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六子沉吟一番，认真道：“不管是不是真的，去看看也没什么损失吧。况且我看了奎爷唱戏，实在是厉害呢。可惜爹你不在，不然，你也一定会喜欢他唱戏呢。所以，我才想拜师的，他眼睛能不能看到和他能不能教我之间，也不矛盾吧？”
徐老歪想了想，好像的确也是这么个道理。
他重新把筷子抄起来，在桌角顿齐，伸手夹了一筷子菜吃了，这才道：“去看看也好，兴许是个机会也说不定。”
徐老歪忽然神情一暗：“只是你这嗓子现在不能唱戏，不知道这奎爷要怎么考你，我这心里有点儿没底。”
“爹，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既然有这么一个机会，我就没道理放过，能不能唱，我都想去试试。况且，奎爷说了不考唱戏，兴许的，我把握还大不少呢。”小六子安慰道，伸手给徐老歪面前的酒盅满上酒。
“说的对，我儿子又不是那些没真本事的花架子，不怕考，是风是浪去了才知道，是路子是马拉出来溜溜，怕啥？怕还不如不去！”李小娟给他夹了一筷子菜，鼓气道：“我儿子没啥好怕的，妈支持你！”
小六子重重地点点头。
一家三口相视一笑，继续吃饭，其乐融融中带着期盼……
翌日，小六子起了个大早，天还没亮，就悄悄翻身爬了起来，蹑手蹑脚地穿好衣服，溜到了院子里。
他昨晚差不多半宿没睡，琢磨了很久。
奎爷到底会考他什么？
他带着这个问题，他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早上时，人还在梦中，脑子里却灵光一闪，豁然清醒了过来。
不管考什么，都要做好准备吧。
他干脆早早起来，到院子里做起拉伸来。
深秋的早上天气还很凉，太阳还没出来，整个吉祥村都静悄悄的，像是没有苏醒的堡垒兀自沉睡着。
深秋，有霜了，吉祥村被白茫茫的大雾笼罩着，到处都是一片乳白的寂静。
小六子深吸一口潮湿中带了一点凉意的空气，动作起来。
小时候徐老歪确认他喜欢唱戏之后，为了打好底子，总是一大早就把他从被窝里拎起来到院子里做些拉伸动作。
“把筋抻开，这样身段儿才能出来，唱戏时候身子灵泛，不发沉。”徐老歪当时如是说。
得益于徐老歪的从小教导，马上要过十五岁生日的小六子，身段手眼都极有戏曲范儿，一点儿也不比专业训练出来的演员差。
他这么早起来，就是想着最近这段时间意志消沉，每天都钓鱼度日，怕耽误了身段功课，万一奎爷考这方面儿的东西，自己岂不是要搞砸？
所以偷偷先拉一拉抻一抻，临阵磨枪，不快也光不是。
徐老歪教的抻筋技巧，是一整套拉伸操，全部做下来，小六子已经是大汗淋漓，骨软筋麻，气喘吁吁。
但是随后身体泛上来的一股子舒爽劲儿，让他忍不住伸了个懒腰，呻吟出声。
此刻天光已经亮了，太阳像是无数把金色的宝剑，插透了晨雾，将之驱散，露出明艳的天光来。
李小娟起床喂鸡的时候，看到的就是小六子脊背笔直地站在院子里，朝着东方的太阳闭目养神的画面。
“这是咋的了，儿子你啥时候起来的啊？咋搁这儿站着呢？早上不凉啊？”她一惊一乍地喊。
她可真是被吓了一跳。
要知道，小六子的嗓子现在都还在喝药，谁知道着凉感冒啥的会不会严重，万一病了不打紧，把好不容易治疗得有起色了的嗓子，彻底弄坏了那不是真的完犊子了么！
小六子睁开眼，眼中一片清明，扭头看着李小娟，笑着答道：“没啥事儿，妈你别担心，我拉拉筋。”
李小娟本来还以为小六子又因为嗓子的事儿魔怔了呢，见他看上去的确没啥事儿，这才放下心来，走上前看见小六子满头的汗，掏出手绢来给擦了擦，忍不住唠叨道：“练完了就赶紧回屋，现在天头凉了，闪了汗整感冒了，你那嗓子不是又得遭罪了么。”
小六子点点头，心里很暖：“放心吧妈，我筋骨都松散开了，一会儿去镇上见奎爷的时候，又能多两分把握。而且我也觉得这么一拉伸，身体通泰，嗓子也舒服多了。”
李小娟给他拍拍身上粘的露水，担心道：“妈听着你这嗓子也比昨天又强了不少，你可得注意保养，别用嗓过度。妈不求别的，你的身体比啥都要紧，知道么？”
小六子鼻尖上闪着汗珠，笑着点点头。
转头吃过早饭，小六子跟徐老歪和李小娟告了别，背上徐老歪的破三弦，登上了去镇里的汽车。
上次坐这辆车的时候，他还心情低落，只觉得啥都没了意思，活着艰难，万念俱灰。
这次就已经脸上挂了笑意，对未来充满了憧憬。
连小六子自己都不得不感慨，人世间的际遇真是有起起落落，也有峰回路转。
他原本就比同龄孩子要早熟一些，村里跟他一般大的孩子八九岁时候还只会满地跑着玩儿，顶多帮家里收收麦子，可是他已经帮家里赚钱了，还能把家务活干得漂漂亮亮。
他去学校念书的时候，有时候徐老歪演出回来晚了，他已经做好饭了。
穷人家的孩子早当家，所以，他这一路走来，这么多的起伏波折，不但没有磨灭他的意志，反而让他在经受了几番磨砺后，身上别有一股子镇定自若，云淡风轻的味道。
坐在一车村民之中，都格外与众不同。
一路无事，顺利到了镇上，小六子整了整背上背着的三弦，下了车。
出了汽车站，找人问了招待所的路，就朝那边赶。
小六子本来计划要更早一点儿来的，但是早上起来的徐老歪硬是要他带上这三弦，否则死活也不肯让他出门儿。
照小六子的意思，我嗓子这样又不能唱戏，带弦子也没用啊。
可是徐老歪偏偏不肯。
爷儿俩推搡了半天，最终他只能无奈地背上这弦子出门。而且徐老歪还磨磨叨叨了半天，嘱咐这，嘱咐那。
小六子知道大爹疼自己，是担心自己，只能耐着性子听着，等他出门，直接导致错过了第一班车，却就这么比原计划晚了一个小时。
小六子很担心，担心奎爷生气。要知道，名人的脾气都很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