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的清晨还带着丝丝的凉意，小院的厨房里妇人正上下忙碌着。锅里的米粥在灶上愈发浓稠，蒸屉里的包子也熟了八九分。
妇人朝院里喊道：“源哥，饭马上好了去把岁岁叫起来，第一天上课宁肯早点去等着，也莫要迟到了。”
院子里正在锯木头的男人应了一声，转身走进了儿子的房间。
此时的徐百岁其实早就醒了，今天第一天去私塾，他心里比谁都要兴奋。
赶紧爬起来穿好昨晚娘亲放在床头的干净衣衫，蹬上一直舍不得穿的青色小布鞋。这时妇人已经把饭乘好端上了桌子，白白的米粥，热腾腾的包子，外加几样开胃的小酱菜。粗茶淡饭，却别有一番滋味。
“饭菜先放在桌上冷冷，不急吃。今天第一次去私塾让娘亲给岁岁好好整理一下。”边说着妇人端了一盆水进了屋来。
“以后岁岁也是念圣贤书的孩子了，要有读书人的样子，头发可不能胡乱散着，要像林先生一样，把它挽起来。”妇人一边念叨着一边把儿子的乱发梳成一个小发髻，最后用一根青色发带扎了起来。
徐百岁看着铜镜里的自己感觉都快认不出了，头发被一根青色发带整齐的束起，露出洁白的额头，薄薄的嘴唇轻轻抿着，一笑起来像极了娘亲。
收拾完后胡乱扒了几口饭，徐百岁就要往外跑。妇人赶紧拉住了他，轻声责备道：“刚说要有读书人的样子，不要这么急急躁躁的，书袋还没拿呢。”
徐百岁一拍额头赶紧跑回房间，把娘亲昨晚连夜赶工做好的书袋背在身上。
小巧的书袋正好斜挎到腰上，表面绣了一支娇艳的红梅，针脚细密花叶层层叠叠，很是用心。
这时妇人拿着一个小布包走了过来，里面放了两个包子。塞到徐百岁的小书袋里说道：“把这两个包子带给林先生，林先生自己一个人，早上未必会吃早饭。你把这个给他，他若是不要你也不要勉强，就自己吃了吧。”
“嗯，我知道了娘亲”
妇人把儿子送到门口，替他理了理衣角说道：“快去吧，路上慢些跑。别摔着！”目送儿子的背影消失在路口的拐角，妇人才转身回到院中。
突如其来的几声咳嗽，打断了正在院中忙活的男人。他赶紧跑了过来把妇人扶到一边的凳子上。满脸关切的问道：“是不是又不舒服了？”
妇人脸色略微有些苍白，额头生出一层细密的汗珠。摆摆手道：“不碍事的，休息一下就行了，老毛病了。每到这个季节都会有这么一阵，你不用太过担心。”
其实从认识的第一年男人就发现了妻子的这个毛病，之后年年如此。
男人还清楚的记得五年前生岁岁的时候，正好赶上这个时节，加之产后虚弱，妻子足足在床上躺了三个月才慢慢恢复过来。当时请遍了周边的大夫，也没瞧出有任何的病因。
妻子和他说是小时候伤寒没有及时医治而落下的病根，他总觉得不是那么回事，但妻子没说，他也就没有过多追问。
古人说过相知相守，相濡以沫。但也说过相敬如宾，举案齐眉。
有些事情并不是和你说了就是爱你，其实恰恰相反，因为爱你才不告诉你。
他其实对妻子的过去并不了解，他也知道如果追问妻子也肯定会把一切都告诉他。但男人没有这么做，因为他深爱着眼前的女子，并且他也肯定眼前的女子也是深爱着他的。
私塾建在小镇的中心，离徐百岁家只隔两条巷子。天色渐渐亮了，镇中的居民也都忙活了起来。
徐百岁跑在巷子里，叔叔婶婶叫个不停。不一会便已看到了私塾的院门，远远的瞧着一个青色的身影站在门前的石阶上，心里想着“林先生这么早就来了”，脚下不禁又快了几分。
私塾依祠堂而建，有四间校舍。分为甲乙丙丁，分别对应四个年龄阶段的孩子们。有二十名学生，老师只有林先生一位。
都说穷人家的孩子早当家，肚子都顾不上了，哪还重视教育。便是这二十名学童也是林先生挨家挨户劝说，遇到开明的父母这才把孩子送来读书。劝学劝学，不劝不学。
其实也没想着以后能读出多大的出息，但多认识几个字，多懂得一些圣贤的道理，总是有些好处的。
林月罡站在石阶上，远远看到一个小小的身影朝这边跑来，不是很熟悉。是了，应该是第一天来上课徐木匠的儿子徐百岁。看着那快速跑来的身影林月罡很欣慰。
春节的前几天徐百岁的爹爹和娘亲带着两笼热气腾腾的包子去了他家里，希望过几个月等儿子满五岁了可以来私塾念书。这是好事，便是不来，他也会登门要人。这几年这样的事情还真没少干。不过包子最后还是让他们带走了。
