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有人兮山之阿,被薜荔兮带女萝。
既含睇兮又宜笑,子慕予兮善窈窕。
谢晋元第一次看到宜笑的时候,她坐在悬崖边的一棵柏树上,峭壁上有一块突出的石头,上面摆着一张琴,她低头看着琴,好像不大高兴的样子,梨花色的衣服随风飘动,脚上没有鞋,戴着一串银色的铃铛,谢晋元能看到她纤细的脚踝,听到铃铛清脆的声响,他想起屈原的这两句诗,古人诚不欺我,世间当真有这样的女子!
宜笑抬头,看到对面山顶上站了一个人,那人好像也在看自己,于是高声问道:“对面可是谢公子吗?”
谢晋元吓了一跳,四顾之下再无别人,连忙回道:“在下谢晋元,敢问姑娘如何知晓?”
宜笑招手说:“你过来吧,我有话要告诉你。”
谢晋元急忙下山又上山,费了好大的力气才到对面去,看他累得满头大汗,又有些气喘,宜笑说:“这么点路你怎么走了这么久?”
“姑娘恕罪。姑娘这么坐在树上,不害怕吗,万一掉下去可怎么好呢,赶紧下来吧。”
“掉下去也没事儿,下面是碧波潭,死不了人。”
谢晋元爬山爬得很累,在石头上坐下歇着,问树上的姑娘说:“姑娘怎么知道我是谁,要告诉在下什么?”
宜笑问:“你可是来找孔玄师父的?”
“正是。”
“孔玄是我师兄,他有事出去了不在家,他说要是有位姓谢的公子来找他,有几句话转告。”
“姑娘请讲。”
“要除去京中贵姓人家,只有一个人有这个本事,这个人你拿不住,谢姑娘可以。皇上如今在游苑,盖了几间草屋说要修道,你让谢姑娘过去把他带回皇宫吧。我师兄说了,他早就想回去亲政,就差个契机,谢姑娘就是这个契机。”
谢晋元坐着静静想了很久,宜笑晃着脚远远看着他,这个人长得蛮好看的,比师兄好看多了,谢晋元想完了抬头要道谢,正好和她的视线对上,谢晋元乐了:“姑娘盯着我做什么?”
“这里再没有别人了,我不看你看谁?”
“那我也可以看着姑娘你吗?”
“你不看我还能看谁?”
谢晋元笑着点点头,是个有趣的姑娘,一时不想离开,就和她聊了起来:“方才我在对面,看到峭壁上有一张古琴,可是姑娘遗落的?”
宜笑回说:“不是我的琴,是我师兄的,以前我在这儿坐着,有他在岩壁上弹琴给我听,可是这两天他不在家,没人跟我玩儿,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我有些想他。”
“难怪姑娘面有失落,原来是想念亲人了。姑娘家里没有别人陪你吗?”
“我家就只有我和师兄两个人了,他的爹娘,我的爹娘都已经去世了。”
“不好意思,在下说错话了。”
“没关系,我该谢谢你,要不是在等你,我恐怕要无聊死了。可惜天色不早了,你要赶快下山去了吧。”
谢晋元抬头看了看天:“是不早了,在下先送姑娘回去吧。”
“这里就是我家呀,要你送什么,你赶紧走吧,晚了路就不好走了。”
“今日多谢姑娘,在下告辞。”
谢晋元不想走,又没借口留下,正想着要不要崴个脚摔个跟头什么的,却听到身后一串铃铛声,他回过头来,看见树上的姑娘已经从树上下来,正向自己跑过来,谢晋元情不自禁地想伸手抱住她,可是姑娘到她面前就停住了,笑着问:“谢公子,你是正人君子吗?”
谢晋元干笑了两声:“应该,算是吧。”
“如果你是正人君子,可不可以带我下山去玩儿?我师兄不在,我不敢一个人出去。”
这种请求,谢晋元当然是乐意的,但是她一个姑娘家,长得又漂亮,这么贸然出去实在不大安全,于是谢晋元说:“在下愿意带姑娘出去走走,只是为了姑娘的清誉,不如姑娘扮成男子模样随在下下山吧,行事方便些。”
宜笑点头:“听你的,走,先去我家坐会儿。”
宜笑的家是一个三层的竹楼,一楼空的通风,二楼住人,三楼摆了很多东西,除了承重的柱子是木头的,其他都是用竹子搭建的,人字脊,雕镂窗,构造相当精巧,谢晋元静静坐着,拿起桌上的蒲葵扇子把玩。
宜笑换好衣服出来,还收拾了一个小包袱,里面装了些银子和一身衣服。谢晋元又一次看她看呆了,宜笑知道是因为自己好看,提醒他说:“公子只拿眼睛看看吧,可别看进心里去。”
“为何不能看进心里?”
