沸涌翻腾的腥红血河上,有一只小舟不知为何,船上之人全都顷刻间不省人事,小舟留在原地打转。余下无恙的十几只小舟依旧缓慢前行。
随着这些小舟的深入,血河越来越宽,始终挨着其中一边河岸顺流而下的众人,眼睁睁地看着对岸越来越远,直到消失在视线中。、
渺小如粟米的十几只小舟,一齐漂泊在不见尽头,浓稠腥臭的血河上。
“轰隆——”
茜红色的天边传来震耳欲聋的崩塌声。
整片压抑的墨红色空间突然一瞬剧烈震荡。无垠的血河中猛然掀起百千丈的滔天血浪。
一缕血迹从鸿雪耳中流出。郗容止一头栽倒,趴在桌子上。裴誉的两个师弟七窍流血,面无血色。即使是受影响最小的裴誉也是面色煞白。
“啊!”
“我不甘!”
“我周流不服,我堂堂玉府境,岂能陨落在此地!”
鸿雪和裴誉猛地转头向传出怒吼声的方向看去。
只见远处有一只朱红色小舟突然被血浪打翻翻,几个脸色狰狞的修士不断在翻滚的血河上挣扎嘶吼,不过都只发出三两声惊叫便化作白骨,被血水吞没。
其中那个自称周流的玉府境修士竟然挣脱出浓稠血河,腾空而起,他的双腿已化作森然白骨,不过片刻间,不断有血泡炸开的沸腾血河上突然又掀起一阵血浪,血浪凝聚成一只大手,浓稠血手一把扯住周流的身躯。眨眼间,刚才的朱红小舟和舟上之人,包括逃脱未遂的周流,全都被血河吞噬。
目睹整个过程的鸿雪,瞳孔不自觉地放大,浑身汗毛倒立,他忍不住咽了口口水。一旁裴誉抬起衣袖,擦去脸上冷汗。
“不要轻举妄动。”
裴誉佯装镇定地说。
鸿雪点了点头,闭上双眼。
剩下十几只小舟上的诸人尽皆默然,听天由命。
待天边雷霆轰鸣般的崩塌声过后,无边的血河又继续载着小舟们流淌。
“看!岸边好像有人!”
周围舟船中一位背一杆长枪的青年惊讶道。
鸿雪和裴誉也向岸边看去,只见宛如岩浆流淌的破碎岸上,竟然摆下一只长案。长案上放一大幅雪白纸张,突兀的雪白色,与这片暗红压抑的背景极其不符。坐在长案边的,是一个头发胡子全都花白的老儒,老儒头戴墨黑纱帽,身穿白色暗花绫衣。
小舟越行越近,众人也慢慢看清老儒生面貌,不过奇怪的是,老儒一直平静地目视前方,好像看不见这些飘荡在血河上的小舟。不一会儿,老儒身边又出现了位紫衫男人,男人中年模样,面相威严。
离岸不远的小舟上诸人,可以清晰听到紫衫男人颇为急切对老儒道:“吴生,尽快动笔吧!将这十八层地狱一百二十八小地狱尽皆画下!”
那老儒吴生反问道:“蒋,刚才的天崩之声......”
名为蒋的紫衫男子直截了当道:“掌活大地狱方才崩毁了,厉已经陨落,被迫遁入轮回!”
吴生眼神深邃,不禁感慨道:“六道轮回将崩,十殿阎王皆死,劫数啊!四天万族的轮回战又要开始了。”
蒋催促道:“吴生,快动笔吧!董和地藏最多能再争取一炷香的时间。”
吴生哂笑着提笔摇头道:“老友,莫急!”
一蹴而就。发须皆白的老儒吴生对着画卷吹了一口气,而后开始有条不紊地收起画卷。
血河小舟上的众人,全都伸长脖子想看清画的是什么,可惜只看到一片朦胧。
身上紫衫无风自动的蒋点了点头,而后他面色阴沉道:“吴生,之后的事靠你了。”
说着,蒋猛地一攥拳头,衣袖一挥,放言道:“我要让那些蠢货知道,在地狱!究竟是谁说了算!”
说罢。紫衫男人的身影消散,茜红色的天边传来比刚才更加剧烈的轰鸣。名为吴生的老儒收完画卷,摇着头站起身准备离开,忽然,老儒眉头一皱,花白眉毛一颤,他对着翻滚着气泡的血河问道:“鸿生?你也来了?”
坐在船舱中的鸿雪悚然大惊。
裴誉左手一把按在鸿雪肩头。
未曾想,那名为吴生的老儒只是摇了摇头嘀咕道:“错觉!错觉!还差数几千万年,哎呦!老眼昏花喽!”
