鸿雪难得严肃地问:“参加这曲江会到底有什么实质性好处,若只是吃喝玩乐,不去也罢。”
洛陈翰斜着眼看鸿雪。他无奈道:“你也忒无知了。因为曲江会的事,整个仙都都轰动了。曲江会大宴,据说到时候每人赐一条大雪龙鱼,与一件天策府修士法袍。”
两人边走边谈,寻了个卖馄饨的摊位坐下歇息。鸿雪颇感兴趣地问:“何谓大雪龙鱼?”他一边问,一边要了两碗馄饨。
洛陈翰看着鸿雪的眼神愈发无奈。他狠狠咬了口馄饨。
这时,坐在馄饨摊上另外一桌的一人接过话茬。
“大雪龙鱼,生于北方无涯洲极北之地的冰原雪海,传说此鱼有一丝真龙之血,凡人食之可增寿千岁,修士食之则无视当前破镜瓶颈。传说雪海更是有龙族出没,此鱼得之甚难,尤为珍贵。”
洛陈翰和鸿雪看向此人。这人身穿一件青色官吏圆领襕袍,腰佩横刀。正捧着海碗喝着面汤。洛陈翰摇了摇头指了指此人对鸿雪说:“这位叫闻人言,是颇有名气的仙都官吏,平时负责巡查仙都里坊。”
鸿雪脸一黑,向闻人言抱拳回道:“见过,上次我和东江弋在东市那边闹事,就是被闻人兄亲手抓的。”
闻人言站起来哈哈大笑,又向馄饨摊老板要了一碗素面,过来与鸿雪和洛陈翰同坐一桌。他这才接着说:“放眼四天九洲,也就李唐仙朝有如此大手笔,多少仙境大修打破头都争不到的大雪龙鱼,就这样在曲江会喂给我们玄丹、玉府境的蝼蚁。”
三人又聊了小半个时辰的仙都风俗趣事,闻人言才告辞离去。
不久之后,洛陈翰带着鸿雪在仙都最有名的销金窟平康坊游览。一路莺莺燕燕,彩袖遮目。
“我们江南道的诸多同乡修士在平康坊羞花楼设宴相聚,大伙让我过来的时候顺便带上你小子。”洛陈翰一边对鸿雪解释来意,一边与不远处倚靠在连接街道两侧空中连廊栏杆上的几位漂亮女子抛媚眼。
鸿雪疑惑道:“你不是阳翟人吗?那里应该地属河南道吧,怎么跑到江南道来参加道试?”
洛陈翰摇了摇手无奈道:“嗨!别提了,我师傅是阳翟那里一个穷酸画师,不知道收了人什么好处,把我这个唯一弟子给辇到江南道参加道试。”
正在这时,鸿雪突然浑身紧绷,单手压住木剑柄。他轻声道:“上品灵宝!”
天上,一张散着金色光彩的纸张蓦然放大,遮蔽了仙都平康坊这一带的上空。一个数丈大的“杀”字从纸上跃然而出,直直砸落下方一座高楼。
洛陈翰脸上浮现一抹怒色,一支毛笔从他袖中甩向天上。直直砸落的“杀”字被一笔抹去,消散于无形,毛笔一笔划过遮住整个平康坊的金色纸张,金色纸张重新变成普通书页大小,倒飞回天上一个踩着白云的年轻人手中。
鸿雪冷冷盯住乘云驾雾的年轻人,洛陈翰也是脸色冰冷。站在云端上的年轻人则是脸上露出鄙夷神色,他将手中一封请柬揣入怀中,随即一闪而逝。
洛陈翰抬手将毛笔收入大袖中。他咬牙切齿道:“刚才那人正是我让你提防的段言,他刚才出手方向是羞花楼方向,我们先过去看看。”
鸿雪点头。两人瞬间出现在羞花楼内。偌大的楼阁里一片死寂。有一人瘫坐在椅子上脸色苍白,气息散乱。他周围站着神色各异的一堆人。鸿雪看向瘫坐之人,此人颇为眼熟,好像在江南道道试的时候有过一面之缘。这时,好些人看向突兀出现的洛陈翰和鸿雪。
鸿雪认识的那位脸覆青铜鬼面的修士竟然也在这里,他看着刚出现的鸿雪和洛陈瀚,语调平淡的说:“刚才有个挺强的人夺走了一张曲江会的请柬。那人手持一页诡异纸张,不似寻常上品灵宝,我刚赶到,没来得及拦下。”
