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着日子,这是人间霞死去的第七天,也算是到了头七。
她的魂魄,某种意义上来说也算是回了过去,不过那是在她死后没有多久。
人间霞此刻正坐在一木屋里,端着杯茶。她的容貌比死去时年轻不少,个头大概也矮上了稍许,说她焕然一新也不为过的。
她的贴身侍女为她添了新茶,顺着茶水滚落杯中的水声,侍女赵悦晴启唇,顺势皱起眉头问道:“涧主,接下来您可有打算?”
人间霞闻言,稍动了唇角,抬眸望了身前的悦晴,眉眼多了些温柔。“悦晴…我不会让你再死去了…”她说。
刹时,悦晴呆愣了。
悦晴分明记得自己替人间涧主挡了致命一刀,就算是人间霞爆发出剑气在人群中开了血路快马加鞭带走了她,她也只能是身陨在寻找大夫的路上。
后来,又不知过了多久的漫长,悦晴迷迷糊糊醒来,惊讶地发现自己回到了十年前,回到了她和人间涧主还在云溪霞涧的那段时光。
她自然是不可置信,慌忙冲出了寑房,果不其然在记忆中十年前人间涧主最爱的书房中找到了那熟悉的淡紫色背影。
人间涧主还是若记忆中那样风光霁月。
涧主转过身来,见是悦晴,也不由闪过一丝讶异;可悦晴做不到像涧主那样从容,她回想死前的日子,再看看眼前这副恬静的时光,还能再见到人间涧主,悦晴再是绷不住,她不想管什么礼数,什么都不想了,冲上前死死抱住人间霞,撕心裂肺地哭喊:
“涧主,还能见到您真是太好了…悦晴还以为再也不会见到涧主了,涧主您还平安,还平安…呜呜…”说到最后,什么话都被哽咽和泪水给淹了过去。
人间霞意外地等着悦晴哭完,安抚似的回抱住悦晴,“我还在,我还在。悦晴,发生什么事了?”
“我…我……”悦晴一时语塞,她不知道该怎么说,人间霞会相信她说她死了,又活了过来的胡言乱语吗?悦晴只好抹了眼泪,抽泣着回答道,“我…悦晴梦见有人要杀您,悦晴为您挡了一刀,就再也见不到您了。”
语毕悦晴才有些后悔,这样说会不会显得自己在故意向涧主显示自己的忠心?
另一边的人间霞没了动静,悦晴呼吸一滞。
她听见涧主在她耳畔低语:“这约莫…不是梦…”
接下来的两天,悦晴细细观察了她的涧主才断定:她的涧主和她一样,都回到了过去。
恰好,人间霞也有同样的怀疑。就在第三天的夜晚,主仆二人趁着弟子们回房歇息,打开天窗,说亮话。
回忆到此。
悦晴奇怪,问:“涧主,您为何突然这么说?”
人间霞摇头,神色黯然,捧起茶杯抿了一口茶水,“…不,或许是我多虑了。”
没有人能再问出人间涧主不想再谈的话。悦晴如是想,放了茶壶,又回到人间霞身边陪着年轻的涧主在屋中沉思。
窗外盎然的春色探了几处枝桠进屋,几朵嫩黄的迎春花俏皮似的打扰云溪霞涧的正堂。
人间涧主看来很喜欢这些小东西,早在几年前有不识好歹的几枝偷摸摸爬进来,人间涧主不恼,还特地嘱咐了悦晴,这些迎春花就当作客人吧,待它们炫耀够了那身鹅黄的衣裳,再把它们请回去也不迟吧。
蝴蝶在窗外萦绕花间扑朔,鸟鸣一溜接着一溜,这些许许多多都是云溪霞涧的习以为常。鸟儿没有得意多久,逐渐近了的喧闹遍盖过了小鸟们欢愉的合唱。
“您的弟子们回来了。”悦晴提醒道。
人间霞回神,淡淡应了一声。就在悦晴以为不会再有下文时,恍然听见涧主大人呢喃:
“这会儿…长空是不是也在?”
“啊?”悦晴疑惑。
…
云溪霞涧,是人间霞一手创办的门派。十五岁的人间霞离开了她的义父后,自寻了处风水宝地,又得了仙人指点,才顺利创建了这么个“云溪霞涧”。
说是“涧”,实则和别处门派也无多少差别,不过是这座山的山南落了个别致的溪涧,少女人间霞十分喜爱,便将她的门派取名“云溪霞涧”。
十五岁少女创立的门派怎能让世人信服?不巧,人间霞的义父:金在,天下第一剑气门族——金氏——第三十七任家主。
金氏一族的剑法自古以来不传外人。传闻人间霞父亲死前托孤给好友金在,也不知是何种深情厚谊,金在家主在人间霞刚能拿剑那一刻起便传授了她金氏的剑法。有人说这么多年,金氏或许也意识到这门剑法只在金氏内部一意孤行是行不通的,只好借义女——人间霞之手,将这门剑法逐渐传入江湖。
瘦死的骆驼比马大。金氏依旧对外禁闭大门,人间霞那儿却不一样;谁不想窥探天下第一的剑法呢?
于是便有了今日的云溪霞涧。
人间霞不由感叹,她当初还以为立了门派,从此生活不会再掀起什么风浪:没有哪个权势会想轻易招惹这些拉帮结派动手动脚的粗人;若是有头有脸的意外主动找上门,她闭门不是,开门也就更不是了。
人生重来,不代表她曾挑起的担子她可以视而不见了。
所以她到底错在哪里,落了个万人唾弃…
“涧主——!”
突如其来少年的嗓音打断了人间霞的思绪,接下来正堂的门被人迫不及待打开,和他身后那些春意盎然一并明媚地扑面而来;少年笑得灿烂,就连悦晴也不由得被他刺得羞涩。
还没等正堂里的两人有所反应,少年又乐呵呵地开了口,人畜无害地笑着:
“涧主,您今天脸色真差,是特地给云溪霞涧的景色做陪衬吗?”
悦晴:…
人间霞:…
悦晴在无语之中盯着少年的笑脸想起来,他就是长空津;那位在云溪霞涧弟子中出了名的“能说会道”、说话“娓娓动听”的长空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