吴生身形消散而去。
鸿雪头上冷汗直冒,转头对裴誉道:“裴兄方才可听见什么奇怪的话语?”
裴誉疑惑道:“什么奇怪话语?我只看到你差点跳到血河里去,才按住你。”
鸿雪摇了摇头,不再胡思乱想。
渐渐地,暗红的岩浆流上再次升起白雾。小舟中,裴誉的两个师弟伤势已无大碍,郗容止昏迷不醒,不过也无大碍。裴誉看向四周白茫茫的雾气,明明感觉到还有另外几只船跟在旁边,可就是看不到。
裴誉有些惆怅道:“鸿兄,此行之险,出乎预料。一点头绪都没有的情况下,已经有两只船,大概十几人修士丢了性命,其中甚至还有一位玉府境修士。”
鸿雪道:“并不是毫无头绪,我大概已经略知一二了。”
裴誉脑袋一伸。
“愿闻其详。”
鸿雪解释道:“先前已言,‘冻云’寒气可以冻住它所见到过的一段时间,大概,呃,差不多是这样。我们见到的那个在桃花源楼阁上喝醉的男人,和在地府中见到的景象,恐怕都是时间长河中存在过的吉光片羽。”
裴誉恍然道:“喝醉的家伙暂时不知道是谁,不过难道我们竟然窥见了无数年前冥界的一角?”
裴誉突然开怀大笑道:“哈哈哈哈!咱也算是一睹过秦广王和画圣真容的人。不虚此行,当浮一大白。”
说着,裴誉不知从哪拎出一壶酒要灌鸿雪。鸿雪将他一脚踹开。
“说正事,世人常说‘事不过三’先前我们已经看到两段景象了,应该还差一段,你来说说看,待这白雾散去,我们会看见什么?”鸿雪不怀好意地看着裴誉。
裴誉一怔。
四周传来淡淡的凉气。浓雾渐渐变成薄雾。裴誉小心翼翼出船舱,探到甲板上。小舟漂在清亮安静的水面上,涟漪泛起的水面两边是望不见尽头的芦苇荡。裴誉也忍不住伸手入清水,水寒彻骨。
“秋天啊!”裴誉有些欣喜,眺望着远处芦苇和水鸟。
鸿雪站在船头,理平道袍上的褶皱。眺望着天边一抹绯红朝霞,两岸芦花在秋日的晨风中轻轻摇摆。透明的露珠在苇叶上安静羞涩。
“蒹葭苍苍,白露为霜。”
鸿雪吐了口唾沫,将本就梳起的头发向后一捋,又不知从哪掏出一把折扇,站在船头吟诗。突然,右边一只船上丢过来一只鞋,鸿雪一折扇拍回去。转头看去,一个带着朴刀的阴鸷少年盯着他。
鸿雪冷哼道:“一看就是大荒洲的莽汉,粗鄙之人。”
裴誉点头道:“其实刚才我也挺想拿鞋底拍你的。”
鸿雪摇头道:“没关系,你们都不过是嫉妒我饱读诗书。我不与你们计较。”
说着,鸿雪蹲在船头,一伸手拽断一只芦苇,咬在嘴里,躺在甲板上悠哉大睡。
裴誉一个师弟忍不住说:“师兄,鸿道友太鲁莽了,随手动这里东西。也不怕又遇到什么。”
裴誉别过头去,自言自语道:“冷静!冷静!”
不知小船在芦苇荡里行了多久。半睡半醒间,鸿雪侧着头听见边上一根芦苇上的露珠传出孩童般稚嫩语音:“我也想像他一样悠闲安逸。”
芦苇也传来稚嫩孩童般的声音:“你难道不悠闲吗?”
露水抱怨道:“太短暂了!你看,太阳快出来了。”
芦苇提议道:“这样吧,我们合为一体,一起化作人形,名字我都想好了,就叫‘霜’,刚才那人不是念了个什么霜吗?”
露水附和道:“好呀!我也想变成人,那样可以四处漂流,随心所欲的。我只见过早晨,那就姓‘晚’怎么样?”
迷迷糊糊,半睡半醒的鸿雪揉了揉眼,侧头看去,只见一颗露珠慢慢浸入芦苇的叶子里。悚然惊醒,鸿雪站起来定睛一看,只看到无边无际,随秋风摇曳的茂密芦花。清凉的太阳浮在天上和水中。
“寥廓凉天静,晶明白日秋。
圆光含万象,碎影入闲流。”
鸿雪继续摇着折扇一边吟诗,一边不怀好意地瞅着对面船上的阴鸷黑衣青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