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荒、炎帝国、宿州府、泗水县、长沟沟三千亩阡陌间。
临近十万大山的地方,在田间锄草的农夫抬头。
目光如水。
宁静安详。
一点也没有被乌压压的暴徒影响。
他虽然穿着的是粗布短衫,但身上却是若隐若现的带着些仙气。
剑眉、星目、五官俊郎、身材修长。
咋看起来脸上还留存些孩子气,但细看鬓角却多出几缕白色,脸上有着风吹日晒的岁月斑斓。
他是阿多。
天选者的后代。
打记事以来,他从三岁开始学习格物,四岁进入农田观摩庄稼生长,至今在田间,已有二十五载。
他修行格物,虽不如老爹丹仙人修习丹道那般肉体强悍,不如文仙人那样持笔定江山、更不如武仙人那种动辄力可拔山,举手投足间可屠人宗族的霸气,但他修炼的格物之道,却给他带来极为强大的心灵力量。
格物者,透过事物表面,查看内在本质。
田间风轻云淡,天空艳阳高照,远处还有其他一些农夫在田间摆弄庄稼。
乍看一群张牙舞爪的暴徒,带着穷凶极恶的嚣张气焰朝自己扑来,但阿多却一眼就看穿了这些人的本质。
这些人,不仅没强盗土匪的贼心,也没有劫掠天下的贼胆。
单看远处的几个农夫扛着锄头,嘻嘻哈哈的跟过来围观即可知晓。
再听声看人。
许老三、李老五、马老六、王二麻子、赵七瓜子……
一张张熟悉的脸孔出现在眼帘。
全是邻居。
全都是欠自家小钱钱的人。
阿多慢慢直起身子。
面无表情,但心下波澜壮阔。
震惊!
一群欠债不还的家伙,竟然对债主做出这种事来!
这究竟是道德的扭曲还是人性的沦丧?
阿多眉心微皱,目光凝视,直直的盯着领头的、手持八十厘米宰牛刀的壮汉。
思绪百转。
还有些小怕……
他想起十六年前,他十四岁生日的那晚,他和老爹‘丹仙人’的一场辩论。
老爹说:“人生在世,要行的正坐得直。只要不做亏心事,就不怕夜半鬼敲门。”
他撇撇嘴说:“老更夫在我四岁那年去世,但却留恋职权死不放手。每天晚上三更半夜,他的魂就会拿着老物件,沿街敲着打着。但他再也不去喊‘三更已到、防火防盗了’,而是嚎着‘我饿、饿饿饿饿饿啊……’的哀乐。自那以后,整个长沟沟晚上连狗都不敢出门。
前不久,刘老么家门口的桃树被夜风吹的,树枝不断敲打着他家的大门,那天晚上不仅刘老么鬼哭狼嚎声惊天动地,整个村子到处都是胡言乱语的哀嚎声,我都吓得跑到你屋抱着那把杀猪刀才睡着。这你又不是不知道的,还说些骗人的鬼话来考验我的智商。老爹哇,我,可不是三岁小孩哇。”
想起曾经与老爹的对话,直起身子的他,胸膛慢慢挺了起来。
越是怕,越是不能怂。
此消彼长,气势之战,是货真价实的先锋较量。
输了前阵,后面再想补救就难了。
阿多深吸口气,连锄头都不拿,直接朝乌烟瘴气的暴徒们走去。
就像,海燕朝风暴冲击一般,虽然形影孤单,但却有着无与伦比的侠气。
他这么迎面一来,二十八个暴徒反倒迟疑了。
冲过来的脚步,也不自觉的缓慢下来。
阿多目光如炬,边走边扫向那群暴徒。被他目光扫过之人,没来由的感到阵阵心虚,纷纷把脑袋垂了下去,奔跑冲刺的速度随之更慢。
相对于他们的慢,阿多行走的步伐反倒越来越快,气势越来越强。
简简单单几十步行走,阿多就从孤军的海燕,变成了狂野的飓风。暴徒们则是从疯狂的狼群,变成了在天威压迫下的羔羊。
虎背熊腰的许老三一看不行,立刻朝着阿多张嘴虎吼两声,还冲着阿多示威性的挥舞了两下手中的宰牛刀。
阿多朝着不屑一笑,用手在脖子上抹了下,又遥指了下许老三,鄙夷的摇了摇头。
快要冲到阿多面前的许老三气的脸色涨红,双手抓起宰牛刀,怒睁双眼,朝向阿多脑袋挥去。
一群暴徒纷纷急刹脚步,好些个胆气不强的人都忍不住惊呼起来。
“许老三,你他妈疯了?”三个壮汉撒手丢掉粪叉、菜刀、斧头等农家兵器,从左右后方扑来,把许老三牢牢抓住。
许老三仰着宰牛刀朝着阿多咆哮道:“放开我,让我砍死那个王八蛋!”
