好,我不问,您老见谅,这威州牢营里的人可差不多都给你拉来了,总共两千七百九十八号人,路上折腾死了十来个,一会儿再清点一下。”老范赶紧转移话题,小心的报告着。
“这么点人,还是杯水车薪啊!”
两个人说着已经到了校场的矮坡上,宫顺回头跟老范说:“你先点下人,我去请将军。”
说完奔中军府去了。
老范指挥着手底下押运的兵士归拢囚车,把捆成串的流徒在校场上分列部好队。囚徒们到了地方三三两两,横躺竖卧,七嘴八舌,有头一次来西关的人四处张望,有挑事儿的喊着:
“给口水啊,渴死了?”
“给点吃的,要人命啊!”
老范一甩鞭梢,怒骂道:“都他妈给老子消停点!到了这儿,你们好日子算到头了,识相的老老实实听命令,不想活的这里有都是法子。”
囚徒们都不敢出声了,老范又挥着鞭子喊道:
“兄弟们手脚麻利点儿,把囚车里的卸出来,清点人数。”
尹弃、老郎中和黑粗汉都下了车,兵士用枪杆头戳着癞子,喊他起来,癞子毫无反应。
尹弃禁不住说道:“别喊了,他死了!”
“死啦!”周围的人都大吃一惊,老范注意到了,赶紧拎着鞭子走过来,看看老郎中,怒道:
“何老头,我说过什么?死了这个人唯你是问!”
老郎中慌忙举着空水囊,一指黑粗汉解释说:
“差爷,是这个黑杀抢了水,渴死了这癞子,我也没招儿哇!”
黑粗汉一听,争辩道:
“老不死的不要胡乱攀咬,你自己骗差爷的水喝,还诬赖到我头上!”
老郎中刚想再辨,老范一鞭子抽到他身上,老头惨叫一声,老范一脸横肉翻起肉筋,直着脖子问道:“你要水,我给你水,现在人死了,你还要攀咬!”
说完又是一鞭子挥出去,老郎中吓得一闭眼,鞭子却没落到自己身上,睁眼一瞧,是尹弃单手拽住了鞭梢,说道:
“老头没攀咬,是这汉子抢了他的水囊喝光了水,我可以作证。”
说完松开了鞭子。
黑粗汉一听,登时恼羞成怒,双手左右一分,伸过来便要掐尹弃的脖子,嘴里骂道:“你这怂货敢,我杀了你……”
尹弃被像狗一样勒住脖子举在半空,脸上顿时憋得通红,四肢却毫无反应。
老范吓了一跳,大喊道:“狗杀才,你竟敢行凶,找死!”说完拎着鞭子,上去就抽。
那黑粗汉倒也彪悍,全然不顾鞭打。
老郎中健壮,冲上去死命的抱住那粗汉的胳膊,拉了半天却纹丝未动,情急之下,伸嘴就咬。
再加上几个兵士上前拉扯,黑粗汉也吃得痛,看尹弃两眼一闭毫无反应,以为掐死了,双手一松丢下了尹弃,却就势一挥,把老郎中抡到在地,嘴里骂道:
“老不死的,你看我有没有资格弄死你。”
说完他两条粗黑的铁拳,上前就打,一心要弄死老郎中。老范和兵士连抽打带拉扯,都无法阻止这尊全然不顾的黑煞神。老郎中只得在尘埃里翻滚躲闪,堪堪命悬一线。
尘埃里的人群中忽然冲进一个人影,他右手一挥,轻描淡写的在黑粗汉的脖颈处就好像比划了一下而已。再看那黑粗汉,竟然就直挺挺趴了下去,脖颈处血如箭般喷出。再看定住的人影正是尹弃,他摇了摇头,一脸失望的说道:
“没力气,动作慢了!”
说完丢掉手里染着血的木楔子,那是他不知道什么时候从囚车上抠下来的。
众人大骇,兵差老范也大骇,一下子都呆了半天,老范半天醒过味来,冲着押运兵士们大叫道:“快,愣着干什么,把杀人凶手拿下!”
尹弃也没躲,也没反抗,双膝一跪,被兵士们按在当场。
平时不声不响的囚徒,居然到了西关杀人行凶,而且两个人一个比一个猖狂,全然不给自己面子。气的老范暴跳如雷,手里鞭子一扔,拔出腰刀就走上去,骂道:
“好杀才,你们都有种,今天爷爷我不开杀戒也不行了!”
老郎中赶忙扑上去,抓住他拿刀的胳膊求饶道:
“差爷差爷,是那粗汉先下杀手的,他是自保。”
老范一脚踢翻他,指着兵士骂道:
“还不给我捆起来,等会儿再他妈收拾你!”
说完两个兵士过来把老郎中也按在当场。
老范提刀抓起尹弃的头发挥手比上了喉咙,身后一个雄浑的声音响起:
“住手,到了这儿就归我管,人不能再少了!”
众人回头一看,说话的正是西关守将——宫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