朗墨阁右边一道鹅卵石铺就的小径,道旁小竹林节节分明,挺然拔高,长势大好。
一路下来,水流石旁花卉艳丽,遇一拱形汉白玉小桥横亘着,桥栏上的神兽雕首精巧美观,桥身也有云雾缭绕。
而后便到了无忧苑。
今日我才算见识凄凉殿并非麻雀,而是大鹏鸟。地界之广堪比人间皇帝的后宫啊!
听说无忧苑是雪燃公主亲自监工精心打理的,鳞次栉比的建筑,玉砌雕栏,精巧的月洞门以系,庭中寒梅傲然,鸟鸣蝶应,颇具人间的苏杭园林的格调。
幸好包裹并不多,房间拾掇好后,师父命人来传我,我就自个收拾了一番。
刚出门,便瞧见小百里在廊道搔首弄姿了好几会,像在等谁。
我猜十之八九是司玉。果不其然,司玉拾步盈盈自廊下而来。
小百里激动地拦下她,一副自认为风度翩翩的姿态,说:“司玉仙女,在下是天外天隐世桃林的小百里,日后还望多多关照。”
司玉并不动容,只礼貌性地看了他一眼,淡淡回道:“关照?你不必对我献殷勤!”
司玉居然歪曲了他的意思,果然心急吃不了热豆腐。
“不,我只是想说……”小百里面上尽显懊恼之色,眼见他就要与爱情失之交臂了。
一向热忱的我便上前救场,毕竟司玉待我很好。
“百里兄!百里兄!”我昂首阔步上前,小百里秒懂我的茬,接道:“清月,瞧你这一身,你这趟是要去哪啊?”
“我就随便逛逛。”我客套地笑着,“哦,司玉姐姐,你也认识小百里啊?”
“不认识。”司玉清冷的语调才多了一丝温度。
“嘻嘻嘻,小百里是我朋友,司玉你也是我朋友,正好介绍你们认识认识吧。”我一脸得逞的坏笑。
小百里双手环胸,笑说:“司玉仙女,看来冥冥之中我们注定要相识的。”
“这便认识了。清月,我还有事,你们慢聊。”司玉冲我提了提唇角,便绝尘而去。
小百里识相地与我道了声谢,我很是受用,还没脸没皮地向他讨了些桃花酒去孝敬师父。
这次,他倒是二话不说应下了。
“清月,你可比我幸运多了,殿下对你事事在意,时时关心。而我的司玉姑娘,连认不认识我都无所谓。”小百里回屋拿出两坛桃花酒给我,他颀长的身半倚着廊间的栏杆,哀声叹气。
我一手各抱着一坛酒,本是很欢喜的,不过看他如此惆怅,顿时也不知该摆上什么表情,只得安慰说:“小百里,你也别太难过。这情爱之事来日方长,况且,像你这么风流倜傥人见人爱的,还是很有机会的。”
他原本伤心欲绝地一手捂脸,一听我言,唰的一下眸光晶亮地看向我:“真的?!”
我张了张嘴没出声,一阵迟疑,显然是他的优越感得到认同之后,心火将燎原之征兆。
罢了,既然违心一次,那我也就送佛送到西吧。于是我道:“自然,自然。桃花小百里岂非浪得虚名?!”
“好,好。你说得对。”
幸好他想通透了,否则我还不知道得说多少违心话呢。
出了无忧苑,一路遇到不少仙徒,熟人生人都惊奇地紧盯我,仿佛我不是一个人,而是多么稀奇的物种。
那么些年待在天外天,他们不止一次低看我,厌恶我,私下打压我,为了婆婆,我一直忍着。
可如今,人若犯我,我必原倍奉还,我绝不会再任他们摆弄了。
我不想理他们,也不想同他们争辩什么,免得破坏了好心情。我欣欣然哼着小曲,美滋滋抱着两坛酒,大摇大摆地走我的路。
我经过主殿前的假山时,正巧撞见珠婆婆一众人等刚退出来,她全程拉着老脸,生人勿近的威慑力很是逼人。
我忙不迭藏好身,等他们离得远了,我才小心翼翼地进殿。
主殿右偏室是师父的书房,我蹑手蹑脚溜进房内,右进屏风下边有帘浅色幔帐刚好可掩住我。
室内最上方设一张紫檀木案,文房四宝皆备,宣纸是上好的,几支狼毫亦是色泽纯正,毛性柔顺。还有古砚一方,窑笔格一架,玉石镇纸一条……高格书架上满是经纶,放一两盆松柏盆景或剑兰,这般布置闲雅有致,明朗清静。
师父一身染墨月白衣,端坐书桌前心无旁骛在宣纸上挥墨。
轩窗外一树梅正傲,一树桂花香,不同季度的花,却可以同时开放,可想而知师父对它们分外喜爱。
我也喜桂花,看来我与师父还是志趣相投。
我突瞥见暮白侍从一旁,却在忙中偷闲打着香喷喷的瞌睡。
“暮白,你可是真去唤了清月?”师父第三次将狼毫蘸饱墨汁,恍然间失了神。
暮白一惊,揉了揉眼,才说:“殿下,属下是亲自去了无忧苑的,谁知道她呢,怎么说这会儿也该来了吧?”
闻言,旭尤手一顿,笔尖的墨汁“哒”地一下在纸上晕出几朵墨花,他轻微蹙起眉,缓缓将狼毫放在笔搁上。
暮白额头跳了跳,惊了:“殿下,这,这可是你写了两个时辰的经法,这下可毁了?!”
经法?莫非是用来提升灵力的?我急眼了,唉,本想惊他们一惊,这可赔大了!
“算了。那便作罢,反正清月那丫头也不一定有这悟性。”
听师父这调侃的语气,我知晓是又穿帮了,“师父!你可别小瞧人!”我侧身出来。
暮白气呼呼地指着我说:“殿下,原来她早就到了!居然还敢躲起来偷听?!”
旭尤粲然一笑,悠悠将案上的玉石纸镇移开,把毁了的宣纸扔到一旁,说:“清月,你帮我取一张宣纸过来。”
“好的师父,您先容我将这酒放下吧。”我的目光落在屏风前的茶几案上。
“殿下。”暮白不服气。
我也不服气地朝暮白扮了个鬼脸,他是怕方才打瞌睡被我瞧见了去告状吧。
我放下两坛酒,发现双臂酸麻麻的,借机舒展双臂的空档,便说:“师父,徒儿得知你爱饮这小百里的桃花酒,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帮你取来的。”
“嗯?”
“所以,那经法还能不能……”
暮白梗着脖子,低语说:“殿下,属下真不知道你为何要包庇她!大殿上如此,今日偷听亦是如此……”
“暮白,今日无什大事,我就许你回去休息了。”旭尤淡淡侧目,暮白不自觉吞咽一下,“是。”
于是,暮白灰头土脸离开。
我欢喜地从木箱中拿了宣纸,帮师父铺好在案上,将狼毫放在笔洗中清洗,又拿起墨块在古砚上磨墨,动作一气呵成。
旭尤眼角噙着笑,一边书写,一边问:“清月,你刚才好像还有话没说完?”
我抿嘴,“嗯……师父,你现在是要重写经法吗?”
“自然,这可是明日朗墨阁的第一道试题。”
“什么?”
哼!我记下了,师父骗了我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