烈日炎炎,暑气蒸蒸,严夏众生平等;万山叠叠,藤木深深,岭阳更苦三分。
岭阳州,位于大洛最南边,背靠十万大山,如同一个自远古便据守于此的将军,守住了十万大山的秘密,守住了山外百姓的安宁。
岭阳最南,是拒马、曲河、望宁三镇。这三镇居民本就不多,更勿言访客,这里已经是大洛的边境了,哪里有人会经过这里呢?
然而今时却不同往日,大洛皇庭将在大洛最南之地召开的天武大会,导致大量人流涌入岭阳,一改岭阳往日的寂寥。
单说望宁一镇,街上再无萧条,市集上一条商街铺通全镇,太阳才刚升起来,街上就已是人声鼎沸,热闹非凡。就好像全岭阳的人都挤来了这里一般,小镇今天真正显现出了它的小。
在人流之外,两名少年待在楼顶之上,仿佛与喧闹的人群处于两个世界。
两名少年中一名青衣青帽,枕着手臂翘着腿,躺在屋顶上,帽子盖住了眼睛;另一名青衣黑帽,坐在楼顶上,脚伸得老长,眼睛里闪着光,一直在说着话。
正是夏元辰与阿树二人。
阿树此时喋喋不休,让夏元辰都有些心烦。
从上次大夏城开完会,已经过去了八天。
正如之前听到的风声一般,他们三人的确有了跟同主家一起来岭阳的资格。
甚至主家也表示,如果他们愿意,让他们参加天骄赛也未尝不可。
似乎一切都很顺利,都是按照龙诏系统的路线走的。
看来剩下两个前置任务也能顺利完成。
只是出乎他们二人意料的是,夏明铭当时突然向主家反应,他更想回到自己的村子,并不想去岭阳。
主家也很大度,尊重了他的选择。
这么看来,好像只是夏明铭个人不愿意奔波,但是夏元辰却知道,一切另有隐情。
当天晚上,他们三人一起吃了个饭,在饭桌上,夏明铭给他们讲了个故事。
“我虽然比两位叔叔要小,但是经历可能比两位叔叔要多一些。”
故事是这样开头的。
夏明铭虽然今年刚刚点化心神,明年才成年,但是早在五年前,他还只有十二岁时,就已经开始替主家办事了。
夏家每个村子都有自己的使命,是主家赋予的使命。
而他们获夏村的使命,极为低贱。
杀人。
准确来说,是为主家清理门户。
夏明铭并不是这块料,但因为是家里的长子,从记事起,就开始被针对性培养。
然后再大一点,家里托关系,将他送了到主家一个小管事身边。
他永远记得第一次站在那个小管事面前的场景。
那个小管事用一种奇怪的眼神扫过自己全身,最后笑了,露出一口烂牙。
“这个人可以,就留在我身边。”
“你一定要快点成长,将来光宗耀祖!”
这是父亲临走时对他说的话。
之后夏明铭一直跟在那个小管事身边,替他打下手,虽然从没有亲手杀过人,但他却见过了太多死亡。
每次清理完门户,小管事总会吐一口唾沫到那些人尸体上,嘴里骂骂咧咧:“该死的贱种……给家族丢脸……你也配……”
你干嘛不在他们死前骂?怕把他们逼急了只打你一个人吗?
夏明铭看不起他,但是更害怕他。
因为管事的眼神从未从他身上移开过。
但他还没来得及理解这个眼神是什么意思,就离开了这个鬼地方。
原因是当时的一次任务。
一个叛徒因为出卖家族机密,来往信件被截获而出逃。当时那个叛徒扛过了好几拨家族的追杀,已经是穷弩之末,夏明铭他们一行人负责去收尾。
夏明铭记得那晚天下暴雨,他们一路追踪着叛徒的足迹,到了一个分岔路口。
其他人自然而然的要顺着足迹追去,只有他提出了异议。
“那个叛徒没有走这条路,他走的是另一边,这个脚印是故意引你们走错路的!”
“你小子没睡醒吧?说什么疯话!”
管事大骂出口,一路的泥泞已经弄脏了他昂贵的靴子,他不想再浪费时间在这个小鬼身上。
“是真的!这路脚印不对劲,之前的脚印都是后脚跟打滑,因为他受了伤,走路不稳,但是这路脚印却是前脚掌打滑,受伤的人走路是不会脚尖先着地的!
