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天后，宁府中举行了一场在百姓看来十分诡异的婚礼。
新娘是大婚当日在轿子中用剪刀自刎的宁家千金，而新郎却是城中失踪已久的小乞丐，如今却成了除妖师。
“除妖师同鬼结婚，还真是可怕啊。”
“是啊，宁家真不怕晦气啊，非要弄这样的婚礼。”
“那王爷真是心大，不怕恶鬼前来索命吗？”
“世道真是越来越乱了！”
众人议论纷纷，可李致远却毫不在意。
宁府之中，新郎牵过新娘的手，冰冷而纤细，两人在司仪的指挥下拜堂。仅仅凭着儿时的记忆，便认定了此生相守的就是对方，虽然在外人看来不可思议，对两人来说，却是一种珍贵的感情。
李致远穿着玄铁色的婚服，同宁怜月来到洞房之中，丫鬟秋月偷笑着为主子关上门，虽然幸福来得有些迟了，但始终不会缺席。
房里烛火通明，红罗暖帐。
两人并坐在婚床上，宁怜月转头欣赏着李致远的侧脸。虽说婚事办得有些急促，但这么多年，她对他的感情是真的，等着他来找她也是真的。
印象中小时候那张脸，如今竟长得如此俊朗，她越看越喜欢。不管是人还是外表，因为是他，所以她才如此心动。
“我知道自己长得俊秀，但跟妖灵成亲，还真是第一次啊。”李致远皱着眉头，假装出一副苦恼的样子。
“呸！要不是你来晚了，我堂堂宁家千金，也不至于为了守住自己的清白去自刎。你知道剪刀割腕有多痛吗？”宁怜月嘟起嘴巴，面带愠色，话还没说完，就被柔软的双唇堵住了嘴巴。
她的双唇冰冷而苦涩，让他的心如同被针扎了一般疼了起来。
“怜月，你明明是我的救命恩人，却为我丢了性命。如此，我欠你的两条命，便用余生来还了。”
“致远……你说的妖灵，就是鬼是吗？”宁怜月刚刚被亲得有些紧张，于是随便找了个滑梯转移注意力，虽然是明知故问了，但好歹让自己有了些喘息的机会。
“算是吧。”李致远一时间想起了关于妖灵的那些长篇大论的记载，如今突然想起来还真是不知要如何解释。
“真是奇怪，明明都变成鬼了，为什么还能有实体呢？”宁怜月摸了摸李致远的脸颊，她不仅能碰到，还能感觉到他身上的温度。
“那是因为你刚死不过七日吧？因为强烈的怨念化成的妖灵，是能够拥有一定实体的，但是七日之后就只剩下灵体。在这个期间，可以从人类之中吸收怨念继续保持存在，若是再想拥有实体，恐怕就要以人血为食才行。如果一旦展开杀戮，那下场只有一个，被除妖师斩杀。”
一不小心就开始透露自己除妖师的一面了，李致远说完觉得十分诡异，新婚之夜说什么鬼啊怪的，也太不吉利了吧。
“那黑白无常呢？不是说人死了会被带走吗？为什么我都没见过呢。”宁怜月一脸好奇，期待他继续回答下去。
“自然死亡的灵魂才会被带走，自杀在阴间是大忌，再加上你的怨念深重……不过你放心，从今往后，我就是你的夫君了，我一定会保护好你的。”
说完，宁怜月神情有些悲伤，“致远，我好怕以后我会不会控制不住自己，去杀人……虽然我有想过报仇，但柳叔叔和爹爹都说过，一旦杀了人，就时犯了大罪，会下地狱的。”
他下意识地把她揽入怀中，这冰冷的身体娇小而孱弱。
“有我在，一定不会让你变成那个样子的。”他摸了摸怜月的头发。以前只敢在梦中出现过的场景，如今竟然如愿以偿。
他手指微微一动，蜡烛被灵力熄灭。毕竟今日是自己大喜的日子，以往常常听师兄们谈论世间的人情世故，讲到男女之事这一段，总是听得面红耳赤。
还好预先知道了洞房是什么样子，不然如此手足无措，不知道会不会惹得怜月笑话。以往经历的苦难，从今往后，只要有她在身边，无论经历什么，他都愿意。
黑暗中，李致远摸索着再次吻上了她的唇，她青涩地回应着，用心感受着他对她的思念。轻解罗裳，缠绵缱倦，这一夜，对两人而言都等了太久。
她贪婪地感受着他身体的温暖，变成妖灵的自己无时无刻不觉得身体充满了寒意。他抚摸着她温暖的皮肤，细腻而光洁，就算知道和妖灵纠缠的后果，他也不后悔。
哪怕，以后的每一天，都要以自己的血来喂她，哪怕要献出自己的元气，他都毫无怨言。毕竟，自己欠她的太多了，从现在开始，他才能够慢慢偿还。
一夜过去，阳光透过窗棂照进屋中。李致远从睡梦中醒来，身边却不见了宁怜月的身影。
