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臣指了指门外。周大少看过去。刚出去的三人没有走远，刚过了马路。看他们的方向，是冲着马路那边的那三个人去的。他看了自己老板一眼，老板只顾着看着外面，并没有继续训话的意思，他也不敢多问，打开摄像机，扛在肩上，对准那三个人。
王苏州三人出了门，聊着天，就想往回学校的方向走，没成想刚一出来就听到一阵争吵声。
原来是一个路过的壮汉和刚刚在那摆地摊的兄弟俩吵起来了。
三人驻足听了一会儿。那壮汉没说话，都是那个老大再说。可能是壮汉的某个家人吃了他们兄弟卖的药，吃出了什么毛病。壮汉来讨说法，但那兄弟俩坚持自己的药最多无效，肯定吃不出什么毛病。
那老大理直气壮嚷嚷道：“你这不是讹人是什么？我就弄点红糖和点面粉，能吃出什么病？糖尿病啊。”
三人听了大概，觉得没啥意思，刚想离开，却见双方动上了手。
那壮汉目测得有2米2高，浑身肌肉虬结，而且一看就不是什么注射吃药弄出来的，黝黑的皮肤在太阳的照射下反射着金属似的光芒。
而那两兄弟，满打满算1米7的个子，两个人瘦得跟个麻杆似的，加一块估计都没人壮汉半个重。
壮汉伸出蒲扇似的大手，薅住老大的衣领，轻轻一发力，就将老大整个人都提了起来。老大双脚悬空，双手和双脚一齐对着壮汉乱挥，可是他那可怜的力道，落到壮汉身上，简直连挠痒痒都不如。
那老二见哥哥被欺负，也急了，但他只是个傻子，也没别的办法，只是发疯似的在一边捶打着壮汉，结果被壮汉用另一只手掐住了脖子。
眼看着那兄弟俩的脸憋的通红，说不定就可能出人命，这让调查局编外成员的王苏州坐不住了。他让蒋峰天二人先去学校食堂等他，一会儿就过去。
但二人强烈要求三人一起过去看看。
王苏州看了看身后的书店，觉得出不了什么乱子，一马当先走了过去。
他快走两步冲向前去，只看见那兄弟二人的脸色已经微微泛紫，挣扎动作也已经开始变小，顾不上其他，伸出双手握住壮汉的手腕。不得不说，这个壮汉是真的壮，王苏州的手其实并不小，但只能握住壮汉手腕的一半。他呵呵一笑，双手控制着力道，一点点加重力道。刚开始壮汉还无所谓的样子，结果没一会儿，便被王苏州捏的满脸通红，双臂酸软无力，松开了那兄弟二人。
蒋峰天二人慌忙上前，一人扶住一个，轻轻拍打着兄弟俩的后背帮他们顺气。
但此时的壮汉没能平静下来，而是陷入了更深的狂躁当中。他揉了揉手腕，愤怒地将双手伸向王苏州的双手。
王苏州轻轻叹了口气。
看来是要费些功夫了。
尽管他的胳膊没有壮汉一半粗，但他没有丝毫害怕，站在原地不闪不避，任由壮汉捏住自己的手腕，微笑着面对着壮汉的发力。
即使壮汉再强壮，那也只不过是凡人。
而他，苏幕遮，不光是个剑客，更是秉承天地怨气而生的独特存在——僵尸。
比别的或许他还有些打怵，可比力气？
不好意思，来就来。
“你尽管使劲。谁怂谁是孙子”。
壮汉仍旧面无表情。
他微笑着等待着壮汉坚持不住率先投降的信号，可是他很快就发现，他笑得实在太早了，也许他才是那个孙子。
从那两只魁梧的手臂传递过来的，根本不是一个正常人该有的力气。
他已经使出了十成十的力量，然而却没有换来任何能够挣脱的迹象。
他顿觉不妙。
