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岷志】无字,生于凤栖六年,新州太守全喆的随从,青年剑客,愤世嫉俗。主命星:伏兵,生身垣:苗州。
新州的夏夜,干爽清朗,夜色沉寂,月光温润,梆子打过,已是三更时分,千家灯灭,万籁俱寂,只听得几声虫鸣。
新州大牢紧靠着新州将军府的西北角,修葺一新的高墙,围住了十几亩的土地。
原本胡族的建筑,都是齐腰高的矮墙为主,此处高耸的围墙,明显是许朝建筑的风格。两丈多高的墙外,还挖了丈余深的壕,壕下的水洼和淤泥里密布着倒竖的竹刺。
围壕上有一个简易的木吊桥,通着府牢的大门,木石结构的门楼壁垒森严,高挑着长明灯笼,驻守着弓箭手。
然而,外面看上去防卫严密高墙里面,却是另一番破败粗陋的景象,两排半截下沉的土牢房,好多间都已经棚顶坍塌,只能胡乱用茅草遮盖。靠着墙边还有一间起过火的,黑焦焦的断壁残垣间荒草丛生,塌陷的地牢积成了个水坑。坑后面有被砍成一半的杂草,留着新茬儿,该是守卫们懒得锄掉,胡乱用刀砍断,防止草丛过高,藏得住人的。
这些挂着不同字号灯笼,破破烂烂的土牢里,有几个还透着灯火,该是关押着犯人。场院内,不时还有三五成群的兵丁,打着火把在高墙下,像模像样的巡查一圈。
在监牢的深处,也是最靠近新州将军府的那边,有一处稍像样一点的房子,那是牢头办公的签押房。三间门房,一边可通将军府,一边可通大牢,是随时押解犯人过府审问的签押之所。
此时两个守夜的牢吏从签押房走出,其中一个是个跛子,一手提着灯笼,一手提着一壶酒;另一个牢吏有些上了年纪,花白的胡子,一手里托着一只烧鸡,一手拿着一个油纸包。两个人一边说话,一边下了门廊的台阶走向签押房右手边的一处土牢房,牢门口的杆子上挑着两挂灯笼,上写着“天字重监”。
两人不紧不慢、晃晃悠悠的走着,其中跛子说道:
“老林头,你说这‘矮冬瓜’是动了哪门子鬼心思?又特娘的瞄上大家闺秀了。本来大半夜的还能偷瞄个娘们儿泄火,现在可好,他特么的玩够了,全特娘的给放了。”
牢吏老林头警惕的回头看看,骂道:“牛瘸子,你小子活腻了吧,我看你那条好腿也不想要了!”
两人一前一后踹开牢门,里面还有一个黑瘦的牢吏,穿着班服,拄着水火棍,没好气的迎过来说道:
“太磨叽了你们!买个酒肉,个把时辰,我还当你们在外面吃醉了,回不来了呢!”
“急什么!敢情下次你买去!”牛瘸子没好气的回道,“老子这条破腿,能快得了么!”
“活该!又不是我打瘸的!”黑瘦牢吏怼道。
牛瘸子刚想翻脸,老林头赶忙劝住。
“唉唉唉,黑子,瘸子,你俩都少说两句,坐下喝酒,喝酒!”
