窦婴很愿意帮同仇袁兄这个忙,顺便搅了晁错的局,问题是,怎么帮?
袁盎胸有成竹:你只用告诉皇帝,我可以平息吴国叛乱,只要见得到皇帝,我自有办法对付晁错。
这个不难,窦婴毫不耽误,立马进宫,把话传给皇帝刘启。
刘启正为刘濞等人的造反发愁,听完窦婴的汇报,他连夜召见袁盎。
袁盎入见刘启,进门后,突然发现自己陷入了一个极其尴尬的境地。
在皇帝刘启身边,还有一个人。
这个人,恰恰是他的死对头晁错。据司马迁先生说,刘启此时正在和晁错讨论战时的后勤补给。
仇人见面,分外眼红。
袁盎很清醒,靠红眼睛是不管用的,要保住老命,搞垮晁错,还得靠嘴。
那么来吧!
刘启很迫切,他直奔主题,向袁盎发问:对付吴、楚叛乱,你有什么看法?
事实证明,袁盎对此次叛乱,看法是有的,办法是没有的,他的主要精力放在了如何干掉晁错上。
要整死晁错,争取刘启的信任才是当务之急。
袁盎表情轻松:我认为,这事不用担心。
刘启对袁盎的说法大感新奇。晁错已被证明不顶用了,或许,袁盎才是自己最需要的人才?
刘启继续问:刘濞的吴国经济实力雄厚、人才资源充足,为造反,他准备了大半辈子,计划周全,你为啥说不用担心?
袁盎早有准备,腹稿已打好,于是侃侃而谈:对吴国情况,我最了解,刘濞的人才队伍,不过是一群地痞流氓、亡命之徒以及民工(吴所诱皆无赖子弟、亡命、铸钱奸人)。靠这些人造反,怎会成功?
此时,在旁边瞪着袁盎,一直心怀戒备的晁错突然插嘴,他竟然附合死对头袁盎:袁盎的看法很有见地!
晁错松了一口气,他突然认为今天的袁盎变得可爱。既然袁盎说叛军容易对付,那么自己削藩捅出来的娄子还不算大,尚能补救。
刘启没答理晁错,他继续向袁盎发问:对平叛,你有何方案?
袁盎心中欢喜,等的就是这句。一切向着自己计划好的方向发展,刘启已被打动,扳倒晁错的机会来了。
袁盎表情神秘地告诉刘启:我说的是机密大事,请求清场。
服务及保安人员离场,独独袁盎最想赶走的晁错坚守阵地,赖着没走。他想看看袁盎在耍什么宝,另外,晁错也从不把自己当外人。
袁盎继续请求:我的方案,只能对皇帝您一个人说。
刘启看了晁错一眼。晁错知道不能再腆着老脸耗下去了,只得退下。
从晁错后来的反应看,他没有料到袁盎将致他于死地。或者,他认为这不过是政敌袁盎对他的一次羞辱。
晁错向袁盎抛去怨毒的一瞥,走了。
现在,袁盎可以尽情表演了。背后阴人、砸黑砖本来就是袁盎兴趣所在,这事他干过多次,轻车熟路。
袁盎告诉刘启,七国之所以背叛,其实是被晁错逼的,只要诛杀晁错,归还原先削减他们的土地,那么,兵不血刃,七国自然会退兵。
刘启神情黯然。毕竟,晁错和自己亦师亦友;毕竟,晁错是自己上位以来一手提拔的高级干部;毕竟,晁错忠心国事,日夜操劳。
沉默了良久,刘启作出决断:我不会为了一个人而与全天下人对着干。希望处死晁错后,七国叛军能够守信撤军。
于是,刘启任命袁盎为礼仪祭祀部长(奉常,位列九卿),去和吴国秘密交涉。
晁错算是活到头了,最后期限是十余天。
十天之后,丞相陶青、首都警备司令(中尉)嘉(名不详)、司法部长(廷尉)张欧联名弹劾晁错:晁错损害领导的威德,离间领导和臣民的感情;晁错曾提议把城市划给叛乱的吴国,毫无臣子的立场。大家最后建议,晁错大逆不道,按法律应当处以腰斩,诛族。
汉景三年(公元前154年),正月二十九日,晁错接到刘启征召,随即被接他的专车直接拉到长安东市,就在街口,晁错被武士拦腰砍为两截,亡命之际,晁错仍旧穿着正规的朝服。
腰斩,是近年来上座率颇高的词汇,本人于公元2008年投资的股票,至今仍被腰斩,看来解套无望,呜呼!
