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六子和丫丫说话的功夫，台上已经过完了白，只听锣鼓点儿声声起，那饰演桂珍的女演员开口唱道：“狗-剩-他-爹-呀！”
字字有顿，字字在拍，呀字音尽，锣鼓正好起了。
女演员声音配合身段，堪称完美。
“……为妻我，病在身，梦见二鬼闯房门。
不想吃啊，就想那大烟啊，来沾沾唇，听说那东西啊，能病离身……”
一句唱完，锣鼓点一停。
刘云忽然正色道：“贤妻啊你莫犯浑，那玩意儿沾不得，沾上了三魂掉两魂！”
桂珍大吃一惊：“那你还抽？”
刘云苦笑：“戒不了啊！”
桂珍脸色一板：“那我也抽！”
那演刘云的男演员惟妙惟肖地一副疼媳妇的模样，朝着台下观众道：“那啥，谁有香烟给我来两盒。”
台下顿时一团哄笑。
那桂珍一把把他拉了回来，嗔道：“我可不抽这儿的烟，冲！”
“那你抽哪儿的烟？”刘云纳闷地问。
桂珍坐在椅子上，一手叉腰，一手比划道：“南山片子柳叶尖儿，九天仙女卷旱烟，王母娘娘抽一口，扑嗒扑嗒冒蓝烟，既赶风来又赶寒，一颗赛过活神仙。我这病即使不好啊，也能去、一、半儿……”
后三个字正正好定了锣鼓点儿上，字字清晰，情韵到位，正卡在人心尖上。
有观众忍不住跟着一起打拍子。
“好一个慢板，不丢一字，不丢一板，每个字都各有韵味儿，有点儿意思。”徐不凡忍不住轻声赞叹道。
“呦，行家啊？”旁边一个老头儿正听得津津有味，被徐不凡这句话吸引，忍不住搭话。
“不敢不敢，稍微懂点儿。”徐不凡点点头，谦虚地说道。
“能听出每个字儿都各有韵味儿，不容易！咱们黑山的二人转就是讲究个字正腔圆，慢板听味，快板听字，字儿咬得清楚了，才能让人听明白唱的啥。这节奏整好了，才能把人带进戏里去。”老头儿轻声道。
徐不凡对老者刮目相看，看来也是个内行。
“这俩演员挺有来头的吧？我听他们唱得可真是不错。”徐不凡凑紧老者，小声打听。
“小白玉板儿和谢三儿，这俩是艺名儿，两人是对象。他俩还行，在咱们当地戏迷里算有点儿小名气的。可是，在二人转圈子里，算不上有名角儿。咱黑山二人转的角儿，那可太多了，想出头，他俩还得熬几年。”老头儿颇有兴致地给徐不凡解释道。
徐不凡点点头，哦了一声就不再问了，专心看戏。
此时，台上的桂珍此刻念白道：“……我可不吃这儿的黄瓜，我吃的是京城王妈妈的菜园子，顶花带刺儿的老黄瓜种，丈夫啊，你去就买一根儿，回来呀切成片儿墩成丝儿，再放点儿葱花大料冰溜子儿，为妻我吃一口啊麻牙根儿，吃两口啊凉丝儿丝儿，我这病不好啊，也能-去-八-分儿！”
字字有韵，婉转回环，让人听了心痒痒，还想听。
有观众叫好。
徐不凡和丫丫早被吸引了。
到了摔子那段，桂珍珠泪涟涟：“养儿为防老，老来有孝亲。本应养你大，又怕随你爹打母亲。逆父生逆子，逆子生逆根。趁你逆未成，叫你命归阴。我的儿啊……”桂珍说着，就要把怀里的襁褓，摔出去。
刘云大惊失色，赶紧阻拦，唱白道：“贤妻啊，我知错了啊。我不孝，我不该犯浑打母亲，如果再有下次，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刘云改过，桂珍欣慰。夫妻俩和好。
刘云唱白：“不孝之子犯糊涂。”
桂珍接着唱白：“摔子劝夫归正途。”
夫妻合唱：“百善孝为先，孝亲敬老美名扬！”
戏演完了，小六子和丫丫还意犹未尽，沉浸其中。
直到整个剧场亮起灯来，他俩才反应过来，忙站起来随着其他观众一起离场。
“天啊！六子哥，真是太好听了！我都得有多久没听到这么好听的二人转了。尤其是摔子劝夫那段儿，真是演绝了，你说他们怎么那么多绝活儿啊，太厉害了……”
回到招待所里，丫丫一下倒在床上“大”字铺开，开口就是一连串的赞叹。
“是啊，我算是知道为啥师父让咱们来黑山，却没给咱们找什么接洽的人了。这地方果然是高手隐没，你看，只是随便一场例行的小演出，唱得就不比咱们省城那些剧场里的台柱子差多少。”
徐不凡说着拿起暖瓶给自己倒了一茶缸子水，说完话咕嘟咕嘟灌下去，顿觉神清气爽。
他整场演出都没舍得出去上厕所和喝水，他俩头回在这种剧场里听戏，对情况预估不足，也没说带个水啥的，光顾着听戏了，哪里有精神分心想别的。
等到散场出来，才发觉自己渴得不行。
“你说说，咱们也是唱二人转的，都能觉得这儿唱的好听，那其他人得啥样啊？难怪那个包子店老板说，其他地方的人，有的千里迢迢来听戏呢，估计拜师学艺的得更多呢。”丫丫自己分析了一番，觉得很有道理。
徐不凡又倒了一杯水，一口气喝了两茶缸子水，他才觉得自己舒服了些，口渴问题得到了缓解。
“不过，我倒是在想另外一件事。”徐不凡说道。
“啥事儿啊？”丫丫正在兴头上，听他有疑惑，一骨碌翻身趴在床上，探起上半身，手托着腮帮子好奇地问。
徐不凡瞧了她一眼，见她白嫩的脸蛋红扑扑地，眼睛里好像有星星似地闪啊闪，不由得语气就温柔了几分：“说起来这黑山二人转以板头见长，今天咱们也看到了，什么时事热点啊，新闻趣事啊，都能立刻融入到板头说唱里去，唱功说功算是一绝。这样也算是与时俱进，应该不缺观众才对。可是，竟然整个剧场甚至没有坐满三分之二，这不是太奇怪了么？”
丫丫点点头，赞同道：“是啊！我本来进去的时候就有点儿奇怪，可是台上唱的好，我就没注意了，你这么一说，可不是咋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