三人在牢房拐角的一处方桌处坐好,码定了酒肉,拆开了牛皮纸里的炸花生,开始推杯换盏,大快朵颐。
牢房里昏黄的火把,松烟跳荡,把牢房里晃得宛如地狱般邪诡。碗口粗的木笼,隔出来两排十多个囚室,在最深处的一个囚室里,有一个一身劲装,面容削瘦的青年,百无聊赖的靠着木笼,盯着潮湿的地面上柴草堆成的铺位发呆。
柴草上黝黑的是成年累月,无数囚犯汗浸的痕迹,下面是蟑螂、潮虫和虱子的天堂。
他才不会躺在这上面,他可是用剑的翩翩君子,是年少有为的青年侠士,所以这几天他只能打坐靠墙而眠,但今晚他却无法入眠。
听着牢房里那群鼾声如雷的囚徒,崔岷志内心翻涌。
因为刺杀新州将军英世玮,他当场被缉拿,连衣服都没换,就被关进这新州大牢。如今快半月了,没人理他,也没人提审他,英世玮好像也把他都给忘了。而他,等了几天,骂了几天,喊了几天,闹了几天,如今也累了,可是这里的人好像司空见惯了,不闻不问,不理不睬,自己好像要被困在这个死牢里,木然地像一座雕塑一样僵直着。
“你说这英将军真的是看上那小妮子了?”叫黑子的黑瘦牢吏嘴里嗦着鸡腿,含混的说。
“八成是,我听说,那丫头——也是大有来头。”老林头撇着嘴,故作神秘的说道。
“什么来头,难不成比这鹰爪子还有势力?”牛瘸子深呷了一口酒,挑衅的问道。
“嘿嘿,那定是皇帝老儿的亲戚咯?”黑子吐掉鸡腿一脸猥琐的说。
“现在这丫头,在矮冬瓜哪儿,可是比皇亲都亲。矮冬瓜从早到晚是啥也不干,大事小情全扔在一边,就围着她一个人转。可是便宜了这郭大杆儿,听说放的那些娘们,他全给收去了,我看呐,再过一阵子,保不齐连这将军也给了他坐了!”牛瘸子恨恨地说。
“呸!”黑子撕了块鸡肉,鄙夷的说道:“癞蛤蟆净想吃天鹅肉!”
“甭管是不是天鹅,是不是皇亲,我看着那丫头,派头着实不小哇。愣是轰出去了十几个老妈子,这骑兵队可着新州,抓女人过来,排着队的给她选,愣是挑了七八十个才选中一个侍婢!”老林头叹道。
“你们听说了么,这回太阳从西边出来了,只要是来的,不管选没选上,都给了银贝,过两天还说要选车夫,这要是被挑上,那可发了!”黑子瞪着眼睛说道。
“我听说这丫头也是抓来的!抓人的时候,身边伺候的车夫奶娘都给‘咔嚓’啦,这才被惹火了!”老林头嘴里嚼着花生,压低了声音,把头凑到二人近前说道。
“这有什么稀罕的,矮冬瓜抢男霸女,杀人越货的事儿,干得还少么?”牛瘸子高声说道。
“你特么小声点!”老林头皱了皱眉头,抖着花白的胡子,警惕的提醒他。
“哼!”牛瘸子屁股一歪,抬起右脚踩在木凳上,把手肘垫在膝盖上,让自己舒服的抖着,一脸无所畏惧的说:“怎么,这大牢里还有细作不成。”
黑子扔嘴里两颗花生,低头对老林头说道:“这厮又来了!”
老林头撇着嘴,问道:“牛瘸子,你真就不怕哪一天,在这群死囚里,有人为了脱罪,举告你?”
“哈哈——”牛瘸子狂笑几声,怒饮一杯,把前襟一撕,露出了胸口的护心毛,红着脸站起身,走到监室前面骂道:“你说这群腌臜么?谁特么敢举告老子?”
老林头和黑子两人见怪不怪,又无可奈何的坐在后面直摇头。
牛瘸子指爹骂娘的骂了一通,回头说道:“你们看,这群腌臜,都离死不远了,举告我?”
牛瘸子正想摇摇晃晃的转过身坐下继续吃喝,只听得大牢深处清晰却幽远的传来一个声音:“我要举告你!”
三个牢吏同时一惊,眼珠子瞪了个溜圆,牛瘸子更是气的七窍生烟,怒喝:“是谁,谁?”
“是我!我要举告你!”牢房深处传来的声音,云淡风轻,充满了不屑一顾。
牛瘸子跛着脚,从墙上抄起长鞭,直奔牢房深处冲过去,另外两个牢吏怎么拉也没拉住。
“你他娘的还真是活的腻了,想早点死——”
“啪!啪!”两声鞭子抽打在木笼上的爆响,“噗——砰——嘣——”紧接着是几声沉闷的声音,仅仅片刻之间,火把不能照到的牢房深处,再没了动静。
年老的牢吏老林头喊了一声:“牛瘸子?”