“过眼如云烟,入心是刀剑,会受伤的。”
谢晋元挑眉轻笑:“莫非,姑娘已经许了人家?”
“师兄说,要是我嫁不出去,他就会娶我。”
谢晋元觉得这话奇怪,站到她面前低头问她:“要是你,嫁得出去呢?”
宜笑抬眼盯着他看,笑问:“你要娶我吗?”
谢晋元能看到她亮晶晶的眼睛,怎么会有这么可爱的姑娘,说这话一点也不害羞,谢晋元不认输的说:“你要是愿意嫁,我就愿意娶。”
宜笑一边给师兄留纸条一边回答谢晋元说:“你长得好看,人也不错,要是你愿意一辈子留在山里,也不是没可能,我是不会离开南山的,所以你要想明白哦。”
两人都是半开玩笑的说话,谁能想到以后成了真呢。
谢晋元带着宜笑在南山附近的宝安城逛了几天,吃饭,听书,赶集,哪里人多往哪儿去。
要分别的这个晚上,谢晋元带宜笑去逛了青楼,谢晋元实在想让宜笑记住他,那就带她去从未去过的地方吧,以后回想起来,不至于是个一笔带过的人。
他两个少年英气,一进了青楼,马上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宜笑淡笑着打开从谢晋元那儿借来的扇子,小声跟身边的谢晋元说:“难怪你们男人喜欢这里,我看这儿的姑娘都劲劲儿的,眼神就能把我吃了。”
“还不是因为你太英俊了。”
“谢兄你也不赖啊。”
青楼的妈妈很年轻,过来扶住谢晋元说:“两位公子眼生啊,远道而来?”
“生意人,途径此地,不知哪里酒好,觉得您这儿肯定错不了。”
“错不了错不了,二位楼上请吧。”
宜笑坐在一个叫良莫的姑娘屋里,喝着淡酒,听着良莫姑娘的琴声,外面还是嘈杂的,屋里面依然能听见吵闹之声,却又有一份安静,谢晋元问她:“只知你名字,还不知道小弟姓什么?”
“世上就没有有名无姓的人?”
“小弟无姓?”
“生来就没有,我父母亲就已经隐去姓氏了,我自然没有。”
“也无妨。小弟可喜欢这里?”
“也就是个新鲜,不是我说,她这琴弹得还不如我呢。”
谢晋元来了兴致,挥手让良莫出去,宜笑知道他的意思,笑着到琴边坐下,随意拨了两下,琴还不错,她认真弹起来,是谢晋元从未听过的曲子,有些像平沙落雁,却更明快些,的确弹得好,没有一般姑娘的柔弱幽怨气,倒有些洒脱。
一曲终了,谢晋元不禁叫好:“不俗,果然不俗。不知是什么曲子?”
“不知道,我只会弹,不知道是什么曲子。”
“姑娘才貌双全,在下有些不舍得了。”
“不舍得什么?”
“不舍得…回京城去。”
“师兄说你大仇未报,我祝你早日报了仇,早日能随心所欲,想待在哪儿就待在哪儿。”
谢晋元想起心事,有些黯然神伤,举杯对宜笑说:“借姑娘吉言。今日一别,不知何时才能再见,姑娘可不要忘记在下。”
宜笑见他说的认真,也用心答道:“你是我第一个朋友,我不会忘记你的。”
“好,以后我再到南山来找你玩儿,你可还会与我出来?”
“这回是我跟着你,你全心全意陪我玩了几天,下回你再来,我一定尽地主之谊,好好谢你。”
谢晋元觉得她实在是不可多得的女子,不过如今肩上还有担子,不敢轻易许诺,他拿出腰间的玉佩,那玉佩干净莹润,谢晋元觉得只有他这样的女子才配得,把玉佩递到她手上说:“你既认我是个朋友,我得给你留个念想,无论以后是否有缘再见,你手中有此物,便是我心里有你这个朋友。”
宜笑并不推辞:“我没带什么出来,没有东西给你,怎么好呢?”
“不如你赠我一吻,我必然存于心间,永世不忘。”
宜笑打起扇子调笑道:“这里可是青楼,谢兄怎么向我风流起来,开了门有的是姑娘愿意。”
“你不愿意?”
宜笑凑到谢晋元面前,看看他的额头,眉眼,又看看他的唇,趁他也在打量之际在他唇上印了一吻,许久才离开,吻完就坏笑着起身,推门走了,谢晋元万没想到她胆子这样大,待回过神来追出去,却再看不到她的踪影。
谢晋元站在青楼门前,心里仿佛空了一块,什么时候能再见上一回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