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看着徐老歪的李寡妇，脑中好像猛地划过了一道闪电，撕开了他脑中一直以来久远模糊的困惑。
李寡妇眼前豁然一亮，前因后果这才联系起来了！
徐老歪为什么会最终同意小六子进丧唱团……
徐老歪为什么会拿师承的二胡给小六子正式首演……
徐老歪为什么顶着流言蜚语和村里的异样眼光，坚持要让小六子上学念书……
刚才为什么没有阻止小六子辍学的念头……
李寡妇好像明白了。
“唉，倒是我太多事了，还以为你会希望他继续念下去呢。”李寡妇擦了擦眼泪，语气带了点埋怨地味道，自苦道。
“难道咱家是啥样儿情况我自己还不知道么？心比天高有啥用，也得认命！”徐老歪语气倒是淡了：“小六子有一句话说对了，天无绝人之路，老天爷饿不死瞎家雀儿。”
似乎觉得自己刚才说话太冲，徐老歪努力抬起一只胳膊，轻轻拍了拍床沿，安慰李寡妇道：“你也别这么说，你还不是为了我们爷儿俩好么，我心里有数儿。你也别站着，坐！”
“眼睛蒙上了，耳朵倒是尖了，还知道我站着？”李寡妇嗔怪一声，坐在床边的凳子上。
“呵呵！”徐老歪干笑。
“我也就是发发牢骚。你们爷儿俩一个比一个倔，都有自己的盘算，除了尽量劝劝，我也没啥别的能帮得上忙的。只是，这老天爷咋就这么不公，刚过上两天好日子，就出了这事儿。”李寡妇长叹一声，伸手拍了拍徐老歪露在外面的手背：“你说，过好日子咋就这么难呢？”
“他干妈？想那么多干啥？我还有一件事，想先跟你说说，你先别告诉小六子。”徐老歪突然想到了什么似地，说道。
“啥事儿？”李寡妇下意识地问。
“我不打算在医院住太久。”徐老歪平静地说：“住几天，我就回家养着，行不。”
“那哪成？家里哪有在医院里方便，万一……”李寡妇赶紧阻拦。
徐老歪打断了李寡妇：“咱家有钱吗？”
李寡妇不吭声了。哭大拿垫付了不少，她也把积蓄垫进去了。真没钱了。虽然哭大拿说这是工伤，但丧唱团也没啥钱。这还是哭大拿够意思，否则，不管你能咋着？有多少工伤的都没人管？
小六子拎着暖瓶回来，发现大爹和干妈居然有说有笑，他很奇怪……
一晃，徐老歪已经在医院住了一周了。
徐老歪身上的刮伤恢复得还算快，只是胳膊和腿上的骨折恢复得慢，等到其他部位的纱布全部撤掉的时候，胳膊上的夹板和两条腿上的石膏都还没有拆掉的意思。
这和他原本计划的住几天就回家的想法差距太大，让他不免有些焦躁。这住下去，得多少钱？啥家庭能负担得起？
徐老歪心地善良，压根就没有让丧唱团负责的意思。
相比之下，小六子倒是淡定得很。
他每天都很忙。
徐老歪也不知道他在忙啥，问了，这小子也不说，只是笑嘻嘻地让徐老歪别担心，拍着胸脯保证说自己绝对没有干啥坏事。
然后继续忙得神龙似的，见首不见尾的。
每天早上，小六子都会给徐老歪去医院食堂打来早饭，而且每天都不重样。
这很简单，但这并不容易。
病房里住进了一个病友。
徐老歪远近闻名，也都知道小六子不是徐老歪亲生的。
病友和徐老歪闲聊天的时候，就十分羡慕徐老歪爷俩。
“老哥哥，你可真是养了个好儿子啊！看得我都眼馋，我儿子要是有你儿子一半儿孝顺，让我去给祖宗烧高香我都肯。”病友看着徐老歪，十分感慨：“小六子这是大孝，难得。”
“咋这么说呢，我看你家小子天天跑前跑后的陪着你，我还羡慕呢。我家六子天天都不着医院，早出晚归想抓个人儿都抓不着。”徐老歪心里美美的，但却说道。
“你可别身在福中不知福了。我天天早上上食堂打饭，都能碰见你家小子。这孩子为了给你换着花样弄点儿吃的，那可真是煞费苦心的。有一回我还看着他为了让打饭师傅多给他个菜饺子，央求了人家好半天，回来把饺子全都给你了，自己躲出去，灌了一肚子凉水。”
“啥？真的假的？”徐老歪大吃一惊。
“这事儿还能有假，好几个人儿都看着了，羡慕了好几天呢。”
“……”徐老歪眼泪当时就下来了。
病友出去遛弯，徐老歪一个人倚在床上发愣。
哭大拿拎着罐头来看徐老歪，差点儿以为他半坐在病床上靠着枕头睡着了。
“寻思啥呢？咋还走神儿了呢？”哭大拿把两瓶罐头放在床头柜上，一屁股坐在旁边空病床上，喘了口气儿问道。
他屁股下的病床发出“吱嘎吱嘎”的呻吟，和哭大拿“呼哧呼哧”的喘气声搅合在一起，把徐老歪的思绪拉了回来。
“这破楼梯，太陡了，走得我都上不来气儿了都。”哭大拿见徐老歪奇怪地看着自己，忙用手当扇子扇扇风儿，找话说。
“大拿，咱俩也都不是外人儿，你跟我说实话，你知不知道小六子最近都在忙道啥呢？”徐老歪定定地看着哭大拿问道。
哭大拿张张嘴，正要开口，徐老歪摆摆手又道：“这事儿我只问你一次，你可以不说，但是要是你打算编点儿瞎话儿来搪塞我，那你还是算了吧！”
哭大拿扁了扁嘴，尴尬地清了清嗓子。
徐老歪的表情太严肃了，严肃到他不敢按照小六子的要求胡编乱造地骗他。
他认识徐老歪这么多年，除了他要把小六子弄进丧唱团那次，还从没有见过徐老歪脸上露出这种严肃得吓人的表情。
老实人倔起来真是有点可怕啊！
哭大拿艰难地咽了一口唾沫，还没等开口，徐老歪摆摆手，长叹了一口气：“我知道了，你不用说了。”
“不是，老歪，你别这样式儿地。”哭大拿急了，肥胖的……一扭，从空病床上蹭下来，身上的肥肉波澜壮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