没有人回应,当了半辈子牢吏的老林头知道出事了,回身就去抓墙上的腰刀,刀鞘在手,一把抽出刀来。
黑子也抄起了水火棍,两人亦步亦趋的往牢房深处试探这走去,一边喊着:“牛瘸子!?”
两人擎着火把,走到最深处,只见牛瘸子靠在木栏上不省人事,腰里的钥匙不翼而飞,旁边囚室的牢门已经开了。
老林头和黑子面面相觑,黑子试了试牛瘸子的鼻息,还活着,应该是被打晕了。老林头探头看了看囚室里面,空无一人,还没来得及转身,忽然感觉脖颈上一凉,低头一看,长鞭环在了脖子上,还没有勒紧。
“当啷”一声,老林头的刀就吓掉在了地上。
崔岷志把三个牢吏五花大绑,用布塞住嘴,丢进最里面的囚室,又锁了门。紧接着四下寻找自己的武器,结果毫无踪迹,他心想:定是被英世玮据为己有了。那配剑可是临别时,师傅亲手所赠,这让他十分心疼。他低头抄起来地上的腰刀,掂了掂,不称手,无奈的丢在一旁。
崔岷志走到桌子旁,这几天的牢饭都是干硬的窝头,难以下咽,此时他早已饿的前心贴后背。在身上蹭了蹭手,抓起烧鸡和酒,先补充体力再说。风卷残云罢了,崔岷志在旁边的净水桶里洗了把脸,还从容的重新挽了一下发髻,这才蹑足身形,准备顺着门廊潜出牢房。
他忽然回头看了一下牢里的囚室,木笼里几双胆怯的眼睛默默的盯着他,或是求救,或是祝福。崔岷志驻足想了下,以防节外生枝,还是算了,没理他们。
此时已然夜深,各处巡视的卫兵早就睡下了,诺大的新州大牢里,只有牢舍里传出来的鼾声。
崔岷志分辨了一下方向,他还是打算先寻回自己的配剑,于是直奔签押房。
签押房是将军府和大牢之间的门户,入夜之后,这里本来应该有个小吏值守,已备夜间府衙临时提审,自从太守府被英世玮改成了新州将军府,在这里驻扎之后,再没有夜审过犯人,所以也再没人熬这个班,牢头早早都回家睡觉了。
崔岷志里里外外转了一圈,本来存放证物和犯人寄存的牢库里,都是些落了灰尘的卷宗和破烂玩意儿。
崔岷志轻轻的捶了一下墙,心里暗骂了一句。要不然就算了?还是先逃出生天再说,踯躅徘徊了一下,终究还是舍不得,咬咬牙,直奔签押房的屋后。在这里有一个月亮门,穿过月亮门就是新州将军府的后花园。
这个月亮门本来夜间是落锁的,即使没有锁,崔岷志也不敢轻易推门,毕竟门后有没有哨兵卫队守夜并不确定。
想到这儿,他靠着墙走远了几丈,侧身听了听,隔墙那边静悄悄的没有声响。崔岷志小跑几步轻蹬一下墙面,伸手攀住墙头,腰里一吃力,纵上隔墙。
崔岷志屈着身子伏在墙头上,谨慎的观察了半天。将军府后院都熄了灯火,只有后门不远处,有个巡夜兵丁的哨房,此时亮着灯,传出一些吵杂声,似乎是兵丁们在赌钱。除此之外,就只有远处有个地方透着昏黄的灯火,还氤氲着白气,应该是厨灶之所。
崔岷志悄无声息的翻下墙,这个府邸虽然并不大,但是房间也很多,崔岷志不想冒失,先潜行至哨房的窗下。
里面果然是巡夜的兵丁们在赌钱,不时的传出哗楞楞的骰子落在瓷碗里脆响的声音,再伴随七八个人的嘶吼“四五六、豹子!豹子!——”,看来今晚多半不会再出来巡夜了。
崔岷志从容了很多,蹑手蹑脚的走过回廊,穿过院落,七拐八拐的走到有灯火的厨房。将军府的厨房很大,在一个单独的偏院儿里。穿过院门,远远的就看到,一个胖胖的中年厨娘,坐在厨房的门槛上,斜靠门边打盹儿,她身后昏黄的灶间里,有一阵阵的白气飘出来。
崔岷志怕她喊叫,在黑暗里隐住了身形,捡了个石子,扔到了厨房的屋顶上,石子顺着瓦片“咕噜咕噜”的滚下来,正好掉在那厨娘的头上。
厨娘一惊而起,惊问:“谁!?”定了定神,站起身,走到院子四下里查看了一下,自我安慰的拍拍胸脯,回身坐下,准备换个姿势再睡。忽然感觉脖颈后一凉,一把菜刀架在了脖颈后,一个低哑的声音低喊:
“别动别出声!出声弄死你!”