比投资被腰斩更惨的,是腰斩之刑。据说,受刑之人,往往不能立即死去,受尽痛苦的折磨。清雍正十年(公元1733年),有个叫俞鸿图的河南学政因科场舞弊被处腰斩,受刑之后,他以手醮血,写了七个惨字方才咽气。据说,性格刚戾的雍正皇帝听说后,也觉此刑太过酷烈,于是,腰斩之刑被废除。
处死晁错显然是出于刘启的授意,但处死晁错的手法竟至如此残酷,我以为,是高级干部们共同努力的结果。
晁错生就人见人厌的性格,之前大家顾虑的,不过是晁错的皇帝后台。现在,处死晁错既泄私愤兼能向领导表明忠贞,何乐而不为?
有的人,用自己的鲜血证明忠贞;有的人,用别人的鲜血证明忠贞。
现在,我对前些时日自杀的晁老爹深表钦佩,他给儿子取名为“错”真有预见性。晁错,在错误的时机,用错误的手段干了一件并不太错误的事(削藩)。
晁错,是一意做事无意做人的人;可惜,人做不好,事也没办成。
晁错一生,犯下的最要命的错误是,他看错了他的领导。
和 谈
晁错已被处死,刘濞等人是否会如约退兵?刘启心里不踏实。
恰好有从梁国睢阳前线归来的武官,刘启立即召见,询问情况。
此人姓邓,先前任皇宫接待办主任(谒者仆射),现任军职校尉。
刘启问,现在我已经把挑起战乱的晁错杀掉,你看吴楚联军何时会退兵?
邓公显然是个很有头脑的人,不但有头脑而且有胆量,他坦承观点,刘启此时杀了晁错,不仅不靠谱,而且不厚道。
邓公告诉刘启,吴国刘濞造反,已经酝酿计划了几十年,削地不过是导火索,所谓要杀晁错云云,不过是他们喊出的口号,其实,晁错的死活,鬼才会在意(吴为反数十岁矣,发怒削地,以诛错为名,其实不在错也)。好了,现在皇帝你把晁错杀了,我恐怕天下的人不敢再向你提出建设性的意见了。
乱了方寸的刘启表现得很天真,他追问邓公原因。
邓公继续讲道理:晁错提出削藩策略,是担心诸侯过分强大,以致中央政府难以辖制,这是放眼长远的考虑,而这计划才刚刚推行,你就把总设计师晁错干掉,杀掉晁错造成的恶劣后果是,使忠臣不敢开口,替叛贼报仇出气,我斗胆认为,这事你干得太差劲。
刘启终于不发问了,他无语。半晌之后,垂头丧气的刘启终于承认:你说的有道理,我现在也很后悔!
袁盎的遭遇也在证明着邓公的正确。
带着刘启诛杀晁错的诚意,带着刘启请求和平的诏书,袁盎跑到睢阳前线去找刘濞谈判。
刘濞哈哈一笑,刘启和你莫不是脑袋进水了?我现在已经占有了东部大半个天下,和刘启已是平起平坐,凭啥要听他的命令撤军?
刘濞认为现在已不需掩饰,他露出底牌:所谓清君侧、杀晁错不过幌子,夺天下、当皇帝才是目的。
既然这样,就没啥好谈的了。
虽说谈崩了,刘濞倒是对曾经在吴国担任宰相的老熟人袁盎十分客气:袁先生既来之,就别走了,你看,我把你的岗位都留好了,只要你同意加入我方阵营,马上任命你为将军。
看来,刘濞很欣赏袁盎的能力。或许,刘濞认为,能够劝说知名度很高的袁盎投降,对政府军的士气将是巨大的打击。
在下小时候,曾反复研看《地雷战》、《地道战》等国产益智大片,从而练就火眼金睛,但凡形容猥琐、貌如偷地雷的老鬼子渡边之流,必是坏人。
稍后,再看诸如《天云山传奇》、《牧马人》、《人到中年》等得奖影片,往往懵懂难解,陷入迷惑:其中好人、坏人如何界分?于是,只要人物出场,必定向坐在身边的家长发问:好人?坏人?
久而久之,四座侧目,家长不胜其烦,往往一声断喝:哪有那么多好人坏人?