众人听他这么一说,更是抓的死死的,不敢松手。
又有两个壮汉从旁侧冲来,要夺许老三的宰牛刀。
阿多鄙夷的看着这群人的做作,大喝道:“放开他,让他砍。许老三,你要是不敢下刀子,你就是小娘养的!”
许老三被他这么一刺激,当下挣扎的更加激烈,嘴上怒火澎湃的嗷嗷叫着:“放开,放开老子,阿多,老子砍你狗日的,砍死你个狗日的。”
瘦猴麻杆样的李老五腾腾腾跑了过来,朝着许老三大叫道:“你他妈疯了,杀人是犯法的,你特么现在不是一个人过日子,你有老婆,还有个闺女。想想你媳妇,想想你娃!”
“我。我草啊!”许老三哇的哭了起来,众人看他这么一个壮汉满脸泪水的模样,也都心有戚戚然,纷纷松开手。
曾经,大家都是光着脚的,生死看淡不服就干,从来都没有谁怕谁之说。
可如今结了婚,成了家,给脚上套了双鞋后,从此再也不敢浪了……
想到这,许老三心里更苦了。
他高举着宰牛刀扬在空中,愣是做了个雕塑,伤心之下,只顾咧着嘴哇哇大哭着。
“哭,哭你妹哭!”阿多一点也不心软,这帮家伙,欺软怕硬是常态。
给他们半点颜色,他们就能从你身上挖出一个染坊。
脸这个东西,当不了饭吃。
这么多年来,他早就看透了这些人的心肝脾肺肾。
在许老三哭嚎声中,阿多他气沉丹田,调动体内那股躁动的洪荒之力,两眼怒睁,冲着哇哇大哭的‘贼众’首领大喝道:“许老三,是谁给你的勇气?特么组团来还债吗?”
哭嚎的许老三一口气差点没吸进去,险些给憋死。
粗糙的脸上带着满满的泪水,两只眼睛却哆哆嗦嗦的,虚的不要不要的。
雾草,他突然觉醒,他还欠阿多钱呢…
“还有你,李老五,你要提前还债吗?”阿多又朝瘦猴麻杆样、带着一些斯文败类气息的李老五喝道。
李老五咕咚吞了口唾沫,直接向后退了两大步,脑袋摇的像拨浪鼓一般。
还债?
开什么玩笑?
自己凭本事借的‘无息贷款’,怎可能没到期就还?
我特么又不傻……
合同还放在我家床头底下呢……
一群人被农夫两声咆哮吓的,各个缩着脑袋,各个都在装鹌鹑,顷刻间都变身成为见到老师发飙的小学生。
虽然手里拿着各种各样看起来很凶悍的‘武器’,什么粪耙、叉子、木棍、菜刀、杀猪刀、宰牛刀之类的凶器,在阳光下散着凶气,但这些人却连头都不敢抬,连眼睛都不敢朝阿多看去。
欠钱啊。
理亏啊。
天选者奸猾就算了,天选者的后代也是狡猾狡猾地啊。
自打阿多的老爹‘白日飞升’后,阿多就不断的放‘无息贷款’,一放就放了十五年。放到整个长沟沟,除了新搬来的狗大户李二黑家外,其他所有人家都特么欠他。
有些骨子硬的,打死不借钱的,但也都低下头,弯下腰,跑到阿多家去借几十斤良种,或借几十斤种苗。
没办法,这家伙被他老爹从小用格物大法培养,训练多年,不知咋地,就突然培育出了最新良种,那种子,收成,是别家种子的2倍。
2倍是什么概念?
以前一亩地两百斤粮食,自打种上阿多牌种子后,收成直接到400斤啦。
长沟沟每家每户,都有余粮卖钱逢年过节扯两批新布,割两斤肉吃啦。
换句话说,整个长沟沟,但凡是张嘴吃喝的生物,或多或少都欠这农夫的一份情。
所以在农夫咆哮的时候,一群狼心狗肺的汉子们,情不自禁的满头大汗。
理亏啊。
心虚啊。
脸好红啊……
许老三脸黑,虽然脸皮子羞热,但谁都看不出来。
他被阿多羞的最狠,虽然心虚了,但还是想把面子挣回去。
要不然,大家伙以后怎么看他……
他后退两步,拉开距离,抹了把脸擦干眼泪,冲着阿多猛地吼了一嗓子。
“呔~阿多哇!”