厨娘吓得一把捂住了嘴,小鸡吃米一般拼了命的点头,身后的声音问:“这里就你自己么?”
厨娘点点头,又好像想起什么似的摇摇头,身后的声音怒道:
“到底是不是?”
厨娘指了指厨房对面紧闭的厢房,仔细分辨,从那间厢房里传出几声轻鼾,身后的又问:“没睡的,是不是就你自己?”
厨娘点点头。
“好,告诉我,英世玮在哪个屋子里?”身后的的人问道。
“谁?”厨娘颤抖着问?显然吓得不行?
“英世玮!”
“英世玮是谁?”厨娘都要吓哭了。
“你找死是不是!?”
“我真不认识!”厨娘身上已然开始抖了。
“这里的将军你不认识?”身后的声音有些不耐烦了。
“认识认识,将军在大堂后面正对的正厅东间住啊!”厨娘低声颤抖的说,“就是那屋,对——”
啪!一声闷响,崔岷志一记手刀劈在厨娘的后脑,打昏了她。
打探到英世玮的住所,崔岷志丝毫不敢迟疑,直奔正厅东间。刚出偏院的门,远远的就传来一阵嘈杂,似乎是赌局散了,兵丁们七七八八的出来,上厕所的上厕所。
崔岷志暗叫不好,刚才走的匆忙,没把那厨娘藏好,这会儿想再回去,显然来不及了,硬着头皮还是先找到英世玮再说。
还没等他顺着回廊拐进正院,就听见迎面有两个兵丁骂骂咧咧的走过来,似乎是准备过来厨房讨水讨吃的。崔岷志低身,赶紧躲进旁边的一丛矮灌木里,躲过这两个直奔厨房的兵丁。
等两人过去,崔岷志疾步转进正院,自西向东,从门廊下穿过去,就是东间。此时他心急如焚,脚步如飞,就在此时,听得厨房那边有人大喊:
“有刺客!有刺客!”
紧接着不知道从哪儿传出一棒铜锣响,“嘡嘡嘡——”。崔岷志有点慌了,直起身子飞奔起来,直奔东间而去。
突然,崔岷志只觉身侧房门一开,一个纤细的身影猛然把自己拉进屋里,紧接着“砰”的一下关上门。
这人动作利落,背靠住门,说道:“快!快藏起来。”
显然是一个女人的声音,屋里没有光,黑漆漆的,崔岷志仔细辨认,看轮廓似乎是个侍女。再转头看屋内,这是一间卧房,里间还有张床,貌似还有个人,比这个侍女略矮,那人说道:“快来,先藏到床下!”
也是一个女声,而且听起来更加年轻。
院子里逐渐亮了起来,而且声音越来越嘈杂,兵丁们也在集结搜查,崔岷志慌不择路,别无选择,只得点点头,顺从的直奔床下,藏了起来。
火折子一响,屋子有了点光,崔岷志在床下却什么也看不见。“咕吱咯吱”的几声床板响,应该是那个年轻的女子又躺下了,崔岷志鼻子里闻到一股淡淡的幽香。
不一会,一阵敲门声传来,有人在外面唤道:“明小姐,明小姐,你还好么?”
“吱呀”一声,是门开的声音,第一个侍女说道:“回将军,我家小姐睡下了,何事如此嘈杂?”
“府里边进了刺客,我这不是担心明小姐的安危嘛,赶紧过来探看探看!”一个难听的公鸭嗓音说道。
“小姐没什么事,刚才也被吓醒了,刚刚又躺下了。”侍女回道。
“不行不行不行,我得瞧瞧明小姐没事才行。”公鸭嗓好像试图要闯进来。
咯吱咯吱的床板一响,床上女子似乎坐了起来,带着愠怒喊道:“本小姐没事,将军要夜闯我的闺房么?”