鸿雪认识此人,正是当初在江南道道试时一人挡住万余修士,独自登上孤仞山之巅的那位鬼面修士。此人竟然都说那段言很强。鸿雪不禁眉头紧皱,他先看了看瘫坐在椅子上的修士,这才开口说:“万幸道友你伤的不重。段言这无名鼠辈也忒嚣张,竟敢在我们江南道聚会上抢夺请柬。欺我江南道无人。”
此地众人皆是一愣。同样刚赶到这里,一直站着没有开口,长剑横挂在身后的公输正走上前来说:“段言非无名之辈,此人乃是南云宗道子。在云梦洲以南,战力强悍冠绝玄丹、玉府境同辈修士,这里的道友中也就我与这位鬼面道友有一战之力。我们得尽快通知吕归往、苏落尘等持有曲江会请柬的人多加小心。”
听到此言,众人都露出羞愧神色。本是一场同乡欢庆的宴会就这样不欢而散。鸿雪极为郁闷的和洛陈翰离开平康坊。洛陈翰看到鸿雪闷闷不乐。沉吟片刻他缓缓道:“云梦洲西南,也就是大唐仙朝的西南,被称为彩云之南的地方,有一仙门大宗名为“南云宗”。段言正是此宗圣子。他曾凭借玉府境初期修为从半步化神修士手中无恙逃脱。南云宗也放出消息,说这段言来仙都一是为了天下试,二是希望与我大唐皇室求亲。”
鸿雪不以为然道:“偏僻之地,不名小宗也妄想与我仙朝求亲,不知是想求那位皇室子弟?”
洛陈翰喟然长叹:“当今天子有一母同胞三兄妹,陛下排行最长,第二是被世间称为未来文运第一人的李君云,庆瑞公主排行最末。听闻南云宗欲结之亲正是庆瑞公主”
鸿雪打着哈欠随意说:“庆瑞公主?没听过?”
洛陈翰鄙视道:“无知至极,你整天都忙着吃饭睡觉吗?庆瑞就是你师姐的尊号。”
鸿雪一呆。片刻后,他脸色古怪,单手压住木剑,低着头,肩膀不停颤动,强忍着笑意,对洛陈翰说:“我开始同情这南云宗段言了,非求亲也,乃是求死啊!”
洛陈翰直摇头,他从怀中取出一封请柬递给鸿雪。
“曲江会上,陛下将会赐下三千尾大雪龙鱼,此鱼世间罕有,食之无视当下破镜瓶颈。料想那段言就是为此抢夺请柬分与南云宗修士。”
二人言语几句后才分别。鸿雪心不在焉地返回李婉颜的逐云车。进入车内,只看到一张字迹潦草的纸条放在桌上,鸿雪看了看留言上交待内容,忍不住骂骂咧咧几句。想起李婉颜不在这里,不知道去了何处,累了一天,鸿雪倒头便睡。
第二日。春日的太阳刚升起,鸿雪就推开车门跳下来。悠哉悠哉向曲江池方向赶去,鸿雪心想:“长安城如此之大,晚上宴会开始前应该能赶到曲江池。”就这样,腰挂木剑,吊儿郎当的鸿雪前去赴宴。
高耸的大雁塔坐落曲江池附近。通往曲江池的路上都是往来不绝,披甲戴盔的执戟修士。鸿雪能感受到这些修士浑厚的灵气波动。临近池畔,有执戟修士拦住去路,鸿雪出示请柬,马上有人领他去池畔一座占地极广,富丽堂皇,雄伟壮观的宫殿。殿内帷幔重重,雕梁画栋,彩色梁柱之上龙凤盘旋。广阔殿内,整齐摆下三千多张长案坐毡而不显丝毫拥挤。鸿雪被领着坐在一处靠窗位置。坐定之后,他才仔细打量四周,已经有少许人入座。
“看来我还来早了。”鸿雪心里想。
陆陆续续有人被领入席间入座。待到天色全暗,高挂的无数烛火和灯笼将整个曲江池畔照的如同白昼。彩亮的水光荡漾,不知何时,原本空旷的大殿已是满座三千多人,说来也巧,坐在鸿雪周围的只有一个洛陈瀚是他认识的。
“——陛下到!”
