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方在阳光下奔跑。跑过荒芜的沃野，跑过空旷的街道，引得两只挣食的野狗追在身后“汪汪”的狂吠。
他循着来时做好的标记找到了那座宅院，按了按怀里的宝贝，气喘吁吁的进了院子。
听到大门口的动静，少年的脑袋从一间屋门里探了出来。又不敢跑出屋外，急切的朝十方不停招手。
十方抹了把汗水跑到门前，看到少年紧张兮兮的样子，得意的一笑道：“嘿嘿，东西找到啦。你妹妹怎么样？”
少年紧绷的脸松弛下来，露出一丝开心的微笑。转眼又皱着脸道：“小妹她撑得很辛苦。好像，已经……你真能救小妹的命吗？”
“唉，我跑这么远也很辛苦呀。刚才还差点被狗咬到。”他推开少年钻进屋里。
小屋内散发着淡淡的血腥气。他走到床前看到床上的女孩紧锁眉头，面色如锡纸，嘴唇在微微颤动，像是在默念着什么。
他不敢打扰女孩，甚至没发出一点声响。生怕万一打断了冥想，这个坚强的丫头就会立刻死掉。
从怀里取出玉简，用袖子擦了擦，轻轻展开，轻轻的放在女孩的腿上。他不知道这东西怎样救人，只记得当初就这样吸收到其中的一缕生机，才侥幸活命的。
放好了玉简，他悄然立在一旁，从另一个视角观察女孩体内生机的变化。
在女孩头顶的一缕灰白生机断断续续，每次中断，总会有一缕近乎透明的生机涌出，接续起断掉的生机，维持着生命最低的活力。
他有一种感觉，就算再晚回来几个时辰，女孩可能也不会死。
大概等了一盏茶的工夫，玉简上涌起了一层青色的雾气，如水波动荡起伏。随着女孩不断念诵，青雾渐渐凝聚成一个极亮的绿芒，倏然钻入她的额心。
头顶上原本断断续续、微弱到极点的灰白生机转眼变了颜色，变作一缕淡青的气息，丝丝缕缕却延绵不绝。
女孩的呼吸变得沉稳而有节奏，小脸也渐渐恢复了光泽。再仔细瞧，竟是已经睡熟了。
他彻底松了口气。只觉得心情格外舒畅，笑嘻嘻的转过身道：“爱哭鬼，你妹妹没事了！”
“真的！小妹没事了？”少年双眼发光，向前急走了几步。
看到床上小妹熟睡的模样，不由兴奋的抓着十方的小肩膀用力晃着，道：“谢谢你，谢谢小神仙！我给你当牛做马，一定会报答你的恩情的！”
“哎呀，轻点。你都忘了，可是你先救的我呀。”十方揉了揉肩膀，走到椅子旁坐好，晃着小腿道，“哈哈，那就先去给恩人烧点热水喝吧，跑了一路都渴死了。”
“好，你等着啊！”少年兴冲冲跑了出去。过了好一会儿才回到屋里，脸上蹭着几道黑灰。
手里捧着一只冒热气的大碗走过来，眼圈发红道：“小恩人，给你热水。慢慢喝啊，有点烫。”
十方奇怪的看了他一眼，吹了吹喝了一口。只觉一股热流涌遍全身，浑身说不出的舒泰。这有多少天没喝过热水了？
又看了少年一眼，他蹲着椅子上放下水碗，问道：“你是不是又哭了？你妹妹都没事了怎么还哭？”
少年低着头道：“我在柴堆旁看到爹娘和阿爷的尸体了。我想把他们安葬了，可我连棺材都找不到。呜呜呜，我真的好没用……”
“唉，是这样啊。要不你找几卷席子吧。如今这么乱哪里去找棺材啊？你还能找到他们全尸就很好了。坚强点，你还有小妹要照顾呢。”
少年用力抹掉眼泪，看着他问道：“你才多大，遇到事怎么这么镇定？你家人呢，他们都在家等你吗？”
“我的家人啊？呃，我……的家人，我有一个师父，是他从死人堆里把我救出来的。我还有干娘和月牙儿，还有好多要好的姐姐，她们都算我的家人呀。”
