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住在曼哈顿上西区一栋合作建筑里，那里的住户把自己定位为社会主义者、左翼分子和富有同情心者，但实际上他们是公园大道自视清高分子。他们一度只能伺候人进餐，现在却成为住在这里的文艺人士中的0.02%的暴发户。他们是偶然得势的显贵，如身份缩水的名人、怪里怪气的律师和我们。一个住户提出重卖住户们扔掉的高端奢侈品，把钱捐献给避难所。我们正直善良，却爱装聋作哑。
我们买下中央公园西大街这个地方的时候，还是一对新婚夫妇，没有孩子，现金充裕，布鲁斯为我们的兴旺发达制定了详尽有趣的计划。然而我们最大的孩子凯文来得如此之快，接着是布丽吉德、欧文，还有一只七十五磅的混种但主要还是拉布拉多的狗，名叫“汪汪”。于是我们将这三百七十平方米的地方改造成了有三间卧室的公寓，腾出了许多空间给三轮脚踏车，却没有家庭多媒体娱乐室和我们一度想象的子女日光浴室。起居室里有个迷你蹦蹦床，在本应是软垫搁脚凳的地方放着小泰克滑梯和数不清的带轮子的东西：旱冰鞋、消防车、自卸车、婴儿车和小孩滑板车，布鲁斯的自行车和长板滑冰板。我们从不铺地毯，也从不招待任何高于一米二的人。我们有笔让我惊叹的抵押贷款要付——价格和我父母在布朗克斯买的房子的价格相同，而我每月都要偿还。
在邻居眼里我看上去肯定是个傲慢的，忽视孩子的妈妈。我没有花时间和其他妈妈们在休息室闲逛。门卫每年这个假期时间都对我格外殷勤，十分清楚是谁给他们写的小费支票。他们和我没有区别，从事着一份带奖金的工作，奖金视情况而定。
晚班门卫现在接过了我手上的袋子——那些我完全可以凭自己扔进电梯里的袋子。他把它们放在电梯地板上，帮我按下了十四楼的按钮。到现在我还记不清他的名字，这让我感到愧疚。我父亲也是个门卫。
当电梯门开的时候，我面前的景象似乎在尖叫：“太有趣了！”滑梯放在沙发上，有一条腿垂到地板上，貌似家里正在进行一场小型高尔夫比赛，因为我踩到了几个散乱的球。我经过儿子们的房间，在走进主卧室前保留着白天看到他们时像甜点的脸的印象，我祈祷能去睡觉而不吵醒布鲁斯。他会感觉到我的沮丧，想交流，或更糟糕的——会忙活起来。但我们的床是空的，房子里一片沉寂，婴儿床上也是空的。对此我没有多想，因为布鲁斯和我为了哄孩子睡觉睡遍了整个公寓。我跳进淋浴间，想象和彩排着明天早上去上班的情景。
我正在擦身子时听到电话铃响了。电话？都快十一点了。我的心怦怦乱跳，我冲过去接电话，电话那头肯定有不幸发生。肯定是布鲁斯；没准儿其中一个孩子在急救室里。我不敢相信我怎么没把整个房子搜一遍，找他们的尸体。
我抓起话筒。“你好？”
“呃，是伊莎贝尔吗？”一个声音熟悉的女人问道，我想不起她是谁，但我在想：难道是幼儿园的哪个妈妈？
“是的，我是。”
“贝尔，我是艾米。”
艾米。在派对上和我一起洗手的艾米。坐在我旁边我却鲜少与之交谈的，从没有在家里跟我说过话的艾米现在竟给我打电话？
“来和我们见一面。我们在下东区的一家酒吧里。有许多女同事。伊兹，我们不能继续这样工作下去了。”
她刚真的像我们是亲密朋友一样叫我“伊兹”了吗？
“我的意思是，你听到了今晚那些女人在卫生间说的话。她们基本上是在出卖肉体往上爬。这种情况该停止了。”
沉默。
我不信任共事的任何人。这番对话令我措手不及。我试着去想，她到底要干什么。
“这样啊，好吧，但我有点忙？”我虚弱地说道。我想听更多，我认识的女同事只会对工作之所歌功颂德。那不是什么打消斗志的邮局。说诽谤的话是不能升迁的，所以我们从不说心里话，我们说老板喜欢听的话，并以巨大的代价完成大资本项目。无数的年轻MBA被买进来，得到的指导几乎为零，受到的谩骂无数，他们中的大多数不到五年就滚蛋了。那些幸存者——包括我——是那些学会换个方式看问题的人。我对自己这么做的能力并不以为傲，但我做了，并为此自责不已。我并不需要一群后援支持我这么做。
“听我说，想想我们所有人像无头苍蝇到处跑的样子，这种情况再也不会发生了——我们团结起来。来吧，真的，看到这里都有谁你会吃惊的。”艾米说。
“有谁？”
“来就是了。是耳馆。在南村。我要挂了。”说完她真挂了。
我在擦头发。我正准备上床睡觉。她们碰面能为了什么？拜托，我想，我现在甚至都开始对自己撒谎了。我得走了。我不能去。我不该去。我的家庭需要我。他们需要你吗？他们甚至不知道你回来了。我可以再离开公寓，而布鲁斯绝不会知道。
我套上低腰牛仔裤，那是我最近把自己饿得半死才穿回去的，以及一双有着要人命的八厘米高鞋跟的靴子。这使得我一米五六的身高极大地提高了，我感到有点紧张，又有点兴奋。我不停地告诫自己不要去，然而我还是穿着衣服准备走，好像屈从了某种强大的力量。我把儿子们的卧室打开一条小缝，看到布鲁斯在一张椅子上打呼噜，一本《大侦探纳提》故事书摊开在他胸上。三个天使一样的孩子呼吸着。欧文，我两岁大的儿子，脸向下趴在地上，甚至都不在床上。我应该叫醒布鲁斯，把他送到床上去。我应该把欧文放到婴儿床上去。但吵醒欧文的风险太高了，向布鲁斯解释我要去哪里太复杂了。
我踮着脚尖走出了房间，走下走廊，按铃叫电梯，然后重返旧路回到冰冷中，这引起那名深夜门卫莫大的兴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