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禁宫内有一个专管报时的机构叫做刻漏房,每过一个时辰就会报一次牌,用以提醒时间。此时刚报了卯牌,天还未亮,天空中还点缀着几颗闪烁的星星。
六月的天气已经开始炎热,卯时相当于早上五点钟左右,太阳还没有出来。此时凉风悠悠,迎面吹来,心旷神怡。
乾清宫中,小皇帝在蓉儿的服侍下已经洗漱穿戴完毕。
他现在的心情很激动,因为他打算探索皇宫!
刚点了随从,兴冲冲地就要出门。太后留守的女官蓉儿却上前小心提醒:
“万岁爷,
按照祖制,您起来后要上香敬天,然后去给娘娘请安。”
也许是昨天夜里被朱翊钧吓着了,她说话的声音有点轻颤。
“啊?
一大早就要烧香?”
朱翊钧无奈的随她引导,这尚仪局的女官还真不是盖的!
“走,
去请安去。”
朱翊钧上过香立马开口道。
反正是到处溜达,请安也是溜达,虽然记忆模模糊糊的,他却不怕走错了路,因为他是皇帝,有人抬!
就在朱翊钧的舆轿被抬向慈宁宫时,李贵妃也起了床。
宫女们刚刚帮她梳洗完毕,慈宁宫里的管事太监邱得用就进来禀报说皇帝来给她请安来了。
邱得用话还没说完,李贵妃就匆匆走出了寝室向隔壁的暖阁快步走了去。
从儿子出生算起,九年多,没有一天夜里不在身边。昨天儿子受了天大的惊吓,说:
是上天示警,让他尽快成长起来,好守护祖宗留下来的基业。
如果母后连生活起居都不让自己亲自磨练,他什么时候才能长大?
拗不过儿子的苦苦哀求,李贵妃昨晚就搬出了乾清宫。
一听儿子一大早就来给自己请安,又是感概又是心疼。
进了暖阁看到朱翊钧刚跨进门槛,上前一把揽到怀里宠溺地说道:
“皇儿还没有开朝,怎么起这么早!”
李太后虽然不是那种妖艳勾心的美人,可却楚楚动人。加上为人颇有主见,浑身散发着一股知性美。
被一个知性少妇搂在怀里,脸颊贴着两团软肉。
尴尬至极,心里连呼“罪过”,“罪过”
“母后身体力行每天都带着儿去慈庆宫请安,
儿现在单住了,当然要来给母后请安。”
说着便挣脱李贵妃,扑通一声跪地,纳头便拜:
“儿子给母后请安!”
“哎哟…
儿啊,快起来,快起来。”
李贵妃边喊边把朱翊钧拉起来,然后再次一把览入怀中。
“罪过”
“罪过”
他们刚叙了一会话,尚膳局的宫女们已经把早餐送进了慈宁宫。
后宫的饮食一般由女官衙门尚膳局负责。
朱翊钧放眼望去,就听有宫女报菜:
八宝馒头、蒸卷、海清卷子、奶皮烧饼…烧天鹅…荔枝猪肉、鲟鳇鲊…牡丹头汤、玛瑙糕子汤、锦丝糕、木樨糕子汤、酸甜汤、葡萄汤、蜜汤…。
朱翊钧一看这粥,糕,羹,面,汤林林总总将近六十样,摆了满满两大桌子。
最奇葩的是桌子上还有两杯奶,一杯牛奶,一杯人奶!
虽然朱翊钧昨天晚上已经享受了一把奢华的皇家御膳,可那时候他心事重重注意力不在吃上面。
现在看到这阵势,惊的他体无完肤。
李贵妃亲自给儿子盛了一碗雪花莲子羹,还把人奶推到他面前。自己喝了一碗加了枸杞的小米粥。
一顿早点细嚼慢咽,吃了一个时辰。李贵妃刚放下碗筷,忽然听见门外有人喊道:
“奴才冯保求见”
“进来”
李贵妃放话。
“老奴叩见贵妃娘娘,
叩见万岁爷”
冯保今天有事求见李贵妃,去乾清宫一问,才知道李贵妃昨天回慈宁宫住的。
皇上一大早就去给贵妃娘娘请安了。
于是他又马不停蹄地赶来慈宁宫。
“起来吧”
李贵妃笑着对冯保说。然后拿手一指示意冯保坐在对面的凳子上。
接着又吩咐把桌子收了。宫女们刚准备收拾却被朱翊钧喊住了,李贵妃看儿子盯着桌子上的早餐,也不说话,以为他没有吃饱,便疑惑地问道:
“皇儿,可是没有吃饱?”
