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武决定无论如何也要回到月球正面降落，哪怕被导弹击中或者是降落失败。
“我们飞回月球正面，到那降落。”
“好。”电脑一如既往地同意道。
船舱里突然间变得很安静。
没有音乐，没有无线电的噪音，也没有警报声。
“能给我讲一个关于月亮的故事吗？无名号。”
“你想听嫦娥奔月的故事吗？”
“这个故事我听过。”
过了一会，电脑屏幕上出现了一段文字：“远古时代的智识阶层认为月亮是嵌在天穹上的一颗夜明珠，他们认为天穹是蓝色的固体，就像蓝色的天花板一样，月亮和星星是它的装饰、点缀。”
“有意思，他们为什么会这么想呢？”老武好奇地问道。
“他们认为若非如此，那月亮和星星上的石头为何不掉下来？”
“那倒也是。古人认为月亮、星星有多大？”
“古代人相信陨石就是从天穹上掉下来的星星，所以他们管陨石叫陨星。陨石有大有小，星星也有大有小，但他们认为最大的星星也不过是一块大石头，至于月亮，肯定比星星大，但也就脸盆那么大吧。”
“古代不是还有嫦娥奔月的故事吗？”
“古代的智识阶层认为那些关于月亮的故事都来自于说书人的想象，只有小孩子才会相信。但现在看来，嫦娥奔月的神话故事反而更接近真相。但现在看来，嫦娥奔月的神话故事反而更接近事实真相。月球不是光亮的夜明珠，当你离它足够近时，它其实就是一大块可以脚踏实地的土地，有高山、有峡谷、有平原。人们不仅可以像嫦娥那样借助外力登月，也可以在上面建宫殿，当然，也可以住人。人类整体上的认知能力是有局限的，没有那些出类拔萃的人，我们就是一群井底之蛙。”
“能想出嫦娥奔月故事的人一定是穿越了。”老武笑道。
“或许吧。”智能中心敷衍道。
“好了，你可以开始讲你的故事了。”
“我已经讲完了。”智能中心平静道。
这也能叫故事？看来电脑还分不清讲故事和科普知识之间的区别。
这时，老武看到一个椭圆形的发光体从窗前划过，它拖着长长的尾巴，像是一颗流星，它发出梦幻般的蓝光，那是蓝星上没有的蓝。
“看见没？你看见没？”老武急切地想确认一下，“刚刚飞过去那玩意，到底是什么？是流星还是UFO？”
“那不是UFO，那是哈雷彗星，每76年回归蓝星一次。”智能中心胸有成竹地答道，“虽然哈雷彗星有着华丽的外观，但它实际上就是一坨飞翔的干粪球。”
老武真希望那是UFO，这样至少还能让他保留一线获救的希望。
“我真希望刚才的音乐声是外星人发出来的。”老武长长叹了一口气。
“你为什么会这样说？”
“既然外星人有很高的智慧，我想他们也一定会有大爱，那么他们肯定会来救我们的。”
“明白了。”
“宇宙中存在外星人的几率有多大？”这是老武一直很想知道的问题。
“蓝星是宇宙唯一的宠儿，我们今天能在这探讨这个问题，就是因为我们是唯一想到这个问题的人，生命的诞生只是一个神话，现实中只存在不同时间段的人类，没有什么外星人，要满足生命诞生、进化的外在条件非常苛刻，差任何一个条件都不可能。生命诞生的几率大约是10的215次方分之一，也就是一千万亿亿亿亿亿亿亿亿亿亿亿亿亿亿亿亿亿亿亿亿亿亿亿亿亿亿分之一，除了蓝星，就是零。”
“这太令人绝望了！”
“听起来是有些伤感，但这就是现实，人类是孤独的。”智能中心平静道。
我们每个人都是孤独的。
“你觉得月亮像什么，无名号。”老武双手抱着后脑勺，半躺在椅上看着窗外的伤痕累累的月球。
“像一个巨大的牡蛎。”
“蓝星呢？”
“像一个蓝色的下弦月。”
“这就是远近的不同的缘故，你懂吗？无名号。”
“当然，”没想到智能中心也感叹道，“背井离乡时，我们从高山上回望故乡，但从来没有站在如此的高度回望蓝星，这种感觉是非常特别的。”