“世玮岂敢岂敢呐,这不是担心小姐安慰,世玮这才失礼,失礼啊,这贼子夜闯将军府,也是忒胆大——”
“报——将军!”公鸭嗓还在絮絮叨叨的解释,被一个疾步奔来的兵丁打断,没好气的回了句:
“什么事儿?”
“将军,那个——那个——”
“有话快说,有屁——说!”公鸭嗓显然觉得在小姐的闺房门口说粗话不太好,硬生生地把后半句话憋了回去。
“是,禀将军,厨娘醒过来了,说这刺客问您在哪儿住,是冲着您来的!”
床板咯吱一震,崔岷志的心也一颤,看来被发现了。
“刺杀我的?奶奶的,还没完了,走,赶紧给我搜!”公鸭嗓说罢,恍然想起还在小姐的闺房,慌忙致歉道:“抱歉,明小姐,让你受惊了哈,你放心,我今晚安排兵丁守住这里,确保你的安全。”
崔岷志听到这儿心里一沉,如若这般,今晚如何逃走,到了明天,大牢那边定然露馅,自己就更难脱身了。
“将军多虑了,既然这人是奔着刺杀您来的,当把重兵都派到保护您才是!”床上的女子柔和的说道。
其实话外音就是,你离这儿远点,这儿就安全了,公鸭嗓没听出来,反而傻笑了几声,说道:“对对对对!小姐聪明慧智,聪明慧智,说的没错,那我告辞了,小姐安歇吧!”
一阵嘈杂加上关门声,熄灭了灯火,外面还能听到不时有来回奔跑的卫兵在搜查。
大约过了半个时辰,院内逐渐安静下来,崔岷志在床下,感觉差不多可以出来了,但苦于这是女子的闺房,不敢擅动,尴尬的在床下不知道如何是好。
正在这时,又听得床板‘咯吱咯吱’的声音,接着床上的女子撩起床帘,低声说道:“大侠,大侠你可以出来了!”
崔岷志有些狼狈的爬出床底,拍了拍身上的土,躬身施礼道:“在下崔岷志,多谢姑娘仗义相救。”
那侍女不知道什么时候也在黑暗中出现,问道:“大侠为何刺杀英世玮?”
崔岷志叹了口气,说道:“不提也罢,在新州,哪个不想杀他。刚刚听你们对话,似乎他对这位小姐礼敬有加,却不知为何要冒险救在下呢?”
“这事儿说来话长,大侠先请坐下吧。”坐在床边的那位小姐指了指对面的矮凳,崔岷志也累了,说了声多谢,便坐了下来。
那侍女站在小姐旁边说道:“不瞒你说,这位小姐正是当今许朝内四家里,明家的五小姐,我是她的侍女凰鸣。”
黑暗里,看不到崔岷志的表情,只听得他淡淡的说道:“失敬失敬,在下唐突了。”
明思把自己一路的经历,简单扼要的说了,一直讲到新州城门被英世玮强行接走,同时看到崔岷志刺杀被抓。
崔岷志一边听,一边感慨,听到这儿,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弹身而起,伸手直奔那个侍女,哪知那侍女虽然惊愕,身法却有根基,黑暗中闪身躲了过去。
“咦?”崔岷志一击不中,更是骇然大惊,双手轮番强上。
“大侠住手!”明思有些急了,但却不敢高喊,压着嗓子喊道!“你这是干什么?”
侍女退出丈许,黑暗里没有动,冷冷的问:“大侠莫不是要恩将仇报?”
崔岷志急忙解释说:“这侍女有功夫,必是那英世玮派来监视你的!”
明思忙说:“不不不,这是我姨妈的手下,我母亲是北地玄文家的长女,这是我姨妈派来救我的,之前路途中,她在坏人手里想要救我,虽然没救成,但我识得她,知道定然是我姨妈派来接我的。我看那英世玮没安好心,也怕在他面前漏了风声,这才以找侍婢的方式寻她,亏了她最终也听闻此事进府应聘,才与我会合,你放心,她是很可靠的人。”
崔岷志听得有点绕,消化了一会儿,这才明白了,不仅称赞道:“想不到姑娘小小年纪,如此聪明!”
