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端午日的宫中集会是为了群聚避祸,旧时人们认为五月不吉,而五月五这天最是不好,所以聚在一起,热闹以驱邪祟。流传至今,已经成为朝中文人以及众多贵族世家风雅人士集会的日子。
端午这天,萧瑮穿戴好了要进宫赴会,他穿着蓝地辟邪锦宽袖博袍,腰间一枚精致的玉辟邪,以宁帮他整理好衣领,夸道:“哎呦,不知是谁家的夫君,真是仪表堂堂。”
萧瑮笑了:“要是别人家的夫君,你敢这么摸?”
以宁轻笑,转身从妆奁抽屉中取出一个五色线的香囊,递给萧瑮说:“给你做的艾蒲香囊,收着吧。”
萧瑮笑着接过,解下腰间的玉辟邪,把香囊挂上:“就等着这个呢,还以为你要到晚上再给我。”
以宁扶着他的腰看了看:“你要这么挂着?和衣服一点都不搭配。”
“管那个呢,我就乐意戴这个。走了。”
“哎,晚上等你吃饭吗?”
萧瑮想了一下:“今儿是沐儿生辰,我晚上去那边坐一会儿,不用等我吃饭。”
“好。”
萧瑮刚出了门,方佺说了句:“扇子。”萧瑮只得又折回来,从桌上拿了装着扇子的锦袋,叹息道:“想忘都忘不了,真是,唉。”
以宁高声嘱咐:“别忘了用,今儿热呢,别忍着。”说完嘻嘻直笑,可恨可恨,要是能同去就好了。
以宁转身,想到萧瑮说今儿是萧沐生辰,不知道也罢了,既然知道了就给他送件贺礼吧,便叫雪海。
雪海应声进来:“小姐何事?”
“我是不是有一套玛瑙的文房四宝?”
“那套拿给姑爷用了,小姐忘了?”
“啊,对。”
“倒是还有一套玛瑙杯,小姐什么用处?”
“杯碗不合适,是不是有一座青玉的仙人劝学的山子?”
“那个倒还在。”
以宁道:“今天是萧沐生辰,要给他送份贺礼的吧。”
雪海点头:“好,我这就送过去。”
吩咐完,以宁抱着一小坛菖蒲酒往蕴香院里去,两个人坐在院里喝酒聊天,让青烟、小玉她们几个丫头自己玩去了,以宁问起萧沐的事情:“二姐,今天是沐儿生辰,我刚叫雪海送礼去了。”
蕴香道:“我倒忘了,不过你不用送礼过去的,我以前也会送,后来王爷说不用。”
以宁犯嘀咕:“想不通想不通,就这一个儿子,怎么一点也不宝贝?”
“你得问他了,我也讲不清楚。不过沐儿这生辰,实在不大好,都说五月五出生的男孩儿,对父亲不大好,是不是因为这个?”
“不至于吧,王爷也不大信这些的。”
蕴香道:“不说他,你们俩什么时候能生一个,咱们俩老是在一处,一起带带孩子倒挺好玩儿的。”
以宁乐了:“哟,姐姐还有这打算,怎么不想着自己生一个,叫我生什么意思。”
“哼,你又拿我寻开心。”
“是姐姐先拿我寻开心的哦。”
两人聊着,华柳院的小霞过来,见礼道:“夫人万福,二夫人万福,今日端午,又是大公子生辰,三夫人命奴婢给二位夫人送两壶雄黄酒来,多谢夫人的贺礼。”
以宁道:“三夫人有心,多谢她。”
小霞放下酒就走了,以宁开了酒壶盖子闻了又闻,问蕴香:“二姐,这酒能喝吗?”
蕴香想了想:“若在往常倒没什么,不过有之前正则侯府的事情,她怕是记恨上你了,要不就不喝了吧。”
“我没喝过雄黄酒诶,从前山里没有,后来回家,我家里又不喝这种酒。所以我还不知道雄黄酒是什么味道呢。”
蕴香笑道:“你这个馋鬼,我存了一小坛本来想着过节时应个景,就知道你要喝,我叫人给你拿来。”
蕴香着人取了酒来,小酒坛不大也就两斤许,以宁嫌再倒进提壶里麻烦,就用酒勺舀了一杯,也给蕴香倒了一杯,尝了一口,味道有点怪,太苦了一些,以宁喝完一杯又喝了一杯:“不太好喝,不过雄黄酒是不是能驱虫驱毒,多喝两杯也无妨吧。”
说着又伸手去倒酒。
蕴香阻拦道:“不好喝就不要喝了,小酒鬼。”
以宁图新鲜,玩笑道:“你不喝我不喝,酿好的酒他往哪搁,你不醉我不醉,长夜漫漫他怎么睡。”
“真是贫嘴!”