敢情这家伙什么都知道啊！老武想测试一下他到底有多聪明，“那你觉得我们人类存在的意义到底是什么？”
他稍微想了一会：“如果宇宙就是上帝，上帝住在月球上，他一定会看到这样一个传奇故事：在宇宙诞生之初，蓝星如同一个刚从熔炉中捞出来的大铁球，地表半干半稀，炽热、形状不稳定，过了一段时间，它的表面渐渐冷却、变硬。又过了一段时间，深褐色的球面出现了白色的涂鸦，这就是大气；蓝色渐渐漫延，这就是大海；慢慢地，褐色部分的面积变小，四分五裂，同时，颜色逐渐变浅、变绿，这就是大陆和岛屿。再后来，陆地上的一些地方背对太阳时出现了点点星光，那星光越聚越多，最后连成了一块块不规则的光斑，亮度和形状如同最初的火山和熔岩。有一天，一颗星星从某一块光斑中缓缓升起，然后开始围绕着蓝星转圈，紧接着又一颗星星升起，还是绕圈，然后是两颗、三颗……又有一天，一颗星星越升越高，直直向上帝奔来，他知道这一刻终于来了，人类开始向他挑战了。”
“但人类连蓝星都征服不了！”
“人类的创造力已经枯竭了！科技制造出了可以毁灭人类上百次的终极武器，各种文学艺术门类在经历了流派的更迭之后均以最极端的尝试终结，科学技术和文学艺术不会再带给人类任何惊喜。再也不会出现划时代的新能源或者拯救世人的新发明，人类正在像恐龙一样走向不可挽回的灭亡之路。”
“宇宙会灭亡吗？”
“会的，没什么会永垂不朽。”
“当宇宙毁灭的时候，人类恐怕连银河系都还不能征服吧。”
“为什么一定要征服呢？蓝星并不以人类的存在而显得特别，那是人为赋予它特别的意义，人类对宇宙的影响和改变，不会大过一颗在宇宙中孤独飞行却没有生命和意识的彗星随机撞上别的星球，人类存在意义在于寻找一切美好的东西，并从中获得快乐。”
他的反问和陈述太令老武吃惊了。
“无名号，寒冷和黑暗是人类的最终归宿吗？”
“您应该换一个角度看问题，光明和美好才是人类的归宿。即便有一天宇宙分崩离析，烟消云散，直至最后坍塌缩回一个奇点，但总有一天这个奇点还会再爆炸生成一个新的宇宙，人类终究会重生。”
正说着，老武的耳机突然传来非常危急的警报声：原来是控制飞船速度和方位的机载电脑任务超载。
这时，仪表显示飞船位于月球的正面上方8公里处，可以降落了。
老武知道最后的时刻到了。
“无名号，你的计算功能强大，对月球最了解，请你帮我选一个最稳妥的降落地点。”
“我只了解月球正面。”
“我说的就是正面，不要离月宫太远，也不要太近，以免被发现。”
“我们正在搜索、分析、计算。”
“最好是以前有过成功降落记录的地点，但不要降落在月宫旁边，知道吗？”
“了解。”
五分钟后，电脑回复道：
“着陆地点已经落实。”
“飞船的燃料还够用吗？”
“够用。”
“那我们开始吧。”
“出发。”老武的语气显得精神抖擞，充满了斗志，“无名号，你觉得我们这样做的意义又是什么？”
“新的转机和闪闪的星斗正在缀满没有遮拦的天空，那是五千年的象形文字，那是未来人们凝视的眼睛。”他居然引用了一首诗来回答！
老武都不知该说什么好了。
“兄弟，你就是一大活人啊，兄弟……”
“嘿，我说，你们怎么又回来了！”耳机里传来一个男人气急败坏的声音。
呵呵，我不回来......莫非你还真指望我们以光速开回蓝星去！
“我们在别的地方着陆，不会降落月宫的。”老武不卑不亢地答复道。
“但你们这样做可能会威胁到月宫的安全。”
“这我就不明白了，长官，我们在月宫外面降落怎么就威胁到你们安全了？”
“现在月球上空是禁飞区。”
“你说禁飞就禁飞啊？”
“不是我说的，这是联合政府发布的法规。”