“大侠过奖,不瞒你说,我们也是被软禁在这儿的。”明思悠悠的说道。
“姑娘这侍女身手过人,出入这将军府应该不成问题啊?”崔岷志回身又坐下,指了指在黑暗中又站在了明思旁边的凰鸣。
“我虽然能走,但小姐没人保护,这英世玮像只恶心的苍蝇,怎么能让小姐独自在这儿与他周旋。”
“倒是有理。”崔岷志点点头表示认同。
“所以我救大侠也是有事相求。”明思诚恳的说。
“姑娘有事尽管说。”
“希望大侠能帮我传个信,到高州,找善女酒肆的掌柜,也是我姨妈,告知她这里的情形,请她尽快想办法来接我。”明思哀求着说道。
“此事好办,只是空口无凭,她如何信我。”崔岷志问道。
凰鸣从手上褪下一个玉镯,递给崔岷志说道:“这是我的信物,你拿着这个到善女酒肆,自会有人引你见家主。”
崔岷志接过镯子,仔细认真的收好,说道:“玄文家是北地胡族人最尊敬的家族,放心,此事定当办妥。”
说罢,崔岷志起身准备告辞,明思赶忙站起身来说道:“那英世玮胆小如鼠,今晚屋内屋外定然是重兵看护,大侠还是不要鲁莽为好。”
崔岷志顿了顿,无奈的点点头说道:“算他命大吧。”转身回头说道:“对了,姑娘,在下也有一事拜托。”
“大侠请说!”
“在下的佩剑,刺杀时被英世玮缴了,此剑乃是家师临别所赠,剑上刻有‘乾惕’二字,如姑娘方便的话,请替在下留意。”
“君子日乾夜惕,大侠放心,明思定当尽力。”明思允诺道。
“姑娘既聪明,又有侠义心肠,出身内四家的人,果真不凡,让崔某见识了!”崔岷志感慨道,“在下这就去了,两位姑娘保重。”
“等等!”崔岷志刚想开门而去,却听得明思一声阻拦,回头一看,黑暗中只见她在床上摸索了什么,走出里间,手里拿着一个匕首。
明思把匕首递给了崔岷志,说道:“大侠岂能没有兵器,这把书匕是临行时三哥所赠,如今我要它无用,就转送给大侠防身吧。”
崔岷志有些感动,还有些犹豫,明思看他迟疑,说道:“就当再给大侠一个信物吧,如我姨妈不信,此乃明家之物,定能让她深信不疑。”
崔岷志叹了口气,伸手接下,感动的说:
“姑娘此恩,崔岷志来日定当报答!”
出了明思的房间,崔岷志真的没受什么阻碍,看来确实如明思所说,所有的兵都去保护英世玮了。
崔岷志不敢走门,翻过三道墙算出了将军府。他不敢往城里走,满城鸡飞狗跳。将军府有两队人打着火把,正在挨家挨户的搜查他。
好在灯下黑,将军府附近却没人注意,他辩了方向,直奔城墙,准备找一处城墙残破的所在尽快出城。
到了城下,他沿着城墙根,摸索着向前走,新州城墙自从当年被攻破就再没修缮过,有几处坍塌的地方,也无人值守,翻越出城外易如反掌。
崔岷志伸手攀住墙砖,向上爬了两丈来高,眼前破败的一处砖缝里,插着一支诡异的白纸鹤,吓得他差点脱手,惊愕之余,他赶紧把纸鹤取下,藏在怀里,三两下爬上城头断垣上,再小心翼翼的隔墙顺下。
新州的护城河早就干了,他越过干涸的城壕,一路向城外狂奔,直到跑不动了,找一处大树,背身靠着树干坐了下来,燃起火折子,取出怀里的白纸鹤,拆开折纸是一张较厚的熟宣,上画着一个奇怪剑形的符号,崔岷志一看就懂了,赶紧拿火折子烧了纸。看着那张纸一点一点的燃尽,四周又重新被一片黑暗笼罩起来。
天蒙蒙亮的时候,崔岷志已经来到新州城外蛇盘岭上的一处道观,道观正门上的匾额写着三个金漆大字“紫薇观”。道门在北地并不兴旺,这处道观还有香火实属不易。
进了道观内,晨起的洒扫火工正各自忙活,崔岷志熟门熟路的长驱直入,自顾自走进正殿。正殿内有一位灰袍老道,此时刚好在敬香礼拜。崔岷志见到背影,赶紧疾走几步迈入正殿,扑通一声就跪倒在地,冲道人拜道:“师傅在上,徒儿岷志拜见师傅!”
