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六子拎起旁边的暖瓶，往盆子里添了点儿热水。
小六子倒水的手却在半空中顿住了，眉毛蹙了起来，垂下的眸子里，有什么情绪突然闪了闪，好像脑海之中想到了什么让他十分震惊的事情。
小六子耳朵支楞起来，忽然抬起头，再次把目光投向了四层小楼，眼中不由得露出惊讶的神色来。
竟然是他？
小六子腰杆直了直，想要站起来，但，忽然长叹一声，擦干脚，倒了水，进屋了。
他今天上了一下午的课，孟老师还是很负责任的，没有嫌弃他底子薄，耐心地教了他很久，从评剧的唱腔到转音的拿捏都给了他很详细的指点。
当时，小六子暗暗咬牙，一定要把评剧学好。
小六子原本就有唱戏的底子，人还聪慧机灵，评剧原本就是从地方戏基础上发展起来的，有些东西自然是相通的，有老师一指点，进步飞快。
孟老师对聪明伶俐的小六子，大加赞赏。
小六子回屋后，舒舒坦坦地趴在被窝里，点着小台灯，拿着那张写了戏词的纸摇头晃脑地练。
“……花中的君子压群芳，百花相比无颜色，他偏说呀，牡丹虽美花不香，玫瑰花开，香又美，他又说，玫瑰有刺扎得慌……”
糊了报纸的屋里泛着油墨香气，他一个人在屋子里哼哼着，但思绪又飞到了小四楼，他总觉得，自己刚才的退缩不对。直到现在她心里也不安生。
小六子心绪不宁，正唱到：“好花哪怕众人讲，经风经雨分外香，大风吹倒了梧桐树，自有旁人论短长……”
笃笃笃，猛不防房门响了三声。
“小六子，睡了吗？”
是张有才的声音。
“哎，没呢！”小六子应和一声，赶忙从被窝里爬出来，来不及套衣服，光着膀子就去开门。
“咋了张团长。”门一开，小六子搭眼往出看的同时顺嘴问道。
问完，一愣。
张有才穿了一身短袖和大裤衩，手里提着一盏苏联造的老煤油灯，脸色不怎么好看。
他身后跟着一个小尾巴，有点儿畏畏缩缩地想躲在张有才身后，但是张有才太瘦，还挡不住这个小尾巴胖乎乎的身材，显得有点儿滑稽好笑。
小六子借着张有才手里的老煤油灯仔细瞅了瞅，当下露出恍然的表情。
他指了指张有才身后这小尾巴，眼睛看着张有才问：“张大爷，这是？”
张有才挥挥手，示意进去说。
小六子忙把俩人让进屋，关了门，让张有才坐到炕上，自己搬了泡脚时候坐的小凳子，坐在旁边，这才打量了一下那跟进来的小尾巴，好奇地问：“这是啥情况儿？”
也不怪他惊奇，张有才身后的小尾巴赫然就是今天白天时候才来报道的小胖子。
白天还白白胖胖的小胖子，现在脸上被揍得鼻青脸肿的，身上的衣服也蹭得一块一块的灰，好像刚跟人在地上摔打过似地，成泥猴儿了都。
他知道楼上被人欺负的是小胖子，因为那时他听到了小胖子的声音，他还内疚呢。
可是，他万万没想到张有才会把小胖子给带到这儿来。
小六子有些明白了。
此时，张有才也是气得狠了，一张脸铁青着，运了半天气，这才说出一句利索话来：“这小子叫三胖儿，打今儿起。搬你这儿来跟你一起住了。”
小六子张了张嘴，由于过于惊讶，一个音也没发出来。
张有才扫了一眼小六子呆愣愣的样子，叹了一口气，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模样道：“你说说你们俩，啊，硬是让人家给熊成这样，都得躲出来了。我都不知道怎么说你俩好了。啥时候是个头？就学不会团结吗？你说人家欺负你，人家那些孩子，咋就好好的呢？还是你们自己有问题。没事自己反思反思，做事三四而行。”
这年头儿，东北的孩子都是打架的一把好手儿，两家孩子打架，打赢了的虽然家长要领着去给人家赔不是，但是转身儿就能挺直了腰板儿，自豪地跟邻居说自己家孩子老厉害了。
打输了的，虽然占了理，但是转过身儿就会觉得自己家孩子太弱了，一点儿也不给自己家长脸。会教育孩子：瞅你那熊样，就知道哭，下次给我下死手，有事我兜着。
所以，东北人好打架，而且下手贼狠，这也跟家长教育有直接关系。
此时的张有才这是没把小六子和小胖子当外人儿，这才用这种教育自家晚辈的语气说话。
当然，他这种教育方式不太对，但也体现出了他对这两孩子的心疼。
小六子自然懂这个道理，他也自觉当时没出手，有些对不起小胖子。当下笑嘻嘻地道：“张团长？这个理儿我也懂，谁想受欺负？我不是怕他们，而是这叫好汉不吃眼前亏，他们人多，我们硬上，不是也吃亏么？还不如不吱声躲开来，避免是非。反正我是来学评剧的，学好了评剧，比打赢了架，要强多了，这就完了。”
张有才一愣，想想也是这个理儿，气还真就顺当了三分。
“就你小子会说话。”张有才终于有了笑容。
“张团长？我看这帮小子都不是善茬，不会消停的，要想评剧团安宁，你们可得想想法子，未雨绸缪总比亡羊补牢强。”小六子说道。
张有才吃惊地看着小六子，他见识过小六子不和年龄的成熟，却没想到这么成熟，札那是小孩子啊？这就是成年人啊！
“此事我会处理，我就不信，一群小屁孩，还能翻天？”张有才很霸气地说道。
小六子没说话，倒是不太相信，张有才能镇住这帮小子。
“这小子倒是挺抗揍。”张有才看着三胖子，说道。
三胖子小眼睛转了转，看着张有才，没说话。
“他门打人，你不管？”小六子忽然问道。
张有才看了小六子和三胖儿一眼，忽然叹气道：“这事不用你管，我自有分寸。行了，以后他就搬过来跟你住了，你俩也有个照应，挺好。你不会不同意吧？”
三胖子担心地看着小六子。
小六子卡巴着大眼睛，做沉思状。
张有才见此，气乐了：“你个皮孩子，装腔作势，你演戏呢？”
小六子扑哧乐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