紧接着身后传来一句话。
“王苏州，斋主托我给你问个好。”
这是老大的声音，他的声音比他弟弟要尖细一点。
王苏州扭头看去，那兄弟二人已经一人一个从身后反扣住了蒋峰天二人，并且一人持一把匕首抵住了二人的喉咙。
匕首上，闪着熟悉的红艳艳的光芒。
安阳和蒋峰天在奋力挣扎，但没有任何效果。
周羊羽看着突然之间发生的转变，有些迷糊。
他瞥了一眼自家老板，发现江臣只是静静看着，没有一丝意外。
这是在拍电影？
想不到这份工作这么有趣。
他不禁对自己未来的工作充满了期待。
只是离他不远处的王苏州却生不出丝毫有趣的想法。他嗅了嗅鼻子，空气中好像已经开始飘散一股淡淡的香味。
那是魂魄在缓慢燃烧的味道。
自从失手杀了画皮之后，王苏州其实就已经做好了聊斋复仇的准备，而江臣和月老的表现也直白地告诉他，这个报复会比他想象的还要残酷。
但他还是没有想到聊斋的报复会来的这么快，这么意外。
他不禁懊恼自己的疏忽大意。他以为书店是这个世界最安全的地方，但是聊斋偏偏就在书店门口动了手。
问题是，他好像还没有更好的应对办法。
求助江臣？
不好意思，人家从一开始就说了这是他一个人的事，而且这两年来从来没见他动过手。
求助黑狗？
他不落井下石好像已经够对得起自己了。
求助如意？
额，还是算了，她的眼里只有老板。
王苏州只能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对了？既然他们已经制住我了，为什么还不动手杀了我？
他们是有什么顾忌，还是有什么别的企图？
他随即清了清嗓子笑道：“俗话说，冤有头，债有主。既然你们的目标是我，那还是把那两个无辜的路人放了吧。”
那个老大呵呵笑道：“既然是路人，那我还是把他们杀了吧。”
王苏州强作镇定道：“这可不是强者所为。”
老大继续呵呵道：“我们只是一群无法无天的妖，你还想和我们讲什么人类的道理吗？是不是老二？”
老二头点如小鸡啄米：“老大对。”
“你们说了这么多，在等什么？”王苏州想继续拖延时间。
“你发现了？好吧，也不瞒你，不光你在拖时间，我们也在拖时间。我们在等一个人来救你。”
老二头摇如拨浪鼓：“一只妖。”
王苏州皱了皱眉头。关于这两兄弟口中的那只妖，他没有任何头绪。
那个老大继续说道：“你杀了我一个姐妹。所以我想报复你，我想了很久，都没想到一个合理的方式，单纯杀了你的话，好像并不能化解我心中的恨，好在我今天灵机一动，想到了也杀你一个兄弟姐妹。”
老二补充道：“当面杀。”
王苏州松了一口气，庆幸道：“但是很可惜，我是个独生子女，我并没有什么兄弟姐妹。”
老大却哈哈大笑道：“没关系，我们不是那么讲究，杀你一个舍友也是一样。”
老二也哈哈大笑道：“也一样。”
王苏州继续笑着拖延时间：“那真是太可惜了，我和这个舍友的关系其实一直不怎么样，你们既然喜欢杀就杀吧。”
然而那两兄弟并没有继续和他啰嗦的意思，把话头转向了蒋峰天二人。
看着在自己手底下做着无用挣扎的蒋峰天，老大叹了口气：“本来我们的意思是杀你们两个人的，但是呢，刚才我家老二欠了你们一碗饭。”
老二点头道：“一碗饭。”
