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萧瑮被雨声吵醒,听着动静,雨一定下得很大,他坐起身来,只觉得头疼无比,以宁不在,屋子里显得又空又静,萧瑮自己穿好衣服出来,以宁也不在外间,门口守着的丫头看见自己就跑开了,萧瑮以为她是去叫以宁来,没想到过了一会儿,丫头端着早饭又过来,还没等自己问话,丫头就先开口:“给王爷请安,夫人早上起来之后去了听雨阁,吩咐奴婢在这守着,等王爷起来给您上醒酒汤,您吃完要是寻夫人的话,就往听雨阁去,夫人说今天一天都会在那儿。”
萧瑮一边听一边喝汤,问道:“什么时辰了?”
“刚过了晌午。”
萧瑮又问:“夫人去了有多久?”
青烟道:“约莫有一个多时辰。”
“知道了,下去吧。”
青烟出去,也不敢走远,想着一会儿王爷吃完了还要进去收拾,就在屋前回廊下坐着,伸手出去接屋檐上落下来的雨玩儿,玩了一会儿,听见拐角墙根有人在说话,青烟悄声站起来躲着,仔细一听是院里的两个丫头,其中一个小声问:“红香姐,你真偷,拿了吗?”
“什么东西啊?”
“夫人房里的剪刀啊,是不是就是你藏在枕头下面的那一把?”
“你嚷嚷什么,小声点儿,是又怎么样。”
“夫人屋里的雪海姑娘,一直在找呢。”
“找就找,还能找到我头上。”
“万一被发现了呢,这可不是小事儿!”
“反正坠子我已经当了,你不说,谁能知道,夫人还能为了一把剪刀搞个天翻地覆嘛,找几天就不找了呗,你给我闭嘴,听见没有。”
“我自然不会说的,姐姐还是把那剪刀扔了吧,万一被抓到,被打被骂都是轻的,再被撵出去就不好了。”
“你就吓死了,多大点儿的事情。不过我跟你说,这位新夫人可是有钱的主儿,就剪刀上一个不起眼的坠子,当了十五两!本来三夫人调我来这边我还不乐意,没想到一来就发了一笔财。”
“我看夫人挺好的,过中秋还给我买了那么贵的胭脂,想来也不是小气的主子,姐姐你以后别做这样的事情了。”
“知道了,知道了,瞧你那没出息的样子。”
青烟听到,赶紧回到房里,随手拿了针线框子,假装刚从里面出来的样子,闷头往前走,在拐角处撞见刚才说话的两人,笑着招呼道:“你们在这儿干嘛呢,玩儿去吧,下这么大雨,能有什么事儿啊,不必在这守着,啊。”说完哼着曲儿往后头走,看清了两人的模样,青烟也顾不上收拾不收拾桌子,径直往听雨阁去,顺着游廊走过去,看见小姐趴在二楼的窗沿上,雪海、梧桐还有碧荷也探着脑袋,一看见她,四个人都朝她挥手,叫她赶紧上来。
以宁最先看出来她不大高兴,问道:“怎么啦,王爷难为你了?”
青烟回道:“没有。小姐,咱们丢的那把剪刀,是一个叫红香的丫头偷的,坠子也是她当掉的,她和另一个丫头说话,被我听见了。您不是说,过了中秋就要清人嘛,赶紧清吧,我听着,那丫头不仅胆子大,好像也不是第一回做这种事情了,另一个丫头劝她,她还不思悔改,振振有词,这种人可留不得。”
雪海犯嘀咕:“我就奇了怪了,王府的丫头都是哪儿来的呀,怎么还有这种人?”
碧荷问:“叫什么名字来着。”
“红香。”
碧荷道:“我之前和我们院里两个嬷嬷闲谈,听她们说起过这个人,好像原本是华柳院的丫头,因为是从将军府跟过来的,三夫人一直对她挺好的,我也不明白怎么就派到我们这儿了,是不是故意的?她一个外屋的丫头,能偷着房里的东西,可见是存了心的。”
以宁开口道:“有意无意咱们也不好猜,我要是随意处置怕伤了别人的面子,这事儿还得跟王爷商量。”
雪海道:“小姐打算什么时候跟王爷说呢?我觉得还是早点解决了好。”
“本来想过了中秋就告诉他的,昨儿九王爷跟我说,王爷最近心里有事儿,要不再缓缓吧,咱们这点小事情,先别烦他了,看他昨天醉的那个样子,多可怜呐。”
谁知以宁刚一说完,就听见萧瑮的声音:“不必缓了,直接拖出去卖了吧。”
几个人吓了一跳,看着萧瑮从楼梯走上来,雪海几个连忙行礼请安,知道两个人有话说,就都退下。
以宁问他:“什么时候过来的?”