突然有洪亮声音响彻整座大殿。鸿雪跟着众人赶紧站起身来向高阶上最大的那张长案看去。一位头戴玉簪高冠,身穿黑色常服的高大年轻人站在长案边。面相温和,气宇轩昂的年轻人朗声道:“今晚是为诸位践行而来,不必拘礼,诸位先坐。”说着他率先跪坐下来,大殿内众人才跟着坐下。
“白道友,看见了吗,席位在陛下左右的两人就是李君云和涉江君,坐在李君云下手位置的便是仙朝北境年轻一辈第一人的向天涯,也有人叫他向无涯。”洛陈瀚凑近鸿雪低声说。
鸿雪小声回应道:“这涉江君仪表堂堂,举止规矩,果非常人。怎的其弟,如此腌臜不堪。”
这时,坐在首位的年轻皇帝举起一只金镶足鹦鹉杯高声道:“饮胜!”
——大宴开始。
心情颇为舒畅,喝完一壶酒的段言突然眉头一皱,向靠近窗边一处席位看去。段言以眼神看向鸿雪方向,他询问左右:“此人谓谁?我何时与他结仇?”
段言边上一人说:“此人名为白争渡,乃是江南道修士。”
段言忍不住笑着说:“我当是谁,原是江南道的土鸡瓦狗耳,若不是我要在今晚大宴提起联姻之事,早就掌毙了胆敢对我怀有如此杀意的此僚。”
酒过三巡。大殿诸人心思各异。这时,一直安坐的段言突然站了起来,向着大殿中央缓缓踱步。鸿雪扯了扯腰间别的木剑,仰头灌了一盅烈酒,他猛的站起来吓了洛陈瀚一跳。鸿雪拎着一壶酒向一个方向走去。段言走到大殿正中,也就是皇帝李唐宴桌的正前方空旷处。大殿内所有人都安静下来,目光同时汇聚向这里。段言先是稽首跪拜,而后直起身来高声说:“在下是南云宗道子段言......”
“——砰,啪——”
一声清脆的瓷器破碎声。一只破裂酒壶砸碎在段言刚才跪拜的地方。此时的段言脸色赤红,死死盯住一人。空旷的大殿一片死寂。洛陈瀚目瞪口呆。鸿雪看也不看段言,他的目光扫过后方宴席中依旧镇定的苏落尘,又看向颇为震惊的公输正、吕归往等人,最后他的视线停在赵若梦身上。赵若梦一副深怕事闹得不够大的表情,她当着鸿雪面抬起手中小酒盅喝了一口。鸿雪拔出腰间木剑对着赵若梦所在方向,也不知道鸿雪到底是想对谁说:“我其实是江南道最和气的人,信不......”
正说话间,段言一袖甩出,鸿雪拔剑斩出。剑袖相交,鸿雪倒飞回后方宴席座位,撞翻好些桌案宴几,原本坐着的好几人都骂骂咧咧地躲开。
一只手抵住鸿雪后背,鸿雪才堪堪停下倒退之势。挡住鸿雪的人正是赵若梦。赵若梦举起一壶酒突兀一笑,颇为戏谑地说:“此酒名曰‘豪气生’最为壮胆,没想到今晚宴会竟有,你可真是巧了。”
说着她就举起酒壶对着鸿雪口鼻倒灌。一把推开赵若梦,鸿雪吐出一口酒气,脚下一踏,鸿雪化作一道光影直直撞向段言。
“——轰”
一声大响,大殿临湖一侧墙壁被撞出一个大窟窿。两道身影如同流光一样,在曲江池上空东窜西飞,时而撞出耀眼光芒,时而一触即分。
这时大殿内的所有人方才回过神来。一个个脸色异常精彩。没人敢想竟然会有人在曲江会上大打出手。大殿中,一袭青衫的李君云淡淡道:“天子宴席,这两人倒是好生放浪!”
李唐大笑着在首座上高举酒盏招呼道:“早已说过,诸位不必拘泥,尽情畅饮,可有人知那木剑小子是谁?”