他穿好衣服，走出房间询问下人，下人们都说没有看到小姐的踪迹。他思前想后，忽然想到了什么，在心里惊呼大事不好，匆忙询问王府的位置。接着拿起长剑和法器，向街上飞奔而去。
等到了王府，已经晚了一步。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可怕的血腥味，其中夹杂着的怨气比之前看到的更加浓烈。他将灵力汇集到身上，跃过高高的围墙，来到了王府的庭院中。
佣人的尸体零零散散地倒在地上，个个被吸干鲜血，地上和墙上却干干净净，没有一点血迹。妖灵不像妖怪，它们不会把人分尸，也不会用利器杀人。
它们会把人的魂魄抓出来，然后吸干人身体里的血，所以被妖灵所杀的人，可以说走得会体面一些，但也仅仅是看起来而已。
四周的房门都是敞开着的，不用进去都能猜到，里面的情景比院子里的应该好不到哪儿去。
这种事本来是在自己的意料之中的，死去七日之后的妖灵，身为人的本性开始逐渐消散，死前的欲望会开始掌控身体，杀戮，复仇，这些情绪都是妖灵赖以生存的东西。
妖灵本身就是怨恨所致，不去复仇，便没有了存在的意义。但是，一旦杀了人，双手就沾上了罪恶，就算能够投胎转世，也要经过地狱的煎熬。
李致远叹了口气，该来的还是来了。
循着比以往更加浓厚的怨气，他来到了王府中最华丽的一处寝殿，和其它的屋子一样，正门是敞开着的。
他跨过门槛的那一刻，在心里不停地告诉自己，不管看到什么，都要冷静，冷静，冷静……
房内摆设华丽，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死寂，让人身处其中有些喘不过气来。若非自己是除妖师，根本无法在这样浓重的怨气和压抑的氛围中还能保持神智。
寻常百姓若是身处怨气之中，只怕是会引出心魔，被欲望所控，落得个失心疯的下场。
李致远的脚步沉重，随着步伐的深入，他能够肯定这一间屋子，必定是王爷的寝殿，穿过一道屏风，他终于看到了自己新婚不久的妻子的模样。
此时，宁怜月正跪在地上，怀中抱着一个衣着华丽的男人，双唇紧紧地挨着他的脖子动脉处，狠狠地吮吸着。
这个男人疼痛不堪，却还没死，在她的怀中无力地挣扎，看到李致远后，仿佛见到了救星一般，颤颤巍巍地伸出一只手，无力地说道：
“救……救我……”
李致远站在原地，想必眼前的这位就是王爷本人了，若是现在救他，无疑是与自己的妻子为敌，他能做的，就是站在这，静静地等待怜月完成她的复仇。
男人的求救似乎激怒了宁怜月，她将他的头颅狠狠地拧到一边，只听到咔的一声，怀里的身体不再动弹，她这才心满意足地继续吸食着他的血。
李致远看着眼前的女人，心里不经隐隐作痛。他知道如何斩妖魔鬼怪，如今却眼睁睁地看着自己心爱的女子滥杀无辜。就算王爷有罪，那这些下人，侍从，算是什么呢？他们不过是听令罢了。
宁怜月放开了手中已经被吸干鲜血的尸体，擦了擦嘴角的血迹，抬头看着李致远，眼神里充斥着愤怒。
“下人，侍从……致远，我被那些人将尸体扔到荒野的时候，他们甚至连墓碑都未曾给我立下，你觉得他们真的无罪吗？我听得到你在想什么，不过对我来说，助纣为虐，也是恶的一种。”
她慢慢起身，站在李致远的面前，盯着他的脸：“本来想做完这一切就回去找你，但没想到还是被你看到了，你可以杀了我，我也毫无怨言，毕竟我在这世上的恩怨，算是了却了。”
李致远深深叹了口气，道：
“如果是报了仇就算是完成了心愿，那你现在就不会站在我面前了。妖灵一旦完成心愿，就会去阴间料理自己的生后事，你现在存在，就意味着你在世上还有什么未了之事。”
“的确有。但恐怕，在你看来，我和那些恶灵恐怕没有区别，都滥杀无辜，不是吗？”
“你，是我的妻子，我的救命恩人，我这辈子，唯一爱过的女人。”他一字一句坚定地说道，然后温柔地牵起了她冰冷的手，“好了，月儿，跟我回去吧。”
她不敢相信地看着他的眼睛，除了深情和真诚，她看不到其它的情绪。她以为他会杀了她，她以为他不过是因为儿时的一面对自己有了些情愫罢了，却想不到他并不是说说而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