少年怔怔的看着他。本以为自己是人间最惨的人了，想不到眼前的小家伙比他还惨？他没有亲人，被坏人扔进井里又自己爬出来，还救了小妹，现在还安慰自己……
“我，我真不如你。你是真正的男子汉！”
十方眉头一挑，得意道：“是吧，你也觉得我是真正的男子汉！我除了蛇，什么都不怕的。天大地大，老子最大……”
“是吗？原来你这么厉害呀？”一个幽幽的女声从门外传来。
十方猛的一哆嗦，跳下椅子就跑向窗户。刚翻出半个身子，就看到一双剪水明眸在窗外静静凝视着自己。
“啊，救命呀！”
他从窗栏上跌落，爬起来在屋子里乱窜，抱着脑袋缩在了床角。这下完了，之前把妖女得罪得太狠，以目前的状态一定会被按在地上摩擦的。
少年见他吓成这样，以为是贼兵来犯，提起铁棍就冲到门口，却看到一个精灵般梦幻的少女踏进屋门。不由怔住了。
他不知所措的就红了脸，尴尬的把手中凶器藏在身后，干咳了一声问道：“请问，这位姐姐你找谁呀？”
少女嫣然一笑，指着木床那边说道：“我来找那边的人呀。”
少年以为在说小恩人，心中莫名有些失落。强压着小鹿乱撞的心，轻声问道：“你认得小恩人吗？你是他的一个姐姐？”
“小恩人？一个姐姐？嘻嘻，就算是吧。他怎么是你小恩人了？”
少女挺身走进屋。却又被少年伸手拦住道：“小恩人刚才救了我的妹妹。等一下，你还不能进来。我要先问一下小恩人的。”
少女星眸闪动，笑吟吟的望着他，右手伸出，露出袖中的纤纤手臂，似乎要推开少年。
十方怂在墙角，注视着妖女的一举一动。看她要出手杀人，忍不住大叫道：“快躲开啊，爱哭鬼！”
少女的手按在少年的胸口，忽然一顿，蹙起眉头问道：“你叫……李农？”
少年被听到小恩人叫爱哭鬼，尴尬得想哭。又听到少女叫他名字，不由惊奇的睁大了眼，小鸡啄米般点头道：“对呀，对呀。我是叫李农。姐姐你怎么知道的？”
少女笑容古怪的缩回了手。望着床上依旧昏睡的女孩，皓齿明眸的一笑：“这床上的女孩，她是你妹妹吗？”
少年浑然不知在鬼门关前转了个圈，憨笑着道：“嗯，他是我小妹。多亏小恩人找来玉简才救了她一命。”
“玉简？”少女歪着脑袋，瞧着缩头缩脑的十方，笑眯眯道：“原来是你杀了那只尸奴，夺了玉简？”
“胡说。不是我，我没有！”十方慌忙澄清。“是那群贼兵围杀他的。他们最后都同归于尽。我只是刚好捡了便宜。”
“呵呵，好巧啊。你觉得我会信吗？”
“信啊，当然信了。姐姐这么冰雪聪明，秀美天成，集天地灵秀于一身的神仙人物，会看不出来我说的都是真话？”
少女笑了起来。这次是真心的在笑，一双星眸弯成了两道月牙儿，催促道：“嘻嘻，会说你就多说点？你们这些家伙，嘴巴都像抹了蜜吗？”
十方双眼发亮。捂着心口痛心疾首道：“抹了蜜？姐姐你怎么能这么说呢？我才五岁呀，怎么会说假话？唉，还记得那个晚上，野火熊熊，夜空有一轮圆月。有位仙子凌空而来，绝世独立。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宁不知倾城与倾国？佳人难再得……”
“呀，我真的这么好吗？”少女的眸子里蒙了一层水雾，静静的凝望着他。
“唉，可惜以我孤陋又浅薄的学问，根本说不出姐姐你百分之一的好。真惭愧呀！”十方低下头，隐隐间双目含泪。
他是真的在哭。如果今天过不了妖女这关，明年的今天就是他的祭日了。
