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方爬上木椅上坐好，看到桌案上放着一只紫铜钵盂，感觉好眼熟。忍不住问道：“咦，这只钵盂是师父以前用的那只吗？怎么拿出来了？”
老和尚看了他一眼，淡淡道：“在你床下找到的。拿出来洗了洗，以后出门了还要靠它吃饭呢。”
他这才想起拿钵盂给肥猫做小窝的事，也不知道放在床底下多久了，居然忘得一干二净。
赶紧赔着笑脸道：“哈哈，怎么会在床底下呀？一定是肥猫偷出来玩，又忘记放回柜子了。这个家伙，精得跟人一样，最爱干坏事了。”
“是吗，这肥猫倒是越来越像它主人了？”
十方转了转眼珠，转换话题道：“师父，我听说陈安要离开长安了？癸丑还说他打不过陈安的。他有那么厉害吗？他能打过乌云尊者吗？”
老和尚被他带偏，沉吟道：“我观那陈安气息悠长，是个内家高手；又兼在军伍中磨砺多年，外家功夫也十分了得，算在超一流的高手。若是不用幻术，为师在全盛时想赢他，也需在五十招外。乌云的飞剑术虽然神奇，但若讲到生死搏杀，谁生谁死还真不一定。”
“哇，这陈安这么狠呀。那之前的秃发大爷呢，他算是个什么水准？”
“那秃发推斤么？勉强也能算进一流高手吧。他的独门锤法还是很厉害的。”
十方摸着光下巴道：“这么说来，癸丑这家伙进步不小呀？他说百招之内都不会败给陈安的。”
老和尚赞同道：“何止进步不小。癸丑在武学之道潜力极大，且根基也不错。以他目前的进境，再过五年或可与张真人比肩了。”
十方真的有些吃惊，感叹道：“想不到啊，那榆木疙瘩居然是个练武奇才？真是捡到宝了。那等陈安离开，我带着大家从地道逃走，咱们就可以去洛阳了。其实我还是觉得去江左更安全，师父你觉得呢？”
老和尚看他滔滔不绝说个不停，忽然叹了口气道：“十方啊，要是你不能和月牙儿她们一起逃走，你会难过吗？”
他愣了一下，点头道：“当然了。我才不要一个人留在这里呢。为什么这么问？”
老和尚垂下两道长长的白眉，沉声道：“你想过没有，以你如今的身体就算出城又能走多远？万一路上发病，以为师的功力也未必能再救你一次了。”
他坐直了身体，盯着师父问道：“啊？师父你内力损耗这么严重吗？那你什么时候才能恢复呀？”
老和尚苦笑道：“要想完全恢复，至少也需要三年。这几次你接连发病，一次比一次凶险。要不是上次河底有奇遇，为师要救你怕是得累死。要是再来一次，唉……”
十方从椅子上站了起来，眼巴巴的问道：“跳进河里也不行吗？那我怎么办呀？我留在城里就能得救？师父你不是想扔掉我，一个人跑吧？”
“师父是那样的人吗？”老和尚手捻佛珠，气定神闲道：“为师打算与三位道长打个商量，借他们的力量在你下次发病时封了灵印。这对你可的一次机会。”
他眼眸一亮，追问道：“彻底封了灵印？就和师父一样吗？那封印的机会有几成？”
老和尚思忖了一下，斟酌道：“大概六成吧。撇什么嘴呀？六成很多了。为师当年冒险封住灵印，又花三十年才与禅功融合。其中机会不过五五之数。你有为师、三位道长、乌云尊者三方联手助你封印融合，省下几十年的禅修。还不知足？”
十方的心情像在坐过山车，忽上忽下。心里轻松了片刻，又忽然问道：“那我的神力呢，还有夜视和神识外放呢，会消失吗？”
老和尚板起脸道：“真是贪心不足！这几年的经文都白念了吗？消失了又怕什么，你还有飞剑术与幻术傍身。这还不够？外物比你性命还重要？”