他脑袋一抽抽,竟然唱了起来。
这一瞬间,他有着舞台剧主人公附身的快感。
他挥舞着宰牛刀,六十厘米的刀刃在距离阿多一米开外上下切割着。
他尖声,有韵律的唱道:“快把你滴种子交出来哇,哇呀呀呀~种子哇~交出来的呀呀呀呀……”
唱着,他的腿还翘起了一条。
那条翘起的腿,还从左到右,摆出了一个造型方才落下……
“雾草……”
阿多差点笑出生来。
他赶紧憋气。
好不容易才把这股笑意憋回去。
阿多着实没想到,许老三这狗如的竟然还有唱戏的天赋。
一群人渣被许老三唱戏大法唤醒,纷纷举起乱七八糟的凶器,朝着阿多远远叫道:“把种子交出来,把种子交出来,把种子交出来……”
阿多眉头又渐渐锁起。
很莫名其妙。
也很生气。
他目光炯炯有神,环视四周。
邻居们不敢和他对视,眼神不是闪躲着就是头朝下垂。但他们声音却不停,乱七八糟的凶器也不断的舞动着。
阿多心知不妙。
这事不简单,否则这帮怂货不会这么坚持。
但,就算这事不简单,也不能给这帮怂货们好脸色。
这群家伙最擅长顺杆子爬,你要是气势低了些,他们就会立刻张起来。
要是让他们猖狂起来,自己再想翻盘就难了。
他当即怒喝道:“怎么着,不借改抢了?真以为帝国律法是纸糊的?你们特么就算做强盗也要做个长脑子的强盗吧?这特么什么时候?再过两月就要秋收了,哪里还有什么种子?”
他用手遥指向许老三的脑门,用一副恨其不争的表情骂道:“许老三,你特么脑袋被狗扒吃了是不?亏你特么种了三十年的地,这特么都什么时候了,哪有那么狗屁种子?你特么把种子留到现在啊?留特么明年再种啊?啊?”
许老三‘咿呀’怪叫一声,刚刚落地的右腿又翘了起来。
尖锐、有韵律、好记好背的高音从许老三口中蹦出:“阿多哇~你偷了李大财主-------家滴种子,快快交出来,否则老子-----捅死你呀!”
一口气唱完后,许老三气喘吁吁的放下腿,用一副绝不退让的眼神盯着阿多。
阿多眼睛猛地眯了起来。
他生气了。
格物者,修的是道心。
因有道心,所以安贫,故此安贫乐道,不为外物左右,不受物欲影响。
看向许老三,阿多寒声道:“好哇,许老三,你越活越有出息了。今天不仅做了强盗,还学会乱安罪名了。”
他目光扫视,一一叱骂:“还有你,马老六,董老二,李老五,都特么乡里乡亲的,你们谁不知道我阿多的秉性?从来都是你们借我的钱,赖我的账,我啥时候借过别人的钱?
还说偷?我呸,老子清心寡欲的,连女人都没偷过,还特么偷种子?你们特么损谁呢?
再说了,老子每年培育的种苗,少了你们的吗?哪一年不是把多余的种苗喂了你们?老子家里有多少种子你们这些狗如的不知道吗?你们比老子还了解老子家里的存粮!”
阿多骂声越来越大,他怒气冲冲的向前跨一大步,红着眼朝许老三刀尖顶去:“许老三,你特么不是要捅死老子吗?来,来啊!”
许老三吓的连忙将宰牛刀换到背后,急忙向后退了一大步,和阿多拉开安全距离,张了张口,愣是没说出话来。
他在气急败坏的时候都不敢捅阿多,更别说被骂的回过神来、冷汗淋漓的时刻了。
炎帝国律法严苛,虽然没有死刑,但杀人者,是会被送进十万大山前沿八十一关,被拿来当炮灰,和根达亚人对战的。
根达亚人,那可是在大荒中古时期圈养人类,以人类为血食的食人种族啊……
除了想要立功的战兵,和国家的守卫者们外,普通民众没有任何人想要面对根达亚人。
骨子里的基因记忆,让他们想到根达亚人就恐惧。
除此之外,许老三还欠阿多三个大子。
距离账目到期时间,还有三月。
这可是无息贷款啊。
欠债本来就够心虚了,还拿刀…
他本以为能吓住阿多。
但没吓住。
反倒把阿多惹怒了。
许老三的斗志彻底没了。
脑袋都差点缩回娘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