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拜师
师兄走后，我躺在床上，很软，然而我突然有点怀念这十几年来我的一方硬炕，又浮现出父亲在地里劳作的样子，完全是一个纯正朴素的老农民，可是为什么我会与这里产生千丝万缕的联系？他到底是什么身份？他的名字，徐弘毅是否也是真的？我隐约感觉这好像是一个范围很大的局。父亲为什么这么迫切地一定要我来山上学道？这许多的问题让我十分疑惑，一时间心乱如麻。我走出房间到附近走了一圈，院子里全是厚厚的一层枯萎的落叶，似乎从来没有扫过。我到后山折了一把灌木，用细绳扎成了一把扫帚，在农村里这是基本的手艺，似乎每个人都有着制造简单工具的本能，殷师兄不知道到哪里去了，我无事可做，正好一下一下地扫起落叶，聚拢起来扔掉。不知不觉太阳要落山了，师兄这时候手里揪着两只兔子出现，见到整洁的院落后，先是一愣，随后眉开眼笑道：“小师弟挺能干啊，今天晚饭吃兔子，你想吃炖的还是烤的呢？我觉得烤的比较好吃。”我说我也想吃烤的，然后师兄兴高采烈地用木棍支起一个火堆，正好用我的叶子点起火，娴熟地剥了皮去了内脏开始烤制，还不时地从怀里掏出来几个小瓶在兔肉上边撒一撒，很快就飘出了非常鲜美的香气。
在等待的时候，师兄和我说今天算是休息，明天就得上课了，以便来应付入门的考验。我差点都把考验的事情忘在脑后，连忙问是什么考验？师兄回答说每个人的考验都不一样，应该是有三次机会，通过任何一个考验都可以得到正式入门的资格。师兄和我说他的第一个考验是，师傅说正殿里有一只半个手指甲大小的小虫子，限时半小时内逮到它，师兄立刻冲进正殿开始疯狂地搜寻，然而到最后，师兄也不确定那虫子是不是跑出了大殿，反正是没找到。于是开始第二个考验，第二个考验更加神奇，师傅让他指出镜子里的自己和现实里的自己有什么不同。我觉得真是荒唐至极，物理学中的镜面反射很明确地证明了镜子中看到的自己和现实的自己肯定是一样的。问题是师兄竟然真的找出了镜子中的自己和现实中的自己的不同，镜子中的师兄衣服上少了一个扣子。师兄收起笑容，用少见的认真和我说：“师傅给的考验其实都大有深意，是为了提醒我，一旦踏上了修道这条路，就会遇到很多神奇的事情，因为有很多道法不受常理的限制，所以我们不能用正常人的观点看待问题，而是要摆正自己身为道士的身份，这是你最先要学到的，忘记自己曾经的思考方式，放弃之前所有在生活中总结的经验，这也是最重要的。”
我被师兄的故事吸引住了，第二个考验通过了自然就没了第三个考验，师兄顺利地入门，虽然当时只有俩人，还是举行了一个正式庄严的入门仪式。师兄说，如果顺利的话我也会经历一样的仪式。师兄把一只烤好的兔子塞到我手里，然后自己拿了另一只开始啃。兔子的味道无法描述的鲜美，我一边吃一边问师兄，为什么要上山？师兄盯着兔子，漫不经心地回答道：“被家里人赶出来了，没地方去，这里管吃管住，就留下了呗。”我目瞪口呆，师兄示意我兔子凉了就不好吃了，要我快点啃。话痨师兄似乎被我勾动了一些回忆，有点沉闷，只是默默地吃着兔子，听着枯叶燃烧噼噼啪啪的声音。
我心想师兄也是个有故事的人啊，这事不好多问。可是师兄很快又开始了话痨模式，东扯西扯说了很多，我也耐心地听，师兄说，明天领我去藏书阁找几本好看的书看看，免得山上无聊。饭毕我们把火熄灭，各自去房间睡觉了，师兄的房间离我这里好像还有些距离，我并不怕一个人住，我反而觉得在黑暗里令我感到更加安全，只要别突然出来什么东西吓唬我就行。我回到房间里后发现了一个按键开关，这道观里竟然是通电的，不知道是从哪里接来的电路，头顶有一盏幽静的灯发出柔和的白光，这似乎是这里和现实世界还相连的唯一的证据，我感到宁静不少。关了灯后，可能是因为疲惫的缘故，我很快地就睡着了。
天刚亮我就醒了，再也睡不着，喝了点自带的瓶装纯净水，穿好衣服出门后发现昨夜下过雨，地上的石砖有一层浅浅的水渍。我无目的地散步到正殿，看到院子里又落下来一些叶子，顺手扫掉，也算是舒展了身体。我扫好后没多久，师兄也起床来到院子里，在正殿前打了一套拳，非常帅。我对这个表示很感兴趣，师兄得意地表示这套拳法他已经打了三年多，已经到了形神兼备的境界，等入门时应该是一套拳法，一套剑法，一套步法三选一，必须要作为早课的项目每天操练，风雨无阻，当然不练也没问题，师傅不在也没人管，不过这是很多年传下的传统，早起练练也不是啥坏事。