“有一会儿了,这事儿我刚刚都听到了,不必顾着谁的面子,直接打发。”
以宁见他已经知道了就把话讲开:“我是想把王府指派下的人都遣了吧,我这里用不上这么多人,我也打听过了,这十几个人,没有外面新来的,都是从各个院抽调过来的,就让他们回原处去,好不好?”
这样倒是干脆,不过萧瑮还是有点担心:“你院里人真的够用吗?”
“够的,我这儿没什么事。”
“真对不住,叫你遇上这样的事情。”
“也不能怪您啊,您自责什么。”
萧瑮道:“治下不严,就是我的错。你事事顾着我,我却帮不上什么。”
以宁笑了:“王爷您刚才不就帮我撑腰了嘛,要是您不帮我,我就不能按照自己的心意处置了呀。”
“别老是您啊您的,你不是还要直呼我的名字,不尊我为王的嘛,咱们说好的,平易相处。”
“好,你不爱听,以后我就不这么说。”
萧瑮走到窗边来,也把身子侧着倚着窗,雨水从眼前不断落下,耳边是淅淅沥沥的雨声,向窗外看,近处有几株翠绿的芭蕉,芭蕉旁边有一个不大不小的水塘,像镜子一样倒映出前面的房子和侧面的绿叶,雨点落下,水珠跳动,波影重重,还能听到清脆的落雨声,远看能看到王府花园和湖中的一大片莲叶,笼罩在雾气氤氲之中……
以宁见他看呆了,笑问道:“怎么样,景色不错吧。”
“景致绝了,在这儿赏雨的确享受,难怪你要在这待一天。”
以宁道:“这里景致虽好,但还是局促了些,从前我在山里的时候,雨下得大了,整个山谷都回荡着雨声,雨水像帘子一样唰得一下子从天上垂下来,我和天歌坐在家门口,就看见碧波潭的水越涨越高,越涨越高,有时候风大,雨点子就像会跑一样,一个劲儿跟着风的方向,山上的树林也向那边倒,一会儿风停了,又往这边倒,像水波似的,那景致才大气,雨水降落的声音,瀑布坠落的声音,溪水流淌的声音,风的声音,树木摆动的声音全部交织在一起,我和天歌能一直听,一直听,兴奋得都睡不着觉。”
萧瑮静静地听着她说,想象着她描绘的画面,突然产生了一种很悲凉的感觉,她在天地山水之间长大,如今却被困在这小小的王府,她心里是不是很想念以前的生活?
萧瑮小心问道:“在山里,是不是过得很开心?”
以宁低头笑说:“我在山里十几年,没有一天是不开心的。”
萧瑮又问:“是不是很想回去看看?”
“这倒没有,嗯……怎么跟你说呢,我的想法和我两位师父很像,常人可能很难理解,如果我没有办法永远留在山里,我是不会偶尔回去看看的,回去看了又怎么样呢,我依然要继续面对这里的生活,我偶尔会和他们通信,知道他们近况,对我来说这样就够了。我不在,天歌不在,他们就能专心过只有两个人的日子,我也可以专心做自己的事情,有句话怎么说来着,清风尚能寄相思,何惧同心而离居。你说是不是?”