两人喝了半坛,以宁喝得多些,虽然味道怪怪的,不过还算能入口,端午雄黄酒就是这个味道啊,以后还是只喝菖蒲酒就好了。
……
同文馆。
一水河里飘着小龙舟,柏树下设席,因是文会,并没有严格按照尊卑安排座位,一棵树下两或三席,随意入座,入席之人要将自己的得意之作挂在树上,供来往客人评赏,赏评之人觉得好,便在作品旁边留下自己的名字,最终要选出留名最多的一篇,呈与皇上,作者自然大有封赏。
虽然能进同文馆来的非富即贵,但是早几年,刚开始这样斗文的时候,是常有佳作的。这两年来,奉承巴结的乱象时有,权重之臣鲜有佳句,却多的是人谄媚,以至于从前兴致很高的皇上,慢慢很少过问端午会文之事,交由太子全权主持。皇上不来,许多老辈儿们也就懒得应付,今日看看,除了几位皇子,来的也大多是世家年轻公子,谈天说地,把酒言欢,没什么顾忌,真正去看诗文的不多,最多就是相熟的之间互相应承一下。
萧瑮自然是和萧玖一起,他献宝一般把自己的诗拿给萧瑮看,诗名曰:桃花主。可见不是什么正经之作,萧瑮看了,纸上写道:
昨夜雨狂风骤,浓兴不闻更漏。
流连牡丹忘返,骨酥肉融还乱。
情深义重姑娘,甜言蜜语公子,
一入繁华不顾,全是华胥梦中。
就这样乌七八糟的东西,萧玖还颇为自得的说:“七哥,怎么样,我一气呵成的,从来没写过这么好的诗,我真是太佩服我自己了,还有谁能把风流放荡写得这么美,这么好,就是我了吧。”
“再怎么说也是雅集,你就不能正经一点吗?”
萧玖道:“什么雅集,个个儿假正经,我看七哥你的也就是半夜想嫂子睡不着呗,说的多厉害似的。”
萧瑮随手选了一首在西北时写的咏怀诗,是这么几句:
夜阑常有梦,醒卧闻风鸣。
西北苦寒地,清风入衣襟。
番人嚣外野,狂沙乱东林。
我思将何见?明月寄愁心。
萧玖抢过萧瑮的诗:“我来帮七哥改改,夜阑常有梦,梦里思我妻,西北苦寒地,唯有思我妻,我妻在家中,我心乱砰砰,奈何回不去,何日能相聚。”
“滚。”
萧玖闹了一阵,扯着萧瑮去看别人的诗,齐将军家几位公子的坐席就在身后,萧玖和萧瑮驻足看了,齐恢的诗十分简短:
桃李并开,荣华当年。
功名早著,举剑扬鞭。
不愧是齐将军最看重的嫡长子,齐大公子这诗不失将门的豪气,看得出志气高远,萧瑮拿起一边的笔,在纸上留下了自己的名字,萧玖不大喜欢:“他这是要打仗啊,皮痒。”
萧瑮轻笑:“个个跟你似的骨酥肉融?”
萧玖昂头走到一边,去看齐恪的诗:
人生几多欢,把酒莫停盏。
世人求问名,且说五斗官。
有来便有去,我生故我死。
今我何所乐,有酒有文思。
萧玖眯眼看着,摸着下巴说:“七哥,这小子认字啊,我以为就是个草包呢,这几句还有那么点意思。不过我怎么觉得有点儿眼熟呢。”
萧瑮过来看,看完不禁皱眉,这小子胆子也是够大的,写不出就写不出了,竟然敢盗用别人的诗,这首诗萧瑮恰好看过,题在京兆府边上一家酒楼的墙上,作诗之人未留姓名,但是那墙上的字却眼熟得很,正是萧瑮内兄林以安的随性之作,萧瑮还向他求证过,那是以安初进京兆府做书吏的时候写的,年少无识,又有酒助兴,随便写的几句,未曾留名,今天他人未到,诗却来了。
齐恪见到他二人,连忙过来寒暄:“二位王爷安。”
萧瑮本来不想和他废话,不过看到这诗却要和他论道论道,萧瑮指着诗问齐恪:“这是你写的?”
