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子愣了愣，脸色垮了。
虽然五子心里想翻腾出千万个理由，来反驳奎爷的话，可是冷静下来想一想，最终，他也不得不承认师父说得对。
自己脾气急，好冲动，心里也藏不住事儿，有事儿就想说，一吐为快。自己如此确实是个得罪人的主。
有人给自己把着方向还行，否则，没事儿也容易惹出事儿来，如此一来，的确呆在师父身边儿，最稳妥。
五子的性格不时很好，但就这点儿好，他能反思，也不犟，而且刀子嘴豆腐心，心地不坏，遇到有事儿了，你跟他说明白了，也就没事了。如此，多少也算是他的一个优点。
但是，五子也争强好胜，最受不了的就是跟师弟小六子比。
五子一直都觉得，小六子是师弟，他是师兄，无论怎么着，他都应该比六子强，这样师兄才有面，才当得起师兄这个称呼。
可是，偏偏小六子这货是个怪胎。这小子在戏曲上从小就学了不少东西，又脑子活泛，在奎爷的教导下，更是能举一反三，临场应变也不输旁人，处处都稳稳压他这个大师兄一大头。
这就让心高气傲的五子觉得很没有师兄的面子，很丢人。
意识因此，他才动不动地就会和小六子酸一阵。
此刻，五子听师父说自己不行，不如小六子师弟，他虽然不服气，但也不生气，因为这是明摆着的事实，他不承认也没有用。
但是，听师父说自己以后要给六子做帮手，五子就不乐意了，心里一万个不服气，大师兄给小师弟做帮手，还要脸不？
五子脸色难看，不满地开口反驳道；“师父？您也忒偏心眼儿了，干啥我就只能给六子师弟当个帮手儿啊？我们师兄弟儿就不能携手并进，把您的衣钵发扬光大啊？”
他本来说得理直气壮，奎爷却在此时“呵呵”一声给他笑黄了气势。
“你还想携手并进啊？那你早干啥去了？早没见你像六子似地刻苦练戏，也没看你像六子似地多看书学戏，也没看你在正事儿上费半点儿心思。净鼓捣些歪门邪道的野路子，你就是不唱黄腔，你就说说你那些啥变声啊啥的花里胡哨的，哪个是个正经的主意？”
五子老脸通红，一脸的不服气。
奎爷就这么慢条斯理地一条条说，说话的功夫也没耽误他吃掉一个油炸糕，等到说完，正好咽下最后一口，用手绢擦了擦嘴，放下筷子，捧了旁边的热茶，算是结束了早饭。
奎爷说一句，五子的脸就不由自主地红上一分，等到全说完，五子的脸羞臊得像是煮熟的螃蟹，恨不得找个地缝儿钻进去。
“五子啊，六子是个有主意的，虽然平时看着老实，但是其实满肚子的花花肠子，谁也从他那讨不到便宜去。原本，我寻思要是丫丫能选你跟着你，那有她帮衬着给你出出招儿，你也算是能跟他平分秋色，一起挑起大梁来。可惜啊，这俩崽子都是满肚子弯弯绕的，都不是守家待地安分的主。现在凑合到了一起，谁也没招儿啊！”
奎爷语重心长地说。
五子涨红着脸鼓了鼓腮帮子，忍不住道：“您这么安排，到底是想干啥啊？有啥大梁要挑啊？”
奎爷笑了。
“咱们这一支，一直都坚持唱正经的绿色二人转，唱戏就是唱戏，不玩儿那些粉的黄的取悦观众，就是这个大梁。以后要你们哥儿俩挑起来。”奎爷一脸沧桑之色。
粉的黄的，指的是三俗之一。
有些行当都有这种内容，算是行业里大家都知道的秘密，用来取悦观众，往往能让一个剧场赚得盆满钵满。
但是三俗遗祸无穷，所以各种提倡发展的名家大角儿们，也都在努力地洗脱它，让戏曲走上正轨。
“那……那咱自己唱自己的，不就得了么，咱们东风剧场，不是一直提倡绿色吗？这事儿我们俩一直都听您的啊，为啥还……”五子愣愣地说道。
“为啥还要突然安排六子去学更多东西？为啥还要把你留在身边给你加码练功是吧？”奎爷接过他的话茬问道。
不等五子回答，奎爷就长叹一口气道：“五子，人无伤虎意，虎有害人心。同行是冤家！咱们东风剧院现在的生意越来越好，迟早要遭人妒恨，到时候，想落井下石的人多着呢，那些唱粉戏的剧团，恨不得把咱们这样儿的异端给彻底清理掉呢。”
“为啥啊？想看粉戏的看粉戏，想看正戏的看正戏，也不抢他们生意啊这。”五子急了，他此刻才体会到奎爷布局的心思，稍一想通，不由得惊出一身冷汗。
看来奎爷这是来真的了。
只是，他还心存一丝侥幸，想要偏安一隅，所以才会说出这句话。
可是奎爷却忽然摇头苦笑了一声，开口狠狠打碎了五子的这丝单纯的想法：
“五子啊，天下一般脏的时候，就没人看得出脏，可是但凡有一丁点儿白，那脏就被显出来了，就碍眼了，白，也就太显眼了。但邪不胜正，只要我们人人都走正路，迟早，黑，也会给擦干净的。”
五子皱着眉头，使劲想，想理解师傅的意思，但还有些懵。
“师傅?您老也知道我的文化程度，您就不能说得再通俗一点，简单一点？”五子不满地埋怨奎爷。
啪啪啪！
奎爷使劲拍着脑门子，气得大骂：“这还不通俗？还怎么通俗？你学学你师弟，没事儿自学自学，丰富知识。”
“师傅？我也想自学，但师弟看到那些东西，我看不懂。有些字都不认识。”五子哭丧着脸，说道。
“看不懂，不认识，你不会查字典啊？这还用我教你啊？”奎爷没好气第骂道。
“师傅？字典是啥?咋个查法？”五子咧着大嘴，故意问道。
“滚犊子，别气我！”奎爷知道五子再逗乐，也气乐了。
见师父不生气了，五子嘿嘿两声：“师傅？你刚才说道话，能不能不比喻，直白些，行不？”
奎爷脸黑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