“母后,儿在想一个问题!”
“哦?”
李贵妃疑问道。
“母后和朕就两个人,
却上了这许多餐点,这顿饭的耗费可能够贫苦百姓一年的用度了吧!”
其实在吃饭的时候朱翊钧就在心里琢磨:
朱元璋出身贫苦,一生节俭,从不乱享奢靡。而朱棣据说就爱吃个天鹅,也不爱铺张。
明朝前期宫里吃的都是光禄寺的大锅饭。
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崇尚奢华了。
其实作为一个皇帝吃点喝点也浪费不了多少钱,关键是自古以来一个社会的饮食时尚之风日盛,往往是从皇宫开始!
首先在皇帝的熏陶下,士大夫们就会不耐清贫生活,崇尚奢靡。
然后民间饮食风俗也转向丰腆,铺排讲究,宴会不断。即使是中等家庭,也纷纷效仿,一顿饭往往要消耗几个月的用度。
朱翊钧想到这里分明感觉自己老家好像也越来越向往此道了。
他越想越觉得自己作为皇帝,正确的引领社会风气是不送推辞的!
毕竟这大内一应开销可都是由内库支付,皇帝买单!
这样一想他决定好好教育教育老娘,节俭可贵,铺张可耻。
可是他很快就发现,皇亲国戚,天潢贵胄自有一套想法。
“皇帝,
为人君者凡事斤斤计较,
置天家的威福于何地”
她语重心长的说道。
李太后虽然帽子扣的大,可她本人却是地地道道的穷苦人家出身。
李贵妃名叫李彩凤,凤姐的凤。老爹是一个破落的泥瓦匠,从小就挨过饿,受过冻。
直到十五岁那年被家里送进裕王府,也就是上一任皇帝没登基前的府邸,她的命运才开始发生天翻地覆的巨变。
朱载坖此人风流倜傥,爱慕女色。小彩凤长的可人,一次酒后被他办了。
于是后面的故事都按剧情发展了。
俗话说的好,屁股决定脑袋。
以前做穷人家的丫头时一顿饱饭便是奢望,现在贵为太后了自然要讲究皇家的威福。
冯保听着这娘俩说叨,心里明白贵妃娘娘是要给小皇帝上课了,只是笑眯眯地坐在凳子上,也不吱声。
老娘的话把朱翊钧虎的一愣一愣的,过了好一会才缓过劲来。
天家威福?我是皇帝,天家就是我家。
眼看着再过几十年就要亡国亡种了,还要助长社会的不良风气!
整天铺张浪费,不知计较,天家威福能当饭吃还是能当水喝?
必须搞定“那个女人”,可是转念一想她说的也对。在这个封建迷信的时代,威福有时候确实是维系统治的一把利刃。
想了想他决定忽悠忽悠“那个女人”。
“母后,
儿有话不知当说不当说?”
朱翊钧装作一脸为难的说道。
“皇帝你有什么想法?
说给为娘听听!“
看着小皇帝一副大人做派,李贵妃心中顿时一暖,喜上心头。
他一心望子成龙,虽然这样形容不大贴切,毕竟她儿子是皇帝。可她的确对朱翊钧期望颇高,虽然他丈夫一辈子为百姓做了不少事情,可她总感觉他身为皇帝性格有些懦弱,没有那种君临天下的霸气。
有时候她甚至觉得他连自己都征服不了!