我只是夸了一句，师兄就和我说了这么多话，真的是话痨晚期，当然这话我是不敢说的。很久之后，我有一次实在被师兄烦的不行，当面询问他为什么这么多话，师兄少见地尴尬了一会，然后给出的解释是如果你自己一个人在山上待四年，你见到活人时，也会像我一样言无不尽，当然这是后话了。
早饭是葱油馒头，还有一种不知名的叶子煮的汤，味道不好喝也不难喝，我对食物从不挑剔，无毒即可。饭后师兄领我在后院的小路上七拐八拐，好不容易找到了一个不起眼小破屋，门轴还掉了半个，有气无力地耷拉着。师兄用手推门没推动，又试了一次还是没推开，于是恼羞成怒，直接奋起一脚把门踹飞，满意地拍了拍手，向我介绍这就是我们玄天道门的藏书阁，似乎刚才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我顿时感觉到好像掉进了坑，这似乎不是一个名门大派该有的样子啊……我到底来了什么地方？不由得越想越慌。师兄领我走进去，里边很简单，三面墙三面书架，除此之外中间还有个桌子还有两把椅子，上边都积满了厚厚的一层灰尘，好险没把桌子压垮。桌子上还放了几本书，看封面是竟然彩色的印刷书，我刚想看看是啥，师兄却先我一步把书抢走，藏在身后，严正地声明这是他的书。在师兄抢走书的一瞬间我从师兄的指缝里看到书的封面上闪过有少妇两个字，书的内容自然也不言而喻。我越发地怀疑这个地方到底是不是修道的场所，后世的弟子竟然在藏经阁里，放着传世的秘籍不看，竟然大大咧咧地看黄书……祖师泉下有知怕不是会被气的活过来然后又被气死？
师兄有点心虚，脸面上也有些挂不住，只叫我随便看，他出去一趟，一会就回来。我先粗略地扫视了一下，左边的书架上多是占卜算命的书，中间书架上边的书是符箓，这也是最多的一种，我还在其中看到了那天他们提到的《八威龙文》，掸去上边的灰尘我翻开看了一下，纸很硬，而且字都是竖着写的，一列一列从右往左看，还没断句，非常难以阅读，更何况我本来就看不懂。我把书放下，最右边的一个书架上只零星摆着几本书，却显然经常被翻阅，上边纤尘不染，我看了一下这几本书的名字，分别是《饮海》，《三千神尊名讳辑录》，《用神经》，《请神仙法》还有最厚的一本《神林》。
我猜这几本书多半都是关于请神的书籍，以后大概都要学，现在倒是不急。我考虑了一下，因为我对所谓的道法的认识还停留在街头摆摊算命的印象，最后我拿了三本关于算命起卦的书，分别是《火珠林》，《星平会海》和《滴天髓》。
等师兄回来后，我立刻回到自己房间开始了自闭的阅读，每天我早起扫树叶，吃过饭，然后就开始看书一直到晚上，师兄也很少来打扰我。这三本书看得我头痛欲裂，因为都是实打实的古籍，千篇一律地竖着读无断句，给我的阅读带来了很大的困难，还有很多字根本不认识。无奈之下我请师兄打电话从外边用车送来一本古汉语字典，才能勉强地读下去，了解书中的意思，虽然看得艰难却也大有收获。
时间过得很快，天气转凉了，叶子掉的越来越多，师傅大概在二十多天后回来了。我突然明白山中无甲子的意思其实是深山里没有日历，根本不知道今天是几号。很难想象，即便我日以继夜地阅读，一本《火珠林》还没有读完，这本书的信息量惊人的大，还有许多需要背下来的信息，比如内外卦的纳甲，世应之类，非常复杂，而且古人追求言简和骈体，为文不清不楚，又给我带来了理解上的麻烦，很多地方都是模棱两可，然而我原以为不靠谱的师兄能解答我所有的问题，解释的头头是道。师兄一般在他的房间里看书，要不就拿着朱笔画符，看来师兄只有和我在一起的时候才变得不着调，这令我安下心来。而我的问题与日俱增，有时候甚至一天会跑来十趟以上，反复地打断师兄画符的静心。我求知的时候是完全不要脸的，当初在学校的时候老师都会被我问得急眼，何况师兄的态度这么好，不积极点怎么行。到后来师兄笔都不拿了，只是坐在桌子前痴痴地等我推门。有一次被我问的无奈了，面带绝望地和我说道：“你怎么这么多东西不懂，这也不懂，那也不懂，你不应该叫徐东，你应该叫徐不懂啊……”我歉意一笑，依然如故。再到后来我的问题逐渐少了起来，因为我开始上手了，有很多看不懂的地方可以经过自己的思考和推测得出结论。就像是知道了abcd才可以拼写单词，但是不知道abcd就无法理解，我想我应该是到了刚学会字母表的水平了。
