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总，从有兴泰茶楼那天起，我就跟着您了。”家成恭敬地端起杯子喝了一口，很有些感慨地说道。
他确实跟随了赵丰年好多年，赵丰年对他不薄，他对赵丰年也是忠心耿耿。
如今，他是茶楼的副经理，代替赵丰年管理茶楼。
赵丰年点点头，冷笑一声道：“这么多年，你什么时候见到过我有这副作态？”
说完，赵丰年端起杯子把杯中酒一饮而尽。
“所以，我才好奇，您到底是遇到了什么事儿，跟我说说，也许还能商量商量。”家成愣了愣，一只手捞起桌子上的洋酒瓶，起身给赵丰年满上。
“自然是最近各路神仙对咱们的打击力度越来越大闹的，除了这个，我有什么好怕的？”赵丰年冷笑连连，握着酒杯的手攥得青筋绷起。
“这事儿可太奇怪了，之前一直好好儿的，怎么突然就盯上咱们了呢。”家成摇摇头，一副百思不得其解的模样。
“这事儿，肯定跟东风脱不了关系。”赵丰年目露凶光，又把杯中酒一饮而尽，冷冷地说道。
“难道是东风举报了咱们？”家成吃了一惊。
赵丰年微微摇摇头：“他李健跟我作对了这么多年，不用举报，他东风剧场干干净净地立在那儿，就已经把咱们清清楚楚地亮在有关部门的眼皮子里了。”
家成略一思索就明白了他的意思，想了想不由也冷笑一声，放下手里的杯子，说道：“坐以待毙不如主动出击，他想干干净净地立在那儿，咱们让他立不成不就得了么。”
杯子跟桌面撞击，发出一声钝响，引得赵丰年斜眼瞄了他一眼，眉毛挑了挑。
恰好舞台上的这段演出结束了，台下观众爆发出的叫好声、掌声和……的口哨声混合起来，像是一大片隐没在昏暗的灯光里的海洋。
“有点儿意思！”赵丰年也轻轻拍了拍巴掌。
不知道是在夸戏，还是在夸什么别的东西。他却不知道，他和家成的一番谈话，给他热惹了天大的麻烦。
营埠。
一晃功夫，小六子和丫丫已经在营埠呆了一周了。
这一周里，两人已经开始系统地学南派的“浪”。
就像从一开始他就没想到“垛爷”会是个女人一样，他也从一开始就猜错了南派所谓的“浪”到底是什么。
南派的“浪”，也完全不是小六子和丫丫原本猜测的那样是什么三俗，粉戏。
南派的浪说白了就是放得开，是人在戏中，尽情尽兴，不端着。
垛爷跟小六子说起“浪”被扭曲误解的时候，很有些义愤填膺的意思，跟她表面上的云淡风轻判若两人，可见本来正规的东西被扣上了三俗的帽子、被流言中伤，她也十分愤慨。
“六子，我跟你说，外边儿觉得我们南派这个浪字儿，就是……的意思，那可真不是。这个浪，用咱们东北话说，就是疯的意思，是那股子扭起来撒开欢儿的劲儿，你明白不？”
垛爷半倚在沙发上，活像是一个那个年代十里洋场的女人，珠光宝气，媚态天成。任谁都想不明白这一个地地道道的北方女子，是如何做到将南方女人的柔媚和北方女人的爽快，自然而然地糅合在一起的。
而且，就是这么一个女人，竟然得了个“垛爷”的称号。
“垛爷，那后来是怎么就被人误会了的呢？”小六子刨根儿问底的毛病又犯了。
“还不是有些人故意断章取义，为了赚钱，就从这个‘浪’字上做文章，埋汰咱们二人转么。”垛爷啐了一口，冷笑一声道：“也是有那些个让人掐半拉眼珠子看不上的败家玩楞儿，自己做的也是下三滥的事儿，天天往黄上唱，硬生生把二人转往泥坑而里拽，怕别人不知道二人转三俗似地，真该他们烂嘴丫子。”
“这个误会，肯定特别深了已经。”丫丫忍不住插话道。
“是啊，一直以来，南派分为两个阵营，一个正统的，一个捞偏门的，两个阵营经常打起来，外界笑称浪打浪！丢人啊！”垛爷一脸无奈。
“是够丢人的！”小六子点头，也是心里很不舒服。
“六子，以我对你师傅的了解，你师父把你们送我这来学东西，一定是想让你们开拓眼界，增长见识，开阔戏路子，取长补短。也是希望你们能为二人转正本清源，重新把这门儿老手艺给发扬光大。这可是他一辈子追求的东西，但，他老了，力不从心了！”垛爷感慨地说道：
小六子沉默，他怎么可能不知道奎爷的心愿？
“人有多大本事，就吃多大口的饭。当年，你师傅就说过，一辈子只唱正统，他的理想是把绿色二人转发扬光大，成为国粹。现在这个重任就落在你肩上了，你可千万得擦亮眼睛，站稳脚跟，明白么？”
垛爷吐出了一个大大的烟圈，换了个更慵懒的姿势半躺在了沙发上。
“师父他……？”小六子呢喃着，一时之间竟然痴了。
丫丫也沉默了。
屋子里很安静，只能听到窗外大海缓缓拍打沙滩的声音，一下又一下，缓慢又有力量。
“你不要急，打好基础吧。你十五岁拜师，都二十五岁了，你师父才让你正式出徒登台，恐怕，这十年里，他已经把他一辈子的功夫都教给你了吧？十年，才让你出徒，你就没觉得奇怪？”垛爷笑了笑，眼睛水波潋滟，含着笑意瞄了小六子一眼。
小六子愣了愣，说道：“我还一直都以为……因为我笨，师父对我的状态一直都不太满意，所以，才不让我早早登台呢。”
垛爷笑着摇摇头：“这十年里，你也不是没有登台唱戏，只是一直都在演小场，磨练演技而已。奎爷这是在打磨你，恐怕也打磨了你师哥那个五子。只是，你们两个都没发现，你们的师傅早就给你们安排好了人生方向，一个主内，一个主外。五子适合主内，有你师傅帮衬着。你就是那个主外的，要靠自己拼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