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致远以为自己能够像书中记载的那样，经历转世轮回，从此忘却这一世的烦忧，可未曾想过，命运弄人这句话，似乎非常有道理。
死亡对他而言就像是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在梦中，他隐约听到了怜月的哭声，大师兄的倾诉，还有自己内心的挣扎。
他没想到，自己在世上还有未了的心愿，而这，就是他醒来的原因。他变成了自己口中常说的妖灵，站在一望无际的荒野中。
大师兄将他埋在了小镇旁边的一处草地上，还给他立下了碑文。
这样一来他至少不会成为被抛尸荒野的恶灵，心中也不曾聚集怨气，只不过因为有强烈的执念，本该被鬼差带走的他，如今成了孤魂野鬼，必须实现自己没有完成的心愿，才能换得一丝安宁。
而他此生最大的心愿，就是希望怜月能够忘了他，复生之后开始新的生活。这本该是美好的愿望，却不料尽然上升到了“执念”的高度，如此看来，也许是自己对她的爱太过强烈，才会让自己无法释怀。
他循着她的气息，从远处的小镇一路追随到城里。当他发现她已经复活了，并且回到府中过着平淡的日子时，他的心里不禁感到一丝欣慰。
这应该是她想要的生活吧？安稳，平淡，幸福快乐。
正是因为他了解她，才能从她的脸上看到更深层次的东西。她眼中总是透着悲伤的气息，哪怕是在笑，也难以掩饰那种心如死灰的悲哀。
他的死，无疑对她造成了非常大的影响。
虽然上门提亲的人络绎不绝，但她的心就像永远停留在了他死去的那一刻，再也无法继续前进。
为什么，要对自己如此痴心呢？
李致远觉得开心又难过，开心是因为她心里一直都有自己的位置，难过是因为她竟然因为他的死，而无法得到幸福美满的生活。
这，就是他留在世上的理由。
为什么还要如此执着？
他常常看着宁怜月的背影感慨，自己不过是一个乞丐，若不是在快死的时候不愿意放弃一丝生的希望，就不会敲响宁府的大门，那样这一切都不会上演。
就连成为除妖师，都是为了满足自己的私欲而已，因为不想再过乞丐那样风餐露宿的生活，所以才拼命地抓住一切机会，想让自己活得光明正大罢了。
哪怕是对她的付出，也是因为自己从小便对她动了心，将她的音容笑貌深藏在脑海中无法忘怀而已。
因为觉得亏欠她一条命，所以才付出一切甘愿让她起死回生，这一切，都是自己的私欲不是吗？
他想到这，居然留下了眼泪。
原来妖灵也能够伤心到哭泣，他知道，这一切都是自己的借口。他根本不想死，他想跟她永远在一起，只要能够守着她，让她幸福，他愿意付出一切。
哪怕，是用伤害她的方式。
李致远被自己的想法惊得愣在了原地。
哪怕伤害她，伤她的心，只要能够让她忘记自己，或者，憎恨自己，就好了吧？要怎么做才可以呢？
他不知道。此生，他从未想过要伤害她，他不确定这是否是一个合适的法子。
直到这一天，宁老爷离世，他看到她伤心欲绝，从此硕大的宁府只剩下她孤身一人，他却没有办法为他做点什么。
怜月，你怎么这么傻？
若是有一个男人，能够替自己陪伴她，照顾她，那她就能够幸福了吧？只要让她把给自己在心里留下的位置抹去，她就一定能够过得比现在好。
一天，李致远来到了山中，大喊云合前辈的名字。虽然不知道那么多年前的话还是否算数，但如今他的的确确需要帮助。
没过多久，一只银白色的狐狸从远处跑来，顷刻间化作翩翩公子的模样，脸上带着些讶异道：
“恩人，时隔多年，你怎么成了这副模样？”
李致远将自己的经历告诉了暮云合，在讲述的同时，不禁回忆起那些让人感慨万千的往事。
“若这是恩人的意思，我必定全力配合，但此事并非善举，还往恩人三思而行。”暮云合语气恭敬，却充满了劝诫的意思。
“我心意已决，还请云合前辈相助。”李致远说完，拱手作揖。
暮云合无奈地叹了口气，“好吧。”
——
清晨，宁怜月同往常一样，来到城郊想采摘一些刚盛开的花朵，供奉在父母的牌位前，却没有想到，会在城郊的那棵树下，看到那个熟悉的身影。
是他吗？
那一袭白色长衫，俊美的容貌，仿佛不食人间烟火，那个她梦里朝思暮想的面孔，竟然活生生地出现在自己的面前。
她原本就要将他的名字脱口而出，却看到他身边站着一位身着红色襦裙，模样妖艳动人的女子。
