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子一连串的问题让小六子有些失笑，他瞅了瞅旁边有张空病床，离五子坐的位置还挺近，干脆上前几步坐在床上，这才压低声音把自己这半年的经历大致讲了一遍。
最后说道：“北派的唱功其实师父早就教得差不多了，他那位朋友带我四处转了转，看了看各个剧场的演出，让我积累点儿经验，本来也没啥别的事儿，原本还要去其他地方走走，结果接到师父生病的信儿，我就赶紧买票先回来了，丫丫收拾东西比我晚走一天，可能明天也能到咱省城了。”
“那还行，不然你把她一个人儿扔外边，多危险。我还怕你以后打算在外边安家不回来了呢。”五子挤眉弄眼地打趣道。
小六子瞪了他一眼，无语了。
“对了，咱师父跟你说没说，他打算对粉戏出手了？”五子突然想这事儿起来，立马问道。
小六子一愣，摇摇头，叹了一口气道：“果然被我说中了。葫芦爷还说他还会再劝劝师傅，可是，咋可能劝得住呢?”
“哪你是怎么个章程啊？”五子拧着眉毛问道：“老爷子现在病这样儿，估计这事儿一时半会儿是动不了了，可能还能缓缓。”
“师兄？这事儿不能缓。”小六子看着五子的眼睛，认真地摇了摇头。
见师弟一脸凝重，五子不由得一愣，眉毛抬起来斜眼瞅了小六子一眼，纳闷地问道：“你不会是被师父附体了吧？咋还站他那边儿了呢？”
“呸！去去去，胡说啥呢？”小六子哭笑不得地呸了五子一口，抿了抿嘴道：“我原本也是支持这事儿缓缓的，想着等咱们两个站住脚了，有点儿本事了，再一点点慢慢来，这样不伤筋不动骨，也不会引起粉戏的强烈反弹……”
“对啊！我也是这么想的，能拖住师父就尽量拖，让他好好安享晚年，长命百岁，他这愿望咱哥儿俩给他实现不就完了吗？这不是咱们一早儿就商量好的么？咋？你又变卦了呢？”五子百思不得其解。
小六子沉默了。
病房里一时之间陷入了安静，只有奎爷病床周围的仪器发出滴滴的声响，在这安静之中格外清晰。
“你总得说句话吧？你到底是咋想的，你得说啊？”五子是个急脾气，等了一会儿发现小六子还在沉思，忍不住催促道。
小六子这才摸了摸鼻子，叹了一口气：“师兄，我走了这么一大圈，发现一个问题。”
“啥问题？快说！”五子急得险些要暴走：“真磨叽！”
小六子看着师兄的样子反而忍不住笑了。
“就是二人转这个行当，其实已经到了一个非常危险的时刻，稍有不慎，就要被彻底淘汰了……”
小六子的声音在格外安静的医院里显得有些莫名的刺耳，让五子忍不住下意识地伸手掏了掏耳朵，来确认自己是不是聋了，没听清楚。
可是他没有失聪，因为师弟熟悉又陌生的声音还在继续钻进他的耳朵里：
“而造成这种局面的最大毒瘤，恐怕就正是烈火烹油的三俗戏了。”
这句话在五子的脑海里轰隆隆地回响，有那么一小会儿，他甚至觉得自己可能也要脑溢血了。
病房里再次陷入了漫长的沉默和寂静。
许久，五子才揉了揉脸，把看怪物一样的目光从跟小六子的对视中移开：“你和师父都疯了！”
虽然被五子淡定地贴上了“疯子”的标签儿，但是小六子丝毫没有觉得受到了来自师兄的打击。
因为这十几年来在师徒三人的掰手腕似的竞赛中，五子从来都是最后会妥协的那个。
大多数时候，跟奎爷的讨论问题，五子都会提出反对意见，但是，也是大多数时候，他都会被奎爷无视，然后，他再屁颠屁颠地去执行奎爷给他安排的任务。
后来，小六子开始跟奎爷一起讨论事情的时候，五子同样也习惯性的提出反对意见，但是，大多数时候都会被小六子耐心地说服，最后，五子还是会屁颠屁颠地去执行奎爷和小六子商量好的任务。
这次，也不例外。
所以机智如五子，干脆直接跳过了这个被说服的过程，直接选择了屈服。
他的观点是：免得被自己师弟说服，让自己显得很没有面子。
这些五子心里的弯弯绕绕，对于小六子来说并没有多大的意义，单很亲切。
在五子选择妥协跟他一起干的之后，他就满意地把话题扯开了。
当天晚上哥儿俩在医院陪护了奎爷一宿，等第二天早上奎爷一觉醒来的时候，感觉自己的病床两边儿各趴着一个沉甸甸的圆脑袋。
他现在反应迟钝，想了一下才想起其中一个八成是五子。
只是哪个是五子，他有些不确定。
所以在纠结了一会儿，实在憋不住憋了一宿尿的奎爷随便选了一个，把对方给怼醒了：“别睡了，是护理我，还是来睡觉的？”
小六子迷迷糊糊地抬起头，眼睛眨巴了两下，跟奎爷看了个对眼儿。
“师父，您醒啦？”小六子一下站起来，激动地说道。
奎爷翻着眼白对着他，反应了一下，才想起来这人说话的动静儿怎么那么像六子呢。
于是试探着问：“六子？”
他说话现在还含混不清，像是大舌头似地，但是听在小六子耳朵里却比什么都好听。
小六子忍不住就红了眼圈儿，看来师傅反应迟钝了。
小六子使劲点点头，“哎”了一声，上去握住了奎爷的手，哽咽着说：“师父，是我，我是六子，我回来了。您要什么？吃饭？喝水？还是上厕所？”
他约莫着奎爷醒了可能是就需要这些事儿的，所以一股脑儿问了出来。
但是，奎爷现在的脑子不算灵光，卡壳儿了半天，才指了指外头，示意自己要出去。
这是要上厕所了。
小六子心里想着，忙从床底下拿出尿壶来，对奎爷道：“师父，您现在身上连着仪器呢，不能下床乱走，我给您接着，您尿这尿壶里边儿吧！”
奎爷愣了愣，似乎有些发窘，想了想又伸手去扯另一边儿趴着的五子的头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