师傅回来的那天下午，我坐在正殿的台阶上看书，师傅看起来心情不错，我没注意到他回来，直到他走近我身边我才听到脚步声抬起头来。师傅停下脚步，和我说他会在山上待几天，明天开始进行我的入门考验，考验之后明天也会行入门礼。
我问师傅如果考验通不过怎么办，师傅挑了挑眉，说道你不可能通不过。我忽然觉得此话大有深意，正在琢磨的时候师傅已经继续沿着台阶走进正殿，在三清祖师像前叩拜行礼，给人一种外出执行任务后，回归复命的感觉。我也回了自己的房间，猜测考验会是什么内容。
当天晚上我们师徒三人第一次围在一起吃饭，师傅从外边带回来两只整只的叫花鸡还有一瓶烧酒，我不会喝酒，然而师兄却毫不客气，一杯一杯地喝的非常开心。师傅对和修道有关的事情绝口不提，在吃饭时只和我们说很多外界的新鲜事，还有最近发生的新闻。师兄听得饶有兴致，聚精会神，两人就像东北撸串一样吃鸡扯皮，我好奇地在一边看着他们聊天，忽然有一种很温馨的感觉，心里暖暖的，看着师兄和师傅挂着满嘴的油渍谈笑风生，我只希望这种暖意能永远地延续下去。
第二天吃完早饭，师傅严肃地和我说我的考验开始了，师兄大有兴趣地在一边看戏。没想到的是，师傅领我回到了我的房间，指着墙上的道字，问我：“这许多天过去了，你能从上边看出什么？这就是你的第一个考验。”我思考了一会，回答道：“道字的结构是一首一走，所有的道都要有一个人先走，一个人走后的印迹，就是道。”我对自己的巧舌如簧惊叹不已，料想必能通过，然而师傅摇摇头，说道：“你说的是什么乱七八糟的，不合格。”说罢扭头走出了我的房间。我一脸懵逼，跟上了师傅的脚步，去进行第二个考验。
师傅领着我到了正殿门口的台阶，让我在十分钟内告诉他一共有多少级台阶，这就是第二个考验。我心想这还不简单，立刻开数，然而台阶走到将近一半我就发现了事情不对，我怎么走还是在原地，这条台阶似乎是无限地长！
我大惊，抬头看向台阶的尽头，师傅在沉默地看着我，我想到了师兄和我说过的他当初参加考验时的事，不能太过依赖自己的感官。我闭上眼睛，继续往下走，迈每一步都害怕滑倒滚下台阶摔死，非常恐怖，直到我的一只脚踩到了泥地，我知道我到了台阶的最低端。
我跑上台阶告诉师傅，一共是383级台阶，师傅说数量倒是没错，但是时间已经过了，师傅掏出秒表，时间停在十二分一秒。这意味着我的第二个考验又失败了。
师傅说我还有最后一次机会，如果失败了，就等着收拾行李回家被我父亲毒打吧，想想父亲磨得锃亮的大棍子我就不寒而栗。我刚想说什么，师傅皱了皱眉头，说道：“你是不是从来也不刷牙？”我说：“是的。”师傅让我滚去好好刷牙，这就是第三个考验。师兄在旁边偷笑不已，我拿着牙具在一边笨拙而卖力地刷牙，刷得一牙刷都是淡淡的血。
漱口之后我突然感觉到口气焕然一新，可见很多人热爱刷牙并非是全无道理的。师傅点点头表示第三个考验已经通过了，然而我莫名其妙。师傅表示稍后举行我的入门仪式，并且递给我一套蓝色的衣服，让师兄帮我换上。师兄解释说这是入门者的道袍，是最弱鸡的颜色，以后实力提高了可以换其他对应的颜色，穿上了道袍表示你正式成为修士中的一份子了。
很快换好衣服，师傅从殿后出来，换了一身非常威严的金色道袍，领口绣着两排工整的云纹，棱角分明，背后是一个黑白的阴阳鱼八卦盘纹路，整个人的气质变得沉稳刚健。师傅示意我和师兄一左一右，跪在他身侧稍微靠后的两个蒲团上。然后师傅回到门口，点燃了三炷长香，举着香大步走进正殿，然后举着三根香在我们中间站定，口中朗声道：
“恭敬三清祖师，福生无量天尊，后生为正一派分支玄天道门第二十一代掌门清微道人，今兹收次徒徐东，唯伏尊上见证。吾必培其向道经世之心，博古庄正之德，所学尽授，法无藏私，天理昭彰，人神共鉴。”
然后师傅把三根长香插在香炉内，站在我面前。我庄重地向师傅磕了三个头，拜师正式完成，师傅伸出手把我扶起身，我深吸一口气：
从此我是玄天道门二十二代传人，掌教天师清微道人门下次徒，徐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