那女子面若桃花，眉目如画，樱桃小嘴，娇艳欲滴。只见两人有说有笑，一时间，他竟然将那女子拉入怀中，在她唇上落下一吻。
那动作竟如此熟悉，在他陪伴在自己身边的这些年里，他曾无数次用这样的方式让她脸红不已。
现在她能够肯定那男人就是李致远，但却不敢相信，如今他已有了新欢。
她鼓起勇气向他们走去。
李致远停下了手中的动作，他知道宁怜月看见了，他就是想让她看见的。让她知道自己深爱的男人不过是一个喜新厌旧的，自私自利的人，为了他，她根本不值得守身如玉。
却没想到，她竟然直接向他走来，脸上带着少有的愤怒和绝望。
“李致远，是你吗？”
宁怜月走到了两人的面前，她盯着他的眼睛，那目光似乎能够看穿一切。
“致远哥哥，这个姐姐是谁呀？你认识吗？”红衣女子一脸疑惑地问道，这无疑增加了宁怜月心中的怒火。
“不认识，应该是某个迷恋过我的女人吧。”李致远嘴角露出一丝嘲讽，为了这一刻，他将这个表情演练了许多遍。
“是吗？若是我没记错，你曾说过，我们是名正言顺的夫妻，你曾许诺，要与我相守一生一世。”
宁怜月的声音有些颤抖，语气除了愤怒，还有一丝悲凉。
李致远的心一下子疼起来，却还是用轻蔑的口吻说道：
“宁大小姐，为了你我都已经被妖怪给杀了，现在的我只不过是个孤魂野鬼，我想寻求自己的幸福，有错吗？你就放过我吧，生前说的话，生后不算数的。”
她眼中充满了泪水，心脏痛得厉害，却还是强忍着情绪，质问他：
“我就问你一句，你对我，可曾动过真心？”
李致远冷笑着摇摇头，似乎连同她说话都觉得费力。
她似乎说给自己听一般，眼泪在脸颊上留下了两条痕迹，“我真是不明白，命运对我，为何如此不公。”
李致远将她一把推倒在地上，凶狠地说道：
“这世上，本就没有公平可言。我生来就是孤儿，而你是富贵人家的大小姐。就算我对你动了真情，也是看中了你的容貌。为了你，我杀妖无数，却还是落得个不得好死的下场。
如今，我是妖灵，你这区区人类的寿命能活几年？就算你容颜再美，也会经历生老病死，怎么能同妖族的百年美貌相比？你还是早点找个男人嫁了，别再为我守寡了。”
宁怜月被他那一推，重重地摔倒在地。
和他之间那些甜蜜的回忆在脑海中快速闪过，那些温柔和深情，他对她许下的诺言，难道终究只不过是一场梦？
如今梦醒了，自己失去他，也认了，为什么还要让自己遇到他带着新欢在自己的面前缠绵？
妖，都是妖的错。
自己的娘亲从小被妖杀死，自己爱的人为了夺取灵力却被妖斩杀，如今他化作了妖灵，爱上的居然还是妖……
是啊，自己不过是区区人类，那三年之中身为妖灵，也无法帮他一丝一毫，如果可以，她希望自己能够替他去死，都不愿意看到现在他对她的冷漠如冰，让她心寒不已。
她怨恨妖的存在，怨恨他的无情无义，更怨恨自己的弱小，无能为力……
好痛苦，好痛苦！
“为什么！！！”她抱住自己的头，眼泪奔涌而出，为什么连那些美好的回忆都要夺走！为什么命运对自己如此无情！
我若能成魔，必将妖族斩杀殆尽，将所谓命运撕个粉碎！
天色突然暗淡下来，滚滚黑云从四面八方涌来，遮天蔽日，天地间此时一片黯淡。
李致远只觉得大事不好，但此时已经为时已晚。
宁怜月面色阴沉，一双眼睛因为泪水和愤怒变得通红，她从地上直起身子，嘴角不停颤抖着，露出一丝悲凉的笑容。
泪水不停地从脸上落下，她用沙哑的声音说道：
“若是想得到一样东西，就必须失去什么来换，那我就用千年的轮回的悲惨凄苦，不得好死，来换千年之后，妖族的灭绝。到那时，我要亲自将妖族斩杀殆尽，让你记住，你此生负我的下场。”
说罢，天空中顿时电闪雷鸣，似乎是听到了她的诉求一般。黑云摇摇欲坠，一道天雷从天而降，劈在了宁怜月的身上，她一时间口吐鲜血，昏倒在地。
李致远愣在原地，自己只不过是想让她能够放下自己，谁知如今竟然酿成如此大祸。他看着怜月瘦弱的身子倒在地上，白色的长裙染上了鲜红的血迹，他开始痛恨自己的愚昧，怎么就能够用她对他的爱作为刺向她的利剑？
一语成谶，无法挽回。
此时，宁怜月的身边忽然出现了身穿黑白衣服的两人，她的魂魄从肉体中分离出来，跟着两人朝远处走去，就在他们快要消失在李致远的视野时，她回头看了他一眼，之后消失在郊野中。
那一眼，便成了他对宁怜月最后的记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