这说明他只是往前走了一段路,然后就踩着自己原来的脚印原路返回了!
我记得这条路再往前走就是一条河,他肯定是想让你们认为他跳进了河里!”
夏明铭在暴雨中大声解释,雨水和汗水顺着脸庞流下。
他们这一行人只有管事有资格打伞。
“小杂种,说完了没有!浪费我这么多时间!”
管事一脚把夏明铭踹到在泥里,一口唾沫啐出,直接啐到了他脸上。
“还他妈走的另一边,那他走另一边的脚印呢?你耽误这么多时间,误了事就等死吧!我们走!”
管事带着人走了,留着夏明铭一个人倒在泥地里。
夏明铭用泥水洗掉了脸上的唾沫,挣扎着爬了起来。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那个叛徒能扛过好几拨追杀,就说明那个人一点也不简单,说不定已经点化了心神!
而且没有脚印这根本不是问题,光是他自己现在就能想到好几种抹掉脚印的方法。
既然你们不相信我,那我自己一个人去追他!
后来每当夏明铭想起这个时候,都会忍不住后怕,他想不通自己当初到底是哪来的勇气,敢一个人去追一个可能点化了心神的人。
但也是因为那莫名的勇气,他站在了那个叛徒面前。
那个叛徒确实已经油尽灯枯,当夏明铭找到他时,他躺在一座破庙之中,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了。
“没想到第一个找过来的居然是一个孩子。”
他倒是很坦然,显然已经看开了。
“你的手法并不高明,其他人马上就会过来,你已经走投无路了。”
夏明铭为自己壮大着声势,同时也是在给自己壮胆。
“别虚张声势了,如果他们真的能意识到这一点,就不会让你一个孩子自己过来。”
对方直接看穿了夏明铭的谎言,冷笑着揭穿了他。
“其他人都是些什么货色我一清二楚,他们根本就不会自己去思考,只会听领头的命令。这样子就算无功,他们也不会有过!倒是你,好像还有点脑子。”
夏明铭现在无心和对方多讲,他只想快点把对方押送回去,他也意识到了,在这里待得越久,危险就越大。
“你不信就算了,但是看你现在的样子,也没办法再逃了,跟我回去,好好忏悔你的罪行。”
原本对方还很平静,但听了夏明铭这句话后,情绪突然激动了起来。
“我的罪行?我有什么罪行!”
“你背叛家族,出卖家族秘密,证据确凿,否认也没用。按照家规,背叛者当剐,且死后不得入祖坟。”
夏明铭平静地细数着对方的罪行,他虽然还没有亲手杀过人,但他见证的每次死亡,都知道原由。
十二岁的他,对死亡有自己的解读。
“证据?什么证据,就是那几封书信吗?”
对方的反问颇为挑衅。
“不止,还有好几位人证,都指明你有异心。”
夏明铭的眼神变得怜悯,问道:“家族有什么对不起你的地方,你要背叛家族?”
“你想知道?那我告诉你!”
突然,夏明铭眼前一黑,对方身形出现在他眼前,整个过程就在瞬息间完成,明明刚才对方还是一副有气无力,站都站不起来的样子,现在却一扫颓势,直直挺立,死死掐住了夏明铭的脖子,将他举了起来。
空中仿佛泛起了一圈涟漪,一只黄色的猞猁出现在他肩上,毛发皆张,亮出尖牙瞪着夏明铭。
夏明铭在空中双脚乱蹬,死死掰着对方的手,脸憋得通红,呼吸已越来越困难。
可尽管如此,他的注意力却还是被那只猞猁吸引了过去。
他果然点化了心神!
“你问我为什么背叛家族?我告诉你原因!因为现在的夏家已经烂到根子里了,烂到他已经只敢在家族内部耀武扬威!”
对方的身上黄光散发,一阵一阵波荡出去。
“你说的我的那些罪过,全都是狗屁!都是假的!我唯一的错,就是不该在夏老二结婚的时候多喝那几杯酒,评论了几句他老婆!
什么背叛家族,什么书信来往,全都是狗屁!”
他掐着夏明铭的脖子,将他的脸移近。
“你不是喜欢看证据吗?我这里也有证据,你想不想知道?”
“是……什么……”
夏明铭挣扎着,脸已经憋得发紫,但还是费力挤出了这三个字。
“因为,我根本就不认识字!”
对方的手掐的更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