“那就叫你们政府去吃屎。”
“那就别怪我们不客气了。”
老武对着摄像头竖起了中指，他希望所有人都能看见。
“你们飞船的飞行高度太低了，我们马上就要发射飞弹，你们赶紧升高……赶紧地，否则……”
老武突然不怕死了，至少现在不怕了。他从容地关掉了通话开关，这种无所畏惧的感觉连他自己都感到惊讶。
仪表盘开始闪着红色的光，显示飞船位于月球的正面上方6公里处。
电脑屏幕上的实时画面显示，登月舱前方的着陆场是一个直径为5米的陨石坑，里面堆满了乱七八糟的岩石，大的岩石个头差不多有小汽车那么大。
在这降落显然不行，他决定手动操作。
按照电脑提供的步骤和数据信息，老武操纵“无名号”飞船越过一片巨大的火山坑和乱石堆，继续向前滑行，搜寻安全的着陆场。情况十分的危急，一方面是他要时刻关注仪表上逐渐减缓的速度和不断降低的高度，另一方面他还得观察着前方的着陆环境。这时，耳机里又出现了警报声，他意识到登月舱的燃料在每分每秒地减少，危险也在每分每秒地增加。
就在此时，电脑传来第一次燃料危急警告：飞船的燃料时间仅剩一个小时零8分。
“飞船的燃料还够降落吗？”他问智能中心。
“不够了。”智能中心也不含糊。
“刚才你不是说够吗？”看来电脑终于出故障了。
“我们飞船的下降速度太快了，减速也需要燃料。”
“如果燃料不够会怎样？”
“会在月表撞毁。”
这时，电脑再次发出危急警告：燃料时间仅剩30分钟了。
“无名号，我现在把飞船交给你了。”老武打算听天由命。
“好。”智能中心爽快地答应道。
“无名号，我们安全降落的可能性有多大？”
“0。”他可真够实诚的！
“可千万别掉锅里啊！我只有这个要求。”老武看见电脑屏幕上的陨石坑就像是一口大锅。
“锅里有什么？”他显然没有收录过日常生活中锅的概念。
“有汤。”老武笑道。
“粒子汤吗？”看来人工智能永远也不会明白这个笑话。
这时，仪表盘显示燃料只剩30秒了。他感觉自己的体重又恢复了。
老武知道飞船很有可能会因为缺少燃料直接撞到月球表面上去，便双手死死抓住躺椅上的扶手。
但这时电脑提醒他：“手动打开着陆灯”。他不得不腾出一只手打开了着陆灯。刚打开着陆灯，只听得“咚”一声闷响，老武感到了剧烈地震动，后背、屁股一阵剧痛，脊柱就跟断了似的。
船舱里各种警报器一起大响，几乎所有的仪表都在闪烁报警。
屏幕上的蓝光显示飞船的三个轮子已经接触到月球表面。
广播里突然传出那个久违的温柔女声：“飞船已成功着陆。这里距离月宫五十公里。”
电脑模拟动画显示，飞船在陨石坑边上稳稳站住了。
“这就是人类第一次操纵登月舱安全着陆的地方，你看那面旗子还在。”
在电脑的实时红外线画面里，老武看到了那面似乎正在迎风招展的旗子，“无名号”还在画面上的旗子旁标注了一个红色的箭头。
他试图从舷窗往外看，但飞船降落时扬起的尘土挡住了视线，什么也看不见。
“干得漂亮，哥们。”老武对智能中心道。
“恭喜您，先生，我们已经安全抵达目的地。”
“再见了，伙计，一路上辛苦你了。”
“您太客气了，先生。”
老武一解开安全带，电脑屏幕上就出现了一段字体加粗的文字：
感谢您一路上的合作，我们只能帮您到这里了，星辰大海公司祝您好运。
末了还附了一段“温馨提示“：遇到警察不要反抗，不要多嘴，高举双手即可。
“再见了，老武先生。”“无名号”突然用语音对老武说，“有幸在漫漫太空之旅中遇见您，和您聊天很愉快，因为有您旅途变得不那么漫长了。”
这是“无名号”智能电脑对老武说的最后一句话，不知道他是不是对每个乘客都这么说。
“也是我的荣幸。”老武也礼貌性地回应道。
然后，“无名号”自动关闭了引擎、仪表，此时的飞船上已经完全没有燃料了。