十方尴尬的低下头。是有点贪心了。只要能保住性命，失去些本领又如何？师父为了保住他连功力都快散尽了，又说什么了？
看他想明白了，老和尚笑道：“呵呵，自从出了首阳村，为师每次顿悟都是在你发病之时。这套幻术也因你大成。这就是因果啊。”
说着从怀中取出一叠写满字的黄纸，递给十方道：“那晚在古战船顿悟，为师终于将这套幻术总诀大成。这上面记有上下两卷幻术法诀，还有一套炼气修行的心法。你拿去记牢，然后将后九页烧掉。”
他纳闷的接过那叠纸，匆匆浏览了一遍。这才惊奇的抬起头，看着仿佛浑身发光的老和尚。
这是补全了吗！这上面不但有两卷幻术法诀，还有两页是炼气修行的心法。有了这两页，这套幻术总诀就是完整的、世人都能修炼的法术了！是不是能正式开宗立派，传承法术了？
老和尚看他两眼发直，忍不住皱眉道：“又在胡思乱想？不要走神，把这两卷法诀都记下。”
他醒过神，忙低下头一字一句的默背法诀。两卷幻术各分九类。上卷的像是简易版，与他以前学的还要简略，只看了一遍就记下了。下卷就艰深了许多，有三种他从未见过，都是幻象浩大的法术。
老和尚捻着佛珠，在一旁解释道：“这上卷的易学，可按部就班修炼法诀；下卷的繁复，只能以无名心法引灵印催动。最后三种是才悟的，还没有修炼过，需要极强大的灵力才能施展。”
十方翻阅了一遍法诀，嘴里赞叹道：“啧啧，等了这么久总算补全了。有了前面的修炼心法，这上卷就人人能修炼了？咦，师父叫道长们过来，不会要把上卷法诀传给他们吧？不是吧，师父你疯啦？”
老和尚在小光头上敲了一下，笑骂道：“哪有这样说师父的？幻术小道，学便学了，有什么打紧？三位道长也只要心法，没要幻术法诀。即便有了心法，寻常人承受不了灵气洗髓的痛苦，想筑基也是千难万难。所以凡人修成仙道者，万中无一。”
十方认真的看着师父，心痛道：“是乌云说的吗？那三位可都是顶尖高手，体质和毅力远超常人，肯定能熬过去的。唉，这下亏大了。不知道绿衣和红豆行不行，我要不要也教她们修炼呀？”
老和尚摇头道：“她们两人体质平凡，毅力也寻常，可不比三位道长。为师是不懂看人资质，但要让她们随意修炼，不小心就会被灵气反噬。你最好不要尝试，免得后悔莫及啊。”
十方撑着小脑袋，失望的说道：“唉，乌云也不懂怎么看人的修行资质。这和看人的生机不一样哎。”
老和尚笑道：“想起以前还真是幸运，冥想悟得幻法，周围人又都有灵力，不修炼就能学幻术。可惜月牙儿被南岳夫人收了弟子，不能传我衣钵……”
十方愣了一下，奇怪道：“师父没打算让我开宗立派吗？我可是您的大弟子，是除了您唯一能修炼两卷幻术的人呀。”
老和尚依然摇头。
“你只要专心修炼下卷就好。以后也不能修炼幻术心法，只准以无名心法施展幻术诀和飞剑术。以后无论境遇如何，都不许再学其他心法。”
“啊，为什么呀？只靠无名心法施幻术好难的。师父你坑我呀？哈，我明白了！你这是打击报复，你是生我的气，怪我拿钵盂给肥猫做小窝吧？”
“好啊，真是不打自招，果然拿了我的钵盂给老鼠做窝啊！”老和尚卷起袍袖走到床边，抽出一根翠绿的竹棍，就要打他的屁股。
“哎呀，师父我不敢了，我再也不敢了！”十方跳下椅子，在屋里连蹦带跳，却总躲不过如影随形的竹棍。屁股上重重的挨了几下。痛得他叽哇乱叫。
狠抽了孽徒几棍，听着那清脆悦耳的“啪啪”声，老和尚的心情舒畅了不少。
停下脚步道：“哼，这次就算了。下次再胡闹，就抽烂你的屁股。为师让你只用无名心法，就是要反复淬炼灵气，让你体内气息醇厚如一，对镇压灵印有很大的助益。你明白了吗？”
