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他与人说话时已经十分小心了，但说出来的话在这些乞儿们中间仍旧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说话方式的不同和依稀可见的绸质锦袍，这两样几乎自己坐实了楚辰大户人家的身份。
可是，只有楚辰自己才清楚，在那个所谓的大户人家里，已经不可能再有第二个愿意把自己当做人来看的人了。
带着他们吃一顿饱饭吗？
与救命之恩比起来，多么的不值一提。但是，现在的自己真的有能力请得起他们吗？
回家吗？且不说自己好不容易逃了出来，不可能再回去了。就算是还能回去，那个地方，真的能被称作家吗？
是啊，那个地方，原本就不属于自己。只是为什么，想起那个应该被自己称作父亲的人，心里却仍旧钝钝的疼。
当年那些人的话，至今还在一点一点地剜着他的心。
自己的父亲，出卖了自己，毁掉了自己的一世清名，让自己万劫不复。
呵呵，直到真相被揭露前的一刻，自己居然还在想，身败名裂的自己会不会让他蒙羞，真是傻的可爱，傻得可怜！
乞儿总是这世上最会看人脸色的人，也是这世上最为敏感的一群人。他们自有意识起，就开始过着看人脸色的日子，只有会看人脸色，才能在这样的环境里平安长大。
几乎是在楚辰沉默下来的同一时刻，乞儿们就已经察觉到了楚辰眼睛里的痛苦与无奈。
“我，好像没有地方可以去了呢。”奋力扯出一个自己都不相信的笑容，一边咽着心里的苦水，一边笑着。
留痕没有继续打趣下去，用自己异常温暖极其有力的大手拍在了楚辰的肩头“呐，我们都是没爹没妈的人。要不，就不用你请客了？”
楚辰被拍的一个趔趄，也不知道留痕那副瘦弱的身板，怎么会有这么大的力气。
边上立马有人附和道“对！不过，不请客也不能走！你得留下帮我们一块儿找吃的！”
“对！还不清不能走的那种！”
众人七嘴八舌地说了起来。
这，这哪里是让自己还债，这分明是怕自己出去了没饭吃会被饿死，又担心自己的自尊心过不去，不愿意摆出一副高高在上的施恩的样子，让自己有个遮风挡雨的住处，有顿饭吃罢了。
楚辰惊讶地看着眼前十几张清澈的笑脸，忽地笑了。
“等我有钱了，我请大家吃好吃的！吃席面！吃十几个菜的大席面！吃不完可以扔的那种！娶媳妇吃的那种！”
“哈哈哈……”众人哄笑起来。
晚饭是众人一天的收获，有冷硬的半块干馒头，有扔掉的没有啃干净的鸡骨头，有捡来的野果子，有用要来的铜板买来的菜叶子……杂七杂八的东西一股脑扔到锅里，又加了半锅水，留痕像是捧着什么宝贝一样，从怀里虔诚地取出一个包的严严实实的布包。
布包一层又一层，足足解了大半天，才取出了里面掌心那么大的一块儿盐巴。
留痕捧着盐块儿在锅里涮了两圈，就宝贝得把盐巴块儿取了回来。
“有个味道就行了啊，可不能贪多！”
一边说着，一边笑盈盈地把盐块儿一层一层又包了起来。
升腾的火焰包裹住了黑铁锅，咕嘟咕嘟的声音昭示着他们又能多活一天。
饥一顿饱一顿，可能吃完这一顿，就在也没有下一顿了。这就是他们的日常。
他们的命，有的时候就是这么贱，连一顿饭，一碗粥，富人家的一条狗都比不上。
他们无比虔诚地盯着锅里升腾而起的蒸汽，那是他们的命。
楚辰总觉得这伙乞儿似乎和自己曾经在书上看到过得乞儿们不太一样。
他从没有见过会把自己要来的食物这么痛快地和同伴分享的乞丐。
毕竟这是靠天吃饭的营生，要来什么样的吃食都只能看命。要得多，吃的多，要得好，吃的就好。
食物是乞儿们的天，那是他们的命要他们把吃的分出来，就像是让他们把自己的命分出来是一样的。
似乎是看到了楚辰的惊讶，留痕大手往楚辰肩膀上一搭，道“小辰啊，咱们呢，是这世上命最贱的人，没爹疼，没娘爱，就是饿死了，也没人会多看咱一眼。但是吧，咱自己得活着。可是总有个头疼脑热，总有个运气不好要不到饭的时候。今天你把你的给了别人，明天你撑不下去的时候，别人才会给你分。这是咱们这伙子人能聚在这儿的根本。你明白不？”
楚辰点点头“我明白了。”
“不过，仅限晚饭，中午要到什么就吃什么，要是大家都一样，谁还费力巴哈地去要？少吃一顿饿不死人。”
楚辰笑着再一次点点头“我明白了。”
这个留痕，能让这么大一帮人对他心服口服，不是没有道理的。
晚饭一起吃，是要保证每个人最基本生存条件，有了一顿饭，就能活。也正是因为这一天一顿的合伙饭，众人的心都是聚在一块儿的。
但是留痕又并不是一味地去追求绝对的公平，他保留了每个人的多劳多得的相对公平，这样的相对公平反而显得更加公平一些。
“对了，留痕大哥，你的名字也是自己取的吗？”
“我的名字？嘿嘿，怎么样，是不是特霸气！贼威风？一听就知道你大哥我不是凡人！你大哥我起的名字，是不是天底下第一好的名字？啊哈哈哈哈。”
楚一凡张了张嘴，半天没说出话来，他对这个人的自恋又有了新的了解。
星儿嘟了嘟嘴“大哥又吹牛。”
留痕根本就不知道什么叫做尴尬，梗着脖子道“怎么就吹牛了！虽然我以前不叫这名字，但那都是过去的事儿了！虽然这名字出自前面那个老先生，但最后不还是我总结出来的吗？！怎么就不是我起的了？”
“那，留痕大哥以前叫什么名字？”
众人都捂着嘴偷着笑，星儿趴到楚一凡耳边道“大哥以前叫——二狗子！”
“哈哈哈哈”众人哄笑起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