——他算得可真够准的！
老武开始仔细阅读飞船上的各种指示性标志和图解，一步步严格按照指示操作，费了老大劲才打开了舱门。
他小心翼翼地从“无名号”飞船中走出来，一步步爬下扶梯，他感受到了月球的引力，这引力不同于蓝星，这是一种陌生的引力。
他环顾四周，一大一小两个太阳就在他的左侧，发出苍白而刺眼的光，就像暗室里的聚光灯一样照在他雪白的宇航服上，纤毫毕现。
老武注意到自己在月球上踩下了一个大脚印。
这虽然不是人类的一小步，却是他个人的一大步。
老武脚下是薄薄一层纤细的粉末状白沙，它象积雪似的一层一层地粘满了他的鞋底。他一步踩下去不到一厘米深，目测也许只有10毫米，但能在细沙似的月面上看出自己的脚印来。下面一层很坚硬，像是一整块岩石。月球表面很像一个废弃已久的水泥仓库，地上积着一层粉末。
在月球上看到的天空就像是在一个巨大的摄影棚里看到的投影，那些星星就像是特效做出来的，过于清晰，而且有立体感，跟蓝星上看到的星空有些不一样。
老武特意走过去看了那面旗子，那是一根“Γ”形的旗杆，旗子的质地像塑料编织袋，皱巴巴的，难怪会给人“迎风招展”的错觉。
不远处的陨石坑就像一个废弃的矿坑，这是一个缓坡的陨石坑，坑底不是很深，里面布满了大大小小的岩石。
出于好奇，老武往“大锅”里用力一跳，也就跳出三、四米远的样子，并未像他想象中那样身轻如燕，他感觉月球的引力跟蓝星陆地上相比差不了太多，身体比在水里时还要沉一些。于是他放弃了到处飞奔的念头，慢慢往坑底走去。
正走着，老武隐约听见坑上面传来马达的轰鸣声。他快步跑上坡，趴在坑边，探出半个头，打算一看究竟。
只见一辆白色的小型装甲车远远地开了过来，离他的飞船越来越近。
它的履带碾过地上白色的尘埃，留下长长的印迹。
它开得很慢，一直小心地注视飞船，顶端的红色指示灯像在思考着什么。
停了一会，它继续前进，靠近飞船，与飞船擦肩而过。
但开出去不远，它突然又折返回来，停下，一团白色的烟雾升起——它发射了一枚小型飞弹，击中了“无名号”。只听得“铛”地一声巨响，“无名号”就像节日里的礼花，火光四射。
妈的，他们这是打算要我的命啊！老武心想。
他开始后悔没把“牙膏”带出来，哪怕带上两三管也好啊！即便死也不能饿死，那样太痛苦了！
直到目睹那辆装甲车远去后，老武才转身背靠在坡上，一抬头就看见了蓝星——一轮表面布满雪白浪花的蓝色下弦月，她就像黑暗的舞台上一个表演独舞的舞蹈家，在强烈的聚光灯照射下，她清晰地展示出了她独特的美，没错，她就是宇宙的宠儿。
能写出这个句子的诗人一定到过月球，至少梦中到过。
不知过了多久，耳机里发出了警报声，手腕上的表提醒他：头盔里的二氧化碳成分过高，必须尽快充氧。只会，老武感到又渴又饿，他开始觉得冷，不知这是因为饥饿还是因为宇航服的供暖系统出现了问题。老武的意识渐渐模糊，大脑进入一种混沌状态，感觉在一点一点地丧失……
老武知道自己的生命进入了倒计时：鲭鱼小姐真在月宫？还是幽灵说了谎？这个时候，你在做什么？小丽，绝望的小丽。
他的眼前突然一片雪亮。
“不许动，举起手来。”一个男人大声喝道。
老武听见一片启动电子枪的警报声。
“我们是月宫安全局的，你被捕了。”
“我犯了什么罪？”老武有气无力道。
“你已经涉嫌非法登月。”
“好吧。”老武高高举起了双手。
“你有权保持沉默，但你现在所说的每一句话，都有可能成为呈堂证供……”
有人给他戴上了一副电子眼罩，他的眼前立马变得一片漆黑。
“走。”老武感到有人重重地推了他后背一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