老大停顿了一下接着说道：“老二欠的，那也就是我欠的。我这个人又比较心软，所以我决定给你们一个机会，只杀你们中的一个，你们可以自己商量一下。”
老二憨笑道：“杀一个。”
安阳和蒋峰天几乎同时脱口而出：“杀我！”
老大看着颇有默契地两个人，皱了皱眉：“你们这样让我很为难啊。”
老二也皱了皱眉道：“真为难。”
蒋峰天扯着嗓子，声音都变了：“有本事就杀我，放了安阳。”
老大嘿嘿笑了，阴阳怪气说道：“看来这位小兄弟还蒙在鼓里，我这个人呢，别的优点没有，就是心肠好，见不得人世间的欺骗，看在你买了我们一瓶药的份上，我决定大发慈悲地告诉你一件事。”
老二同样阴阳怪气道：“发慈悲。”
蒋峰天还在纳闷这两兄弟葫芦里究竟卖的是什么药，却听到安阳突然大叫一声：“不要。”
声音有些颤抖，仿佛被风一吹就散了。
他扭头看向安阳，却发现安阳低着头不敢看他。
老大摇摇头道：“这位狐狸妹妹还是别挣扎了，没有用，刚才你们买药的时候我们就已经给你们俩下过药了。你也别徒劳的调动真元了。这要是能让你挣脱了，我们鼠一鼠二兄弟还怎么在江湖上混。”
那个应该叫鼠二的也摇着头道：“没有用。”
王苏州插了一嘴：“原来是大名鼎鼎的鼠一鼠二兄弟，久仰久仰。”
只是那兄弟二人并没有理他。鼠一学着魔术师的腔调，嘿嘿笑道：“小兄弟，睁大眼睛看仔细了，接下来就是见证奇迹的时候了。”
鼠二接道：“看奇迹。”
蒋峰天觉得这两兄弟简直就是一对刚从精神病院跑出来的神经病，浑身上下都透露着一种神经质的味道。听多了这种人说话，大概正常人都会发疯。他强迫自己笑着，放低声音，像以前安阳遇到难过时一样安慰道：“安安，不要怕，有我在。”
可是以前屡试不爽的招数这一次并没有奏效。安阳听见那声安安肝肠寸断，觉得自己的心仿佛正在一块块断裂破碎。她没有回应，稍稍侧过了脸。
然后蒋峰天就看见了令他不敢相信的一幕。
安阳红润的耳朵变尖，全身上下裸露在外的皮肤上开始长出白色的兽毛，手掌的指甲也变成了尖利的兽爪。
蒋峰天眨了眨眼的功夫。
他的安阳不见了。
取而代之，被控制在鼠二手里的人质，变成了一只毛色像雪一样纯白的巨大狐狸。
狐狸身后摇曳着四条等身长的尾巴。
铁一般的事实和安阳之前的反常举动，让蒋峰天想装作什么都没看见也办不到。
他有些难过，有些害怕，更有些愤怒。这些情绪交织融汇在一起，如同火场里呛人的浓烟，呛得他一时张不开嘴巴。
他忽然想起一个多月前的那天，也是整个梦之国都沉浸在一种由内而外的喜悦那天。
当时蒋峰天坐在宿舍的桌子前，身后站着三个舍友。面前的电脑屏幕上显示着那片古老而沧桑的宫殿群。宫殿群上方的天空上，战机飞过留下的彩烟还未散去。喇叭里传来无比自豪的声音。
“根据最新调查结果显示，今年7月31日，雪莲市最后一户贫困户，脱贫成功。这也预示着梦之国终于兑现了建立起初的那个誓言，让所有梦之国人民脱离贫困，过上吃饱穿暖的生活。”
他身后的三个人难掩激动，兴奋的跳了起来。王苏州那个坑货更是不断拍着蒋峰天的肩膀，一下比一下重。蒋峰天极度怀疑他是在借机报复，但他顾不上回击。千言万语此刻在他心中汇成一个词“牛笔”。
他并没有觉得尴尬。他的三个舍友也没有觉得尴尬，也在高呼着这朴实无华的两个字。整个林仙大学的学生全都不觉得尴尬。所有人都在用自己最具感染力的方式表达着自己心中的喜悦。