涉江君凑近李唐,附耳低声回道:“陛下,那人正是公主殿下的师弟。”
哈哈大笑的李唐脸色一僵,他又对着宴席上的诸人道:“在座诸位皆是我大唐天骄,血气方刚,情理之中。此时争斗二人,一人是南云宗道子,另一人风神洒落,不拘小节。不如大家赌上一把二人胜负。分胜负后,再开始这大雪龙鱼宴。”
所有人在听到’大雪龙鱼‘都是心头一震,目露精光,忍不住推杯换盏,一时之间宴会氛围更加高涨。
“乘此之际,不知陛下愿否出个彩头,与大家同观此战?”一位在座的南云宗修士大声倡议。
“在理,在理,陛下意下如何?”洛陈瀚,公输正几人也是一同起哄。
李唐摆手一笑,虚手一抓,一只通明无暇,平滑精巧的玻璃杯出现在他手中。
“此杯名为‘羲和敲日玻璃瑶盏’乃是域外进贡之物,世之罕有。我便以此为彩头。”
涉江君一挥衣袖,一副清晰画卷出现在大殿。画卷之上,正是外面大打出手的鸿雪与段言。忽然,画卷之中,段言一掌拍在鸿雪木剑之上,鸿雪倒退数丈。
“好俊的身手!”皇帝李唐看着画卷拍案叫好。大殿数千看客齐齐喝彩。
原本平静的曲江池之上,一时间波澜壮阔。潮水翻涌。段言双脚重踏水面,数尺浪涛炸起,他化作一道流光,瞬间出现在池畔附近,直插天际的大雁塔顶。鸿雪也是转瞬出现在高塔飞檐之上。段言望向远处灯火辉煌,不禁怅然道:“偌大长安尽脚下。”
鸿雪懒得废话,一剑横斩,剑气纵横。段言斜甩大袖,搅散剑气,但是身形仍被逼退,鸿雪趁势掠到他身前,毫不停歇,不断出剑。段言且战且退,两人直直打入仙都城中。段言身影模糊,在飞檐廊桥间闪过。鸿雪紧随其后,二人不断近身厮杀变换战场。忽然,段言一掌拍出,整座坊间的高楼被削去半截。鸿雪倒退数步,胸口衣襟出现一道黑色掌印。段言趁机跳到廊桥下疾驰而过的一辆逐云车车顶。鸿雪止住退势,一脚踏裂脚下青石砖地面,整个人轰然落在逐云车车顶。穿过廊桥奔出坊区的逐云车突然冲夜空飞起,原来是拉车的天马展出双翼飞驰向天。车顶两人狠狠对视,一言不发又是开战。疾驰的逐云车径直向一座云上城飞去。
曲江池畔的大殿中,数千修士看着殿内画卷上争斗不休,剑来掌往的激烈纠缠,拍案喝彩声此起彼伏。一直沉默着坐在李君云旁边的向无涯轻轻拍着自己边上的木箱突然开口:“彩云之南第一大宗南云宗,道子段言,云梦洲大陆南境年轻一辈修士闻之无不胆寒。不曾想我大唐还有人敢仗剑一战。”
在座的几位南云宗修士闻言,脸上都有怒色,奈何向无涯的名号之重更甚于段言,南云宗几人只得跟着这些大唐修士附和叫好。
白云之上,一匹天马突然出现,一脚踩在游弋在云海之中的一只巨大斑斓云鲸身上。又穿过
畅游的七彩鱼群直奔上一座云上城。车顶上纠缠的二人气喘吁吁的稍微分开一点距离。
段言突然凶相毕露,他声音嘶哑道:“大唐修士欺人太甚,汝乃鼠辈,安敢辱我。”
说着,段言一脚踏碎脚下逐云车。
“——万里层云!”
段言一声大喝。漫天云海翻腾聚拢。原本在云海中游弋的生物轰然四散。一时间流光散乱,漏出夜幕繁星。鸿雪神情紧张,按捺不住惊惧之色,左右看了看,忍不住咽口水。
聚拢的云海化作遮天蔽日的巨大掌印正对鸿雪拍下。鸿雪咬牙切齿,面露厉色,双指并拢抹过剑身。“仙道茫茫,破无妄念。”鸿雪默念剑诀,倾尽全力一剑递出。
天际响起炸雷声,传遍整个仙都。曲江池畔的大殿内。所有人都是神情紧张,盯着被炸开的云海遮住画面的画卷。涉江君突然惊讶道:“段言这是以玉府境修为使出了南云宗的秘术?”
“拿木剑的那玄丹境小子使得是乾陵道法。”一直板着脸的李君云突兀说到。
一把木剑从天而降,直直插入曲江池。宽阔广大的整池湖水全被掀起。李君云向着殿外曲江池方向随手一按,方圆数千丈的翻涌湖水被直接压下,不起丝毫波澜。曲江会观战的三千多人无不惊骇,许多人望向李君云,多有敬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