他揉着屁股，小声抱怨道：“知道了，都听到了。也不用打这么狠呀，屁股都给打烂了。”
“哼，不打重一点，你会长记性？整天就知道胡闹。”
他偷偷翻了个白眼，不敢回嘴，有拿着法诀翻了半天，忽然抬起头问道，“师父呀，咱这幻术有名字吗？叫幻术总诀是不是太平常了？”
老和尚皱眉想了想，摇头笑道：“呵呵，这个啊，为师可不善起名。不如你想一个吧。不要太奇怪就好。”
他抱着肩膀想了半天，忽然眼睛一亮道：“不如，就叫它菩提九幻吧！”
“菩提九幻？嗯，听着倒有些禅意。好吧，以后就叫它玄天九幻！”
起好了名字，十方就乐颠颠的找来一张黄纸和笔砚，磨好了墨，在纸上端端正正写下四个大字：菩提九幻。看了看又在下角写了一行小字：佛图澄著。琢磨了一阵，还是觉得美中不足，提笔在小字下添了几个更小的字：十方助著。
他这才满意的把字迹吹干，又跑去柜子里翻出针线，把书页的上卷和两页修炼心法缝成一本薄册。看着手书忍不住叹道：“唉，真是赔本的买卖呀。好不容易悟出心法，辛苦整理好，却要把最重要部分传给外人？”
老和尚洒然笑道：“不过都是身外之物。三位道长肯耗费内力救你性命，是心胸坦荡的大慈悲，你要心存感激才对。”
十方坐回椅子上。屁股还是有些疼，干脆跪坐在上面，趴在椅背上说道：“我现在倒希望灵印快点暴乱。等彻底治好了病，我就能跟大家一起跑路了。师父你和乌云也商量好了吗？”
老和尚微笑道：“说好了。听说是为你治病，乌云尊者什么都没问，就立刻答应了。只是幻术的秘密却不能告诉他，为师心有不安哪。”
十方连连点头道：“当然不能说啦，死也不能告诉他呀。万一被发现用催眠术骗过他，那咱们就成仇人了！”
老和尚又叹了口气，感觉良心好痛。但事到如今，也只能忍耐。往好处想，把一个恶人改造成了好人，也算无功无过吧。
想了想又嘱咐道：“还有一件事。以后若只剩下你一人，而你又要逃离长安，记得去敦煌寺罗汉殿的蒲团下取走一样东西。带去大山深处把它埋掉。”
“什么东西呀？难道是……”
老和尚摆手道：“不必多问。只是预防万一，做最坏的打算。应该不会到那一步的。”
他耸了耸肩，默默点头。
老和尚看了他一眼，垂下眼帘道：“听宫里传闻，你能预测未来，是真是假？”
他迟疑了一下，反问道：“师父你信有人能预测未来吗？”
老和尚含笑点头道：“当然信了。为师也略通此术，但只能预测吉凶、推测因果，可没你那样精准。下面问你的话能说则说，不能说就不答。你可记住了？”
他惊奇之下，忙点头答应。
“中原以后会是哪家胡人的天下，是刘聪吗？”
他歪头想了想，摇头道：“我只知道石勒会一统中原。他侄子石虎是个暴君，会杀好多人。
“是石勒和他的侄儿吗？”老和尚皱起眉头，隐约记起十方以前说过一次，石勒会在襄县建国。那时候徒弟就能预知未来了吗？
十方点头道：“嗯，石勒凶恶但也有雄才。可石虎就变态了，这家伙脑子不正常，是个杀人狂。唉，这个世道算完了，彻底崩了，百年内都不会好的。”
“那你还对少帝说……哦，明白了。你说的是江左晋朝？好了，不必再说。罔泄天机会牵扯因果对你不利。以后也不要再提能预测未来了。”
“哦，知道了。”他趴在椅子上，乖巧的点头。
老和尚的目光忽然移向窗外，朗声笑道：“贵客到了，你去迎一迎。这本簿册就放在这里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