少女幽幽的长叹了口气。“想不到这世上有这么多的赤诚君子。这真是方以类聚，你的两个朋友也都和你一样坦诚呢。”
十方心中恍然。立刻站起来道：“我的两个朋友？仙子姐姐也见过他们吗？他们渡河了？”
“应该还没有呢。我是察觉到尸奴被人斩杀，才一路追踪到这里的。本来是去找那条大蛇的。可惜大蛇死了，什么都没剩下。”
“大蛇，什么样的大蛇？是芒水对岸，荒村北山里的那条大蛇吗？那边还有个白骨山呢。”
“对呀，就是那条大蛇。白骨山也是它弄出来的。可惜去的时候它已经死了。死得古怪，什么都没留下。”
“什么都没留下？”十方忽然记起李洪身上的怪事，联想起陈四娘讲过的山崖下的遭遇，不由得贼笑起来。
“姐姐，我可能知道谁跟那条大蛇有关系。”
“咦，真的吗？”少女来了兴趣，笑眯眯的瞧着他道，“以后叫我青衣姐吧。说说你知道的事。”
他心里又稳了几分，兴冲冲把李洪的事讲了一遍。细节方面夸张了些，争取勾起妖女感兴趣。
青衣听了眸子里闪着异芒，沉吟片刻道：“那黑色朱果未必是灵果，可能是大蛇为挣脱肉身枷锁而凝聚的魂力。那人吞了朱果，就是吞了大蛇的魂魄和灵力。呵呵，还真是有趣。”
“他会变成蛇妖吗？”十方试探的问道。
“哼，你倒聪明。若是普通人嘛，一定会被大蛇的精魄占了身躯。可那人学过法术，还会施展。最妙的，居然是遗失多年的长生诀？呵呵，还真是天意啊。”
十方竖起耳朵听她继续讲。少女却闭了口，缓步走到床边。
李农这次没有阻拦。刚才趁少女沉思，十方冲他猛使眼色。李农也不傻，明白这少女来历不凡，招惹不得。何况又长这么漂亮，他也不愿惹人家厌烦。
少女伸手摸了摸女孩的额头，把那卷玉简拿了起来，却又咦了一声，拿着玉简翻来覆去的看。
低头疑惑的望向十方，问道：“这长春功，你也学过吗？”
十方心里“咯噔”一下，不知妖女怎么知道的。忙摆手道：“没有没有，我怎么会呢。我只是把玉简捡了回来，哪学过什么长春功呀。”
“是吗？”妖女嘲讽道，“不知玉简的妙处，又怎么会千辛万苦抢来救人？你真当姐姐是个呆子吗？”
活了不知多少年的妖女当然不是个呆子。十方眨了眨眼，“噗通”跪在地上，朝妖女磕了个响头。嘴里还念叨着：“师父在上，受弟子十方一拜！”
少女如被人定了身，愣了好久才掩嘴笑道：“哈哈，这也行？你可真是个小无赖啊！”
她探下身，伸出葱白手指勾起十方的下巴，似笑非笑的问道：“那你以前干的事，算不算是欺师灭祖啊？”
“之前我还没拜师，当然不算了。师父你九天仙子一样的人物，怎么会跟个不懂事的小孩子记仇呢？”
妖女直起身，道：“哼，说的倒圆滑。可惜你是个男孩子，我做不了主啊。除非你……”
“除非？青衣姐你说，只要我能做到的，干什么都行！”十方拍着胸脯说道。此时此刻，若不主动表忠心，难保反复无常的妖女忽然翻脸，取了他的小命呀。
“除非，你肯和那位同伴一样，在十岁之前除掉男子之物。我就同意代师尊收徒，送你入涂山。”
这话信息量太大，十方飞快的眨眼。坐回地上傻笑道：“呵呵，为啥还要那个呀？青衣姐是逗我玩吗？”
“你觉得我在开玩笑？”少女粲然一笑，看着床上的女孩道，“她就不同。心灵纯净，意志坚定，又获得了青简之力。我会亲自带她回涂山一趟……”
说着又低头问道：“你想和我们一起走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