正想着徐百岁已经到了院门前，可能跑的太急，光洁的额头上出了一层细密的汗珠，呼吸也有些急促。
徐百岁赶紧深吸了两口气平复了一下略微紧张的心情，整理了一下衣衫。学着娘亲交给他的礼仪，平肩正背，两手相合。弯腰轻声道：“林先生早。”
林月罡站在台阶上脸带笑意，轻轻点头道：“小百岁早。”
嗓音温醇，不急不躁。徐百岁抬头看着嘴角含笑的林先生，躁动的心情瞬间平复了下来。
修长的手上托着几本古籍，青色的长衫干净整洁，略微有些苍白的脸上带着淡淡的笑意。
有大学问的人都这么好看吗，怪不得镇上的婶婶们没事就喜欢聚在一起念叨林先生。未嫁的小娘有事没事总喜欢在林先生门口晃荡。
徐百岁心里胡思乱想着，突然记起娘亲让他带给林先生的东西，赶紧从书袋拿出还带着余温的包子，递到身前有些不好意思的说道：“林先生，这是娘亲早上做的包子。她让我带两个给您，很好吃的。”
林月罡微微有些意外，顿了片刻便接了过来，俯下身拍了拍徐百岁的小额头温言道：“回去代我好好谢谢你的娘亲，就说包子很好吃，林先生很喜欢。还有，百岁以后能保证每天都不迟到吗？”
“能的，林先生”徐百岁大声喊到。
“真好，随我进来吧。”边说着林先生拿出钥匙打开了私塾的院门。
徐百岁第一次到私塾里来，很是好奇。院子不大，一条青石板拼成的过道竖在中间，过道的两侧种满了花花草草。正对着院门有四间校舍，门梁上各挂了甲乙丙丁四个木牌。
随着林先生走到挂有丁字木牌的校舍门口，抬眼望去室内分别放了四张木桌和四个蒲团。其中三张小木桌整齐的排列在一起，一张小桌子上还放置着几本崭新的古籍。
三张小木桌的对面放置着一张稍大点的桌子，上面依次排列着笔墨纸砚外加一把戒尺。应该是林先生授课的位置。
这时林月罡拍了拍徐百岁的后背说道：“去中间摆有课本的桌前坐下，我们开始上课。”
徐百岁闻言赶紧跑了过去，脱下小布鞋整齐的放在了一边。端正的跪坐在蒲团上。
林月罡走到中间授课的位置坐下，看着下面恭敬的小书童，指尖在桌上轻轻敲了两下温言道：“今天是百岁第一次上课，我会跟你说一些东西，如果有听不懂的地方，没关系直接问我就好。如果我回答了你还是不懂，也不要紧。等你以后长大了，书读得多了慢慢就会明白的。知道吗？”
“知道的林先生”徐百岁坐在下面恭敬的回答到。
林月罡微微点头正色说道：“首先生而为人是离不开学习的。人出生后思想是一片混沌，只知饿了啼哭，倦了睡觉。后来学习说话、走路、拿筷子。到大一点的时候又想知道花为什么是红的，草为什么是绿的。等到再大一点就是你现在的年岁就需要到学堂里来，学习古人圣贤留下的文章还有道理。以此来打磨你内心的混沌，把你学到的道理装进去，以正自身，以正他人。”
徐百岁坐在下面听的非常认真，虽然有些不懂但他还是把每个字都牢牢地记在了心里。
林先生说完顿了片刻问道：“百岁可有疑惑问我？”
徐百岁挠了挠头小声答道：“林先生应该说的是人的一生都是在不断的学习，遇到不明白的事情就去书里寻找答案，看古人圣贤是如何做的。可是我有一个小疑惑，就是以后若是我遇到了一个问题，书里面也没有我要找的答案，到时也问不了林先生，那我该如何。”
林月罡看着对面一脸懵懂的小童，有些欣慰。道理虽然粗浅，但如此年岁能有这样的见解，已然不易。而且他所问的可不是一个小问题。
林月罡没有直接回答徐百岁的问题而是反问到“刚刚我所讲的要以圣贤的文章和道理打磨内心的混沌你可还记得？”
“记得”
“很好，那我再问你天下的道理和人心的混沌哪个更多一些呢？”
徐百岁一时语塞竟不知该如何回答。
是的，这个问题太大了。大到根本就没有答案。
林月罡微笑着站起身来，走到窗边。外面的草地上开出了一朵不知名的小花，随风微荡，红的有些妖艳。
其实在他的心里有自己的答案，天下万物林林总总没有穷尽，人心幽深比之天地更无所及。
孩子还小，有些道理是可以教的，但有些道理是需要他以后去经历醒悟的，教的越多束缚也就越多。有些时候说多了并不是好事。
心里想着林月罡转过身来看着小童语重心长的说道：“如果真有那么一天，你遇到你所说的那个问题，你就问问自己的内心该如何去做，不要逃避也不要犹豫，做自己认为对的事情，这就是答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