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徐老歪的嘱咐，小六子自然乐得自在，下了车就直奔演出的地址：上东乡公社大礼堂。
上东乡公社大礼堂是解放战争时期留下的老房子改建而成的，原来是放军火的大仓库。
因为空间足够大，能容纳几百人同时观看演出，所以一些乡里的文艺演出就在这里举行，这次的联谊汇演也定在了这里。
演出时间是下午一点到下午四点。三个小时的演出，对于农闲时节的老百姓来说，实在也是不可多得的精神文化盛宴。而且还是免费的，不要门票。
所以等小六子赶到的时候，礼堂里已经几乎坐满了人，用人声鼎沸人头攒动这样的词儿来形容，毫不夸张。
小六子好不容易费力地穿过人山人海，在前排找到了一个空座儿，坐上去喘了一口气，心里还纳闷，这么多人，这里咋没人坐呢？“哎内小孩儿，你哪来的，那是你座儿么？你就坐？”不远处一个声音突然喊道。
徐不凡寻声看去，只见一个穿着的确良裤子，格子衬衫的寸头小青年，正立着眉毛朝自己喊。
这小青年一只手还挽着一个人。
这人披着一件灰了吧唧的破烂大衣，一头花白的头发蓬松着，又在脑后结出一条细细的辫子来，脸上的皱纹极深，像是刻刀刻出来的深深沟壑，从额头不断延伸，直到隐没进花白的胡子里。
而最让徐不凡惊讶的，是他的眼睛。
这老人的眼睛上翻着，露出发青的眼白，异于常人。
徐不凡心中暗暗纳罕：原来竟然是个盲人，难怪竟然要人搀扶。
这功夫，那寸头小青年已经搀着老人到了徐不凡面前。
“小子，这个座儿有人了，你另外找别的地儿吧。”寸头小青年皱着眉挥挥手说。
“那个……不好意思。”徐不凡脸一红，道了歉就要走。
“等等。”那盲人老头突然抬起一只手，喊住了他：“小子，你这把嗓子，怎么也来听戏？”
寸头小青年一时之间没反应过来似地，眨巴眨巴眼睛看了看徐不凡，又看了看盲人老头儿，愣在那儿了。
徐不凡下意识地清了清嗓子，沙哑地道；“大爷，听戏有好耳朵就够了啊，有没有好嗓子没什么所谓吧？”
小六子脸上露出礼貌的微笑，整个人站在那里，莫名地让人收起了小看他的心思。
“嘿，你这小子，怎么跟奎爷说话呢！”寸头小青年立着眉毛瞪着眼睛喊。
“不妨事，不妨事，五子，把这座儿让给他吧，小小年纪，倒是好风骨。”被叫做奎爷的盲人老头笑着摆摆手道。
“哎呀，您就是奎爷！”
旁边座位上一个中年男人本来一直在一边看热闹，此刻听到五子提到奎爷的名号，这才反应过来，立刻激动地站起身来，手足无措地道：“我去省城时候听过您的戏，当时坐的远，整的我今天都没认出您来。我，我太喜欢您了，您要是不嫌弃，就坐我这儿吧，省得还得再找座。”
那人说着连连作揖，硬是把奎爷让到自己的座位上坐下，这才一脸与有荣焉地走开，到别的地方找座位去了。
事情发生得太快，几个人还没等反应过来，那人已经走远了。
徐不凡红着脸在寸头小青年的打量下默默坐了下来。
“奎爷？您老坐好，那我也先回后台了，一会儿您的节目候场时候，我来接您。”寸头小青年安顿好奎爷，跟奎爷交待了一声儿，也回后台去了。
徐不凡局促地搓了搓手，四外打量起周围攒动的人群来。
“娃子，你也喜欢二人转？”奎爷的手摩挲着座位的扶手，把脸朝向徐不凡。
徐不凡点点头，旋即想到对方看不到，忙红着脸小声回答：“是。”
“会唱么？”奎爷又问。
“会一点儿。”徐不凡脸更红了：“以前在丧唱团登台唱过。”
奎爷神色微微一动，说道：“那不错啊，这种地方儿最锻炼人，我也是打这种小场子摸爬滚打出来的，能登台，你小子还是有两下子。”
奎爷说完突然想到什么，眉头一皱，奇怪地道：“但是你这嗓子……咋整的，天生的么？”
他的语气里却是带了几分疑惑。
徐不凡自然明白他的疑惑从何而来。
一个嗓子沙哑的人怎么可能在丧唱团登台演出呢？别说丧唱团，就是自己在家唱歌儿还嫌扰民呢不是。
原本这样的问题可以算得上是很不礼貌了，但是偏偏奎爷问起来带了长辈对小辈的关怀，反而让人觉得心头一暖。
“不是。”徐不凡抿着嘴简单地回答。
奎爷眉头动了动，听出了徐不凡对这个问题潜意识里的避而不谈。
他笑了笑，伸出蒲扇似的手掌摸索着拍了拍徐不凡的肩膀：“娃子多大了？”
“十五了。”
“十五啊，还年轻，路还长着，你看我这老头子，一双招子废了多少年了，还不是这么过来了。只是你这嗓子，唱戏倒是难喽。”奎爷感慨地说道。
“医生说能治好的，已经比以前好多了。”徐不凡垂着头，眼圈红着说。
“那倒是不错。不然只听不唱，那还有啥趣儿？”奎爷点点头，重新坐好道：“咱们这二人转啊，好上口儿，边听边唱才有滋味儿。”
徐不凡眼中一亮。
这奎爷听起来好像对二人转这行了解很深的样子，而且刚才那个中年男人的态度好像对他也很恭敬，还说候场，恐怕这个人并不像表面上看上去那么简单。
徐不凡心里想着，就存了探问的心思。
“大爷，他们都叫进奎爷，您唱戏一定很厉害吧？”他小心地问道。
“厉害？呵呵，谈不上谈不上！”奎爷呵呵笑起来，连连摆手：“混口饭吃，就为活着，大家伙儿赏脸叫我一声儿奎爷，也是大家伙儿对二人转的喜欢，谈不上我自己厉害不厉害。”
徐不凡眨巴眨巴眼睛，正要再问，奎爷已经指了指前面舞台道：“小子，咱们看戏吧，要开始了。”
奎爷有意回避，徐不凡也识趣地不再问，爷儿俩虽然是第一次见，但是却形成了一种奇妙的默契，一齐向舞台上看去。
奎爷虽然看不见，但说的没错，好戏的确要开始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