终于霍然开悟,认人和做人都是很复杂的。
袁盎,就是比较复杂的人。固然,他经常阴人,在背后向同事拍黑砖;固然,他偶尔受贿,在私下搞点创收,但是,他有他的底线。他的底线是,不当叛徒。
刘濞也是爽快人,既然不合作,那么就去死吧。
刘濞安排士兵五百人把袁盎看管起来,准备择日处死。
袁盎,已经来日无多,如果跑得快点儿,在黄泉路上没准还能追上被他害死的晁错。
现在,袁盎对于晁错,不过是五十步笑百步,笑晁错先跑了几步。
令人拍案的是,这次袁盎居然能死里逃生,这经历充满传奇色彩。
负责带兵看守袁盎的军官恰好是袁盎的熟人;袁盎对这军官恰好有大恩。
话得从头说起,袁盎当初在吴国当宰相时,身边有个随从竟然和他的婢女勾勾搭搭,俨然做成地下夫妻,时间一久,被袁盎发现。
袁盎处理此事的方式极为暧昧,他装糊涂,没声张。
偏偏袁盎身边有个没事找事的人,告诉这命犯桃花的随从,你动了袁大人的女人,他却装聋作哑,一定是憋着劲要整死你。
随从吓得屁滚尿流。“爱情诚可贵,小命价更高”,于是立即逃亡。袁盎亲自上马展开追捕,居然把他追到了。
面对束手待毙的随从,袁盎不仅原谅宽恕,甚至把婢女送上为妻。
剧情明朗了,现在负责看守袁盎的军官正是当初那个多情的随从。
在他的帮助下,袁盎成功逃出。
袁盎,给别人一个机会,还自己一个惊喜。
辗转逃回长安的袁盎见到刘启:现在,和平无望,惟有战争。
面对死里逃生、灰头土脸的袁盎,刘启也没了脾气:毕竟,处死晁错是出于自己的决断;毕竟,袁盎没选择投降叛军,在大是大非面前经受住了考验。
就这样吧!刘启对袁盎免于处罚。
刘启现在开始反思,掌权以来,自己无论在选才还是做事上都频频失误。
他现在很怀念他的父亲刘恒。
突然,他想起父亲临终之际对自己的交待:如果遭遇巨变,周亚夫才是帅才,可堪大用。
周亚夫将再次光荣登场,自此走上名将之旅。
平 叛(一)
周亚夫临危受命,由首都长安警备区司令(中尉)升任国防部长(太尉)。刘启交给的任务是进军睢阳,正面迎击势头正盛的吴楚联军,解梁国之围。
仅有周亚夫是不够的。毕竟,七国之乱是难得一遇的大场面。刘启双管齐下,他同时任命窦婴为大将军,进驻荥阳,窦婴接受的任务是平定赵国、胶东国、济南国等五国叛乱。
前文曾经介绍过,七国之乱的倡导者、真正的主力是吴国,其余诸国不过是扮演起哄架秧子的角色。
因此,在刘启的整体战略部署中,周亚夫是绝对主力,他挑起大梁。
舞台搭好了,且看周大将军尽情施展吧。
在睢阳,刘武的梁国国防军已经顶不住吴楚联军的猛烈攻势。红着眼睛、精神已快崩溃的刘武天天趴在城头盼望援军。
这下好了,刘武得到情报,周亚夫军团已经开到。
奇怪的是,近在咫尺的周亚夫的军团似乎却并不急于加入战局,部队在距离睢阳城一百多公里的昌邑(山东省金乡县昌邑镇)驻扎下来。
之后,没了下文。
刘武十分郁闷:睢阳城都快被吴楚联军拆了,我在城里水深火热,你周亚夫带队来了,却袖手旁观,啥意思?
他派出特使,请周亚夫速速来援。估计是说,拉兄弟一把,你再不出手,我就玩完了。
周亚夫心中自有主张,他请使者给梁王带话:不是我不去救驾解围,而是时机未到,请梁王理解,顶住!(亚夫守便宜,不往。)
刘武愤怒了,他认为周亚夫是在敷衍自己,见死不救。于是,他另派特使由睢阳赶到长安,向皇帝老哥申诉:周亚夫贻误战机,裹足不前,请速命令他加入战局,解睢阳之围。
刘武的算盘是:既然你不听我的,那么我就找个你不得不听的人同你说话。
稍后,皇帝刘启的诏书到来:命令周亚夫急解睢阳之围。
这下,你周亚夫没啥好说的了吧!
周亚夫的确啥都没说,不光啥都没说,最绝的是,他啥都没做。
史书上的原话是:亚夫不奉诏。
这下,刘武彻底抓狂。老哥刘启怎么会任用这么个不识时务、油盐不进的一根筋。
断了外援念头的梁王把对周亚夫的无比怨恨发泄到攻城的叛军头上。奇怪的是,带着情绪上岗的刘武居然激发出巨大的潜力,展示出他强大的守城天赋。
看来危在旦夕的睢阳城,竟然挺了过来,一直未失。
有一个信念支持着刘武:周亚夫,我只要过得了这一关,有朝一日一定要你好看。
那么,周亚夫坚定地得罪梁王刘武而且丝毫不给皇帝面子,他葫芦里到底卖的是什么药?
平 叛(二)
纠正一下,说周亚夫啥都没做是不对的。
周亚夫正在忙着大搞基础设施建设。他在昌邑造营房、设路障、筑防线——本来是气势汹汹过来解围的,快到战场,却摆出了一副等着挨打的缩头姿态。
周亚夫的搞法,弄得吴王刘濞也很纳闷,进而恍然大悟:所谓名门之后,看来也不过如此,一个畏战的懦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