道人充耳不闻,一板一眼的敬香插香,摆好供奉,左右掸掸道袍宽大的流云广袖,在蒲团上跪下,嘴里念念有词,三跪九叩,完成仪轨。
崔岷志跪在地上保持着俯首拜姿,丝毫不敢乱动。
待那道人转过身,却是个胖憨憨的紫面老者,花白的眉毛高高翘起,严厉的目光如电般严苛,嘴都被一脸的髯须盖住,身材好似农夫一般又高又壮。
“终于看到我的传信啦?”
“徒儿一看到师傅您留下的记号,连夜赶路到此。”崔岷志抬头回道。
“你的剑呢?”老道背着手走到正殿门口,面朝外背身站着,冷冷的说。
“徒儿的剑——,被缴了。”崔岷志低声回道。
“剑客没了剑,岂非成了废物。”老道冷笑道。
崔岷志无语,骤然起身从怀中拿出匕首,一把抽出刀来,便要自裁。电光火石之间,只听得“嘡”的一声,老道一脚踢在崔岷志的手腕上,寸关尺吃痛,匕首脱手而飞。
“剑丢了,就用匕首?还打算在贫道面前自裁么?你的气度呢!?不长进!”老道勃然大怒,剑眉倒竖,根根发抖,骂道。
“徒儿——徒儿知错了——,师傅请息怒!”崔岷志再拜倒,有些哭腔。
“说,怎么会被缴了剑!”老道转身对着门外,气得不想看到他。
“徒儿去刺杀英世玮,结果失败被囚——”崔岷志丧气的说。
“这刺客还真的是你啊,你疯了么?”老道语气中带着不出所料的满腹狐疑。
“徒儿,徒儿——本想一举三得,第一,全喆不会起疑会更信任我,第二,只有这样可以单独接近英世玮,能把信儿传给他,第三,可以——激化——新州的民意。”崔岷志说到最后也没了底气。
“结果呢?”老道不屑的质问道。
“徒儿——实在是没料到那英世玮,一天到晚围着一个丫头,对刺杀自己的刺客都不闻不问,根本就没有审我,我也见不到他。”崔岷志无奈的说。
“自作聪明,所以你现在又逃出大牢?那你要如何再回到全喆那里?!”老道怒问!
“启禀师傅,那——”崔岷志咽了口唾沫解释道,“那英世玮已然把我忘在脑后,再待在牢里也是徒然。徒儿知道师傅已到,怕您老人家担心。至于全大人那里,英世玮没审我,未能明确我的来历,等风声一过,徒儿应该可以回到全喆身边。”
“你还记得我会来啊!啊?”老道骂道:“我不是早就传信给你,即刻到达新州,为何要在我到之前自作主张!?”
“徒儿实在是想办好此事,迎接师傅,不想在新州三年,寸功未立,没脸见师父!”崔岷志赶紧解释道。
“呵!”老道苦笑一声,气略消了一些,骂道:“蠢材,说过你多少次,做好分内之责,你的任务,就是让全喆信任你,岂能节外生枝。”
“是徒儿愚蠢!”崔岷志又拜
“哎!”老道叹了口气,说道:“起来吧,念在你年轻气盛,也是立功心切,饶你这一回!”
“谢师傅!”崔岷志感泣涕零的松了一口气。
“跟我来吧,计划有变,赶紧把你这几年到这几天的事情,详说与我吧!”
老道抬脚出了大殿,崔岷志赶紧快步跟在身后,两人一前一后的走向后院的厢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