齐恪颇自得地笑说:“正是,姐夫若是觉得不错,可否为小弟留个名。”
萧瑮挑眉冷笑:“这要真是你写的,我说不定会留个名,可惜啊,你才学不够,人品还差。”
齐恪自是心虚,不过脸皮极厚:“姐夫这是何意,我的诗怎么会不是我写的呢。”
萧玖猜到怎么回事儿,觉得还是给齐恪一点面子,到底沾亲带故的,于是说:“罢了,随他去吧。”拉着萧瑮要走,萧瑮临走前给齐恪留下一句话:“最后警告你一次,不许再叫本王姐夫,本王不爱听。”
齐恪涨红了脸,左右不是,萧瑮和萧玖往别处去,齐恢也冷眼看着,不置评价,齐恪脸青一阵白一阵,不知道为什么周王如此不喜欢自己,姐姐嫁给周王也有年头了,沐儿都九岁了。齐恪只觉得周王心思难猜,却未想过自己的轻浮和不堪。
今儿的日头好,到了中午,越发热起来,王孙公子纷纷摇起了扇子,萧瑮忍了许久,方佺在一旁提醒:“王爷,夫人嘱咐,热了就用扇子,别忍着。”
萧瑮瞪了他一眼:“真是恪尽职守啊你。”
一把从方佺手上拿过装扇子的锦袋,气急败坏的把扇子抽出来,用力扇起来。他把这梅雀纹六角缂丝扇一拿出来,立马吸引了一众目光,艳惊四座,萧玖第一个大笑起来:“哈哈哈哈哈,七哥,你这是什么喜好,这扇子真是,真是漂亮啊。”
一旁的人也掩面哂笑,窃窃私语,萧瑮也不去理会,镇定自若地摇着扇子,又去看了王敬腾的诗作:
高台无悲风,朝日照北林。
扶摇九万里,鹏鸟行力深。
逍遥云巅上,敢与日争辉。
春风又入夏,草木上阶庭。
还算不错,不过这满纸的留名,也实在夸张了一些。王敬腾是丞相的长孙,意气风发,翩翩少年,萧瑮从这诗里还看出些野心和暗动,胆子也是够大的,当太子是傻子嘛,“敢与日争辉”这句话也够治他个罪了。萧瑮仔细一看,太子还把自己的名字写上了,想想他的心情,萧瑮真是有点同情。
看了一圈,两人回到座位上坐下,萧玖问道:“七哥,这一圈看下来,你觉得谁的最好。”
萧瑮道:“各有各好吧,永宁王世子那首不错,他年纪不大,倒是有些文思。”
永宁王世子那首名叫少年愁:
满城华柳絮,漫漫如烟尘。
少年不知愁,言笑却白头。
萧玖想了半天,想不起来他写的什么,也不去想了,说道:“让我来看看,都有谁喜欢本王的佳作。”
萧瑮笑着摇了摇头,萧玖盯着自己的诗,上头看来看去,就只有宋三公子宋如城,一个人的大名。萧玖恨道:“罢了罢了,本王的知音,看来也就只有宋三一个人了。”
说谁谁到,宋三从后面走过来,打着扇子说:“非也非也,我只是可怜你。”
萧玖迎过去:“怎么没看见你的?”
宋三合扇:“我就不丢丑了,我来啊,是想问问周王殿下,这个…”
萧玖道:“有话就问。”
宋三哂笑着问:“周王殿下这扇子是,什么来头?大家都想知道,不过就我胆子大,敢来问问。”
萧瑮不怒反笑,无奈道:“与内子打赌输了,这是赌约。”
“哦~”宋三转身,大声对后面一众人说道:“听见没有,我说的不错吧,来来来,给钱给钱。”
萧玖过去问:“什么情况。”
宋三道:“我说王爷用女儿家的扇子,肯定和王妃有关系,他们不信,我就趁机下注,赚点酒钱咯。”
萧玖责备:“这种好事你怎么不叫上我呀。”那边一群浪荡子弟闹开去,萧瑮只是摇头笑笑,不再过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