萧瑮一时间的确很难理解,但是又觉得有道理,只是无言的点了点头,以宁又说:“我师父们从小就告诉我,我还有父母家人,他们要我自己选择,是留在山里还是回家,我想了很久,最终选择回来,因为对我父母来说,我实在太重要了,他们为了让我活着,付出了很多,回到家里,作为林家人活着,是我应尽的义务。回家之后我也过得很开心,我家里把我保护得很好,即便接触到许许多多山里没有的人和事,也从来没有受过委屈。嫁给你,一开始我是很怕的,因为我完全不了解你,不过和你相处下来,我觉得你很好,也就没有一开始那么怕了。这两天天气不大好,总叫人忧闷闷的,碧荷问我,该有多么相爱才会让一个人宁愿选择死亡,我不知道答案,明明殉情自伤是不对的,可是这样的结局又透着诡异的绝美,让人觉得完整,如果一生都无缘经历深刻的感情,会不会有点遗憾?平顺的婚姻哪里有刻骨铭心的爱情让人向往呢?”
萧瑮心中一沉。
以宁继续说:“你是我的父母为我挑选的夫君,虽然不是我自己选的,但我相信父母的眼光,也觉得你不错,人活着不应该给自己留太多的遗憾,所以我想在你身上付出更多的感情,如果我们能够相爱,那就再好不过了,你说是不是?”
以宁笑着看他,萧瑮不知自己听到的和心中所想的是不是一个意思,有点顿住,确认道:“你是想,试着和我成为真正的夫妻?不是朋友,而是夫妻?”
以宁浅笑着点了点头,补充道:“我大师父说,人一辈子只会真正爱一个人,我们彼此不要错过,也不要让对方错过,所以我们先试试,无论能否相爱,都保持坦诚,好不好?”
萧瑮想,他们果然是心有灵犀的,如果他这辈子会深深爱上一个女人,除了眼前的她还会有谁呢?
“好,我们试着相爱,保持坦诚。”他怕吓着以宁也不敢抱她,只是拉起她的手,紧紧握在自己手中,萧瑮笑了很久,不知道怎么和以宁倾诉内心的喜欢,以宁见他不说话,以为他真的有心事:“这些都是我的心里话,王爷有心事也可以和我说说,哪怕我帮不上什么,说出来心里总归舒服一点的。”
萧瑮依然陷在自己的情绪中难以自拔,以宁无奈,只好晃了晃他的胳膊:“我跟你讲话呢,你听见没有?”
萧瑮这才抬头问:“什么?你说什么?”
“昨天你喝醉了,老九把你交给我的时候,说你心里有事儿,叫我多疼疼你,他这么和我说,应该是我可以排解的吧,你跟我讲讲看呢。”
“你别听他瞎说,没有的事儿,是他一直灌我酒,我没他能喝,就醉了。”
“真的?”
“真的,保持坦诚,君子之约。”
“你比我大,如果你心里已经有…”
萧瑮急忙否认:“没有,以前没有。”
以宁听得明白,觉得自己说的那么多话不是白费:“起来吃过东西没有?头疼吗?”
“吃过了,不疼了。”
以宁又想起昨夜肃王借马一事:“昨晚回来的时候,肃王爷的车驾除了点问题,我让方佺和吴山把马借给他,方佺和吴山两个人是走回来的,你一会儿安抚安抚人家。”
“有什么好安抚的,他们身强力壮,走这点路不在话下。”
“是嘛,随你吧。肃王爷昨天怎么是一个人赴宴的,像老九这样没有大婚的就算了,他怎么孑然而坐?”
萧瑮道:“王叔鳏居多年,所以孑然一身,先王妃走得早,王叔感念至今,即便膝下没有子女,也并未再娶。”
以宁不禁感叹:“王室竟有深情至此的人物。”
“王叔早年可是叱咤角色,只是王妃去世之后,沉寂了许多,他是太后从小带大的,和父皇的感情很深。”
以宁问:“肃王爷府上,难道连一房侧室也没有?”
“没有。”
以宁又是一阵感叹:“世间果然是有真情的。”
萧瑮有些惭愧:“在娶你之前,发生过很多事情……我保证,以后不会再有了。”
“哼,谁管你啊。我肚子饿了,下去陪我吃饭。”
“好。”
听雨阁一楼放着两张方桌,南北两面开门,前门进出,后门檐下垒了炉子,可以烧水煮茶,热菜热饭,以宁下来和几个丫头一起忙活着热了几样饭菜上桌,就和萧瑮简单吃了午饭,几人当真在听雨阁待了一天,晚间回去的时候,雨也正好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