蒋峰天很清楚的记得，当时自己哭了。因为他在几年以前，也是个贫困家庭的孩子。
如果是那时候的他，王苏州即使拿刀架在他脖子上，他也不敢跟安阳说上半点喜欢。
可现在他敢。
虽然他的家庭和贫困离得并不太远，但只那一线之隔确是真真切切的天壤之别。
广播并没有停下。
紧接着它无比庄重地颁布了那两个法令。让宿舍四个人几乎同时陷入了沉默。
楚胖子最先打破了沉默：“这么说，我娶个猫耳妹子的梦想真的可以实现了。”
王苏州哀嚎连连。他是个妻管严。宿舍三个人又全是卖队友不眨眼的狠人。他很想说些骚话，但是不敢。
杜鲲鹏考虑着传宗接代的大事：“人和妖生出来的孩子到底叫人妖还是妖人？”
蒋峰天啥也没来得及发表。他接到了来自安阳的电话。
当时安阳问了蒋峰天一个很奇怪的问题，语言啰嗦，情绪扭捏地简直不像落落大方地安公主，更像一个家庭地位极度低下的陪嫁丫鬟。
蒋峰天当时不理解。但是现在，答案显而易见。
“蒋峰天，很严肃地问你一个问题。”
“问吧。”
“你现在有没有后悔？”
“后悔什么？”
“没能找个漂亮的女妖怪做老婆啊。比如狐狸精什么的。”
当时的蒋峰天只以为安阳在钓鱼。求生欲极强的他不遗余力地表现着自己对安阳的忠贞。
“你这说的什么话！我蒋峰天是那样的人吗？你又不是不了解我，我就算真有那贼心也没那贼胆。而且我胆子这么小，妖怪什么的，想想都很可怕。你说现在要是我身边某个亲近的人跟我说其实他其实是个妖怪，我保准被吓个半死。即使表面上还能继续正常交往，但心里肯定留下了不可磨灭的痕迹，肯定回不到从前了。”
蒋峰天，你是不是傻，说那么多废话干什么？直接说最后一句重点不行吗？
如果可以，蒋峰天真想给自己几个狠狠的耳光。但现在，他双手奋力一挣，还是没能挣脱鼠一的控制。
一段段记忆跑马灯般闪过蒋峰天的眼前。
那些笑容，那些怄气，那些难过，那些勇敢，那些懦弱，那些孤独，那些陪伴……所有的一切都在这一刻变为了释然。他只能抬起头，对着旁边的王苏州憨憨地笑了笑。
王苏州愣了一下，但随后就读懂了那个笑容。他红着眼，咬着牙：“姓蒋的，你特么别干蠢事！”
蒋峰天笑得更灿烂了。他回敬道：“姓王的，你特么怎么跟爸爸说话呢！”
这是林仙大学第七宿管站二单元一栋502寝室里四个人立下的一个不成文的约定。开黑过程中，谁是大腿，谁带领队友走向胜利，谁就可以自称爸爸。其他人不能还嘴。
爸，妈，对不起，儿子不孝。
王苏州，记得跟秀秀要幸福。
楚良，别吃了，你真的很胖了。
杜鲲鹏，游戏老是跟你吵架，别介意啊。
安安，之前是骗你的，其实无论你是人是妖，我都会一样爱着你。
安阳从两人的对骂中发觉了不对。她转过头，看向蒋峰天。
蒋峰天猛然抬起了头。鼠一冷笑着避开了他的头锤。无力的反击落空，但蒋峰天并不怎么失望。
只是一次不抱任何希望的尝试而已。
他真正想做的，并不是抬头，恰恰相反，而是低头。
随着他的低头，那把闪烁着红艳幽光的匕首割开了他并不坚硬的喉咙。
鲜红的血像摇晃了一阵才被打开的易拉罐里的碳酸饮料，喷涌而出，划出一道并不美丽的弧线，落在地上。
星星点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