现在自己儿子当了皇帝,她自然无比迫切地希望自己能培养出一位有想法,有主见的有道明君。
只听一道清脆的童音响起:
“朕贵为一国之君,与母后用膳多上餐点,
皇明威福,本是应有之义,
可朕昨日刚登基,就发生了几百年不见天象。
这种事情从古未有,
所以朕怕,怕。。。”
说道这里为了制造一种紧张的气氛,朱翊钧故意从椅子上站了起来,面向李贵妃,停顿了一下。
“怕什么?”
李贵妃问道。
“母后!
你听过这句话吗?
‘天狗食日,五谷不出’”
朱翊钧咽了口唾沫,接着又小心翼翼地道:
“朕怕天下有子民活活饿死,故而不忍铺张浪费!
儿以为,宫中应酌情缩减用度,也给天下做个表率。”
说完,他便坐在古檀椅上静静地看着李贵妃。
心中却在思索着如果李贵妃反驳,自己该如何应对。
他这番话,条理清晰,有理有据。
虽然有点置皇家尊严于不顾的嫌疑,李贵妃却没有生气,甚至感到惊喜。
她李彩凤不就是想要一个有头脑有主见的儿子吗,而且你看他说话时,那种成熟的神情,那种以天下为己任的气概。
完美!漂亮!不愧是我李彩凤儿子。
想到这里,她慢慢的从椅子上站了起来,看着朱翊钧,一脸骄傲而又宠溺地说道:
“好!就依我儿说的办”
“冯公公,
你是万岁爷的大伴,又掌着司礼监的印,
你回去了就拟个章程,一应用度该缩减的就缩减。”
冯保此时也被朱翊钧说的一怔,小皇帝毕竟还不到十岁,这番言辞举止,让他大吃一惊!
听见李贵妃的吩咐,冯保连忙起身恭恭敬敬的回道:
“奴才遵旨,这就回去办”。
伺候李贵妃多年的女官蓉儿,多年以后回想起这个清爽的早上,总是夸张的对人说:我伺候太后这么久,从未看到太后的眼睛有一日像那个上午,大放光彩,神采奕奕!
“对了,冯公公来咱这,是有事要?”
李贵妃问起了冯保的来意
“启禀贵妃娘娘,
老奴的确有事”
冯保一改笑脸,一脸严肃的答道:
“昨天日蚀之后,
老奴即令东厂严加侦查,
发现京城里文武百官多有非议,
甚至有人大逆不道地诋毁皇上无德。
更可恨的是,
奴才竟然在宫里揪出几个嚼舌根的孽障!”
啪的一声,李贵妃将手中一个上好的官窑茶盏摔了个粉碎。只见她胸口急剧跌宕,显然已是动了真怒。
她咬牙切齿道:
“外朝的那些个文武大臣们,
欺负咱孤儿寡母的也就算了。
宫里的这些个奴婢也敢嚼主子
爷的舌根,该杀!”
她大喝一声:
“冯公公,
你现在就去把那几个下贱货乱杖打死”
“是”
冯保躬身退了出去。
冯保刚出慈宁宫,便命小火者传令东厂掌刑千户陈应凤,将那个几个乱嚼舌根的太监杖毙。
等他回到司礼监值房,立马将关于酌减用度的旨意安排下去,并打算亲自参与进去。
这里不得不说一下冯保的一大爱好——贪财好货。
《明史》上说他曾经受了张居正金三万两,银二十万两的贿赂。及至被抄家问罪时搜出金银百余万两。都快赶上大明太监中的第一贪污巨擘刘谨了。
所以当他奉命后,第一反应是尽量降低自己的损失。毕竟用度缩减了,能够上下其手的机会就少了。
这边刚安排妥当,便见通政司中书拿着两份奏疏呈了过来。
一份是昨天下午御前商讨的《罪己诏》,由内阁首辅高拱执笔。
一份是礼部上的题本。
《罪己诏》冯保知道缘由,内容他大概能猜个七七八八,好歹他也是内学堂的优秀毕业生。
于是他便拿着这份礼部题本看了起来。一翻阅,便啪的一下合了起来。
冯保开怀笑了起来,暗道真是瞌睡了来枕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