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观之中，柳梢头和暮云合、阿淮，三人正坐在厅堂之中，愁容满面。
暮云合已经问过了山中所有的妖族，都没有看到秦梅离开道观的情景。倒是在前天夜里，庭院之中闪过了一道刺眼的光芒。于是，秦梅就这样凭空消失了。
就在此时，一股巨大的怨气传来，这股久违的力量，出现得让人猝不及防。明明已经想办法将秦梅的记忆抽离，在道观的这些日子也过得十分平淡，可为什么，这一刻却来得比预想中还要快？
“阿淮，对不住了。”暮云合说完，刚一起身，就被阿淮拉住了衣角。
“云合，能不能再给我一个机会？至少让我告诉她，千年前的那场悲剧，真的不是我的本意。”
暮云合叹了口气，“不是我不给你机会，恐怕你还没靠近她，就已经被怨气夺了性命。”
柳梢头捋了捋花白的胡须，正色道：
“我们三人加上整座山的妖族，可能都不是她的对手，事到如今，她今世的记忆留在此处似乎也没了作用，不如就此还给她，说不定还能念在这一世的情分上，放下执念，你们觉得如何？”
暮云合点了点头，“只能一试了。”
说罢，柳道长凝神聚气，空气中列出一条缝，蟠龙瓶随之浮现出来。柳道长用灵力打开盖子，刹那间，几道蓝光从瓶中飞来出来，寻找着自己的归宿。
——
此时的秦梅已经来到了那熟悉的山脚下。千年之前，这暮清镇所在的地方还是王城，而自己的故事便从这里开始。却不料，岁月境迁，当年的王城的恢弘壮丽已经消失不见，只剩下这灵力旺盛的世外桃源。
正当她感慨万千之际，她的魂魄回到了原来的地方，回忆终于在一瞬间完整，前世今生，这一切的一切，如今全都清晰地浮现在自己的脑海之中。
这一世，原来她过得如此幸福。
能够有疼爱她的师父，有爱着他的男人，哪怕是妖，她愿意与他长相厮守。有照顾她的青墨姐姐，柳叔叔、暮云合，似乎都在以自己的方式关心着她。
就算是知道了她千年之后的诅咒也好，这些温暖的片段，似乎是千年以来从未有过的命运的惠赠。
即便如此，这一世的秦梅性格就如同自己千年前一样，执着而倔强，想要用自己的方式去保护自己疼爱的人，为自己唯一的师父和亲人报仇。而那个叫作阿淮的槐树妖，为何那么像记忆中的那个男人？
那个自己拼尽全力爱过，且恨了千年的男人。真的是他吗？如果是的话，为什么要在千年之后出现，且对自己如此的温柔？
是愧疚，还是补偿？
她突然想见见他，将一切问个清楚。一千年以前，他究竟是抱着何种心态，让她如此的委屈，绝望，不惜用自己千百年来的幸福立下毒咒，以换来对他的报复。
是啊，是时候了。不管以前发生了什么样的事情，都在这一世弄个清楚吧。拥有如此强大怨气的自己，恐怕下场只有一个才对。不管自己的命运如何被安排，她都能够接受。
毕竟，她已经没有什么好失去的了。
——
当她出现在道观门前的时候，阿淮已经在这里等候着了。
她的脸不再像这一世的秦梅那样单纯可爱，而是恢复了千年前宁怜月的模样。虽然她面无表情，他还是瞥见了她眼神中的哀伤。
“阿淮，是吗？如今你连名字也改了。”她开口说道。
“因为不想再用那个伤害过你的名字，也不愿意再成为伤害着你的那个人。千年之前，一切都是我的执念太深导致的。因为不想看着你孤独地活着，所以用了如此残忍的方式，想让你因为憎恨而忘了我，却不料自己酿成了大错。
如今，我化作槐树妖等待了千年，只想着修得人形与你相见，现在回忆起一切的你，怜月能原谅我吗？”
秦梅看着这张熟悉的脸，两行清泪从眼角流出。明明恨了他千年，却没想到竟然是一场误会。其实只要仔细去思考，就能发现那日的红衣女子，就是暮云合身边的小狐狸。
这真相，其实在千年前她就知道，但她还是许下了毒咒。只因为，她无法忍受他竟然能伤她倒这个地步。
那时候说好要守护她一辈子的诺言，都因为那一场拙劣的戏而烟消云散，这样的他，算什么守护？
“你明明知道，就算你化作妖灵，我也会同你在一起，就如同当年你对我做的一样。为什么还要用那种方式来伤害我？”
“对不起。怜月，对不起，我知道都是我的错，但事已至此，我只愿用余生来弥补，这一世，我依然想让你幸福，能给我这个机会吗？”
他的声音有些颤抖，她周身的怨气已经将他完全侵蚀，他不知道自己能够坚持多久。若是这千百年来的等待，能够换来她的原谅，哪怕下一秒就死在她面前，对他而言已是死得其所了。
她察觉到了他的勉强，如果继续在他身边，恐怕他活不了多久了。这一切，究竟是何苦呢？难不成真的只能怪命运的荒唐了？
此时此刻，深爱的人就在眼前，可一切似乎都太迟了，她无法触碰他，甚至不能靠近，不然带着愧疚度过此生的人，恐怕就是她了。
“阿淮，我原谅你了，所以请你好好活下去，这一世，恐怕一切都来的太晚了，如今我怨气缠身，就算想同你相守，只怕也是奢望。不过好在此生绵长，我还有许多未了之事想要完成。没想到千年之后还能被你守护着，秦梅，真的很幸福。”
说完，她露出了一抹微笑，消失在空气中。
周围的怨气慢慢消散，阿淮终于支撑不住，跪倒在地。暮云合连忙赶来将他扶住，和柳梢头一起将他安置在道观中。
那一片亘古不变翠竹，存在了千年的树木与花草，如今都在这一瞬间枯萎。
不管千年之前她是以什么样的心情许下毒咒，如今这一番景象都不是自己想要的样子。也许是她错了？难道这一切真的是命运所为？
如今她心中已经没有了对前世的怨恨，她多么想回到秦梅那样无忧无虑的状态，可是一切都仿佛是老天跟她开得玩笑。
现在的她，得到了能够灭掉整个妖族乃至万物的力量，却唯独得不到自己最想要的爱情和陪伴。
也许和大师兄一样，她也是被命运玩弄而抛弃的人吧？
她一边想着，一边漫无目的地走着，却不知道自己到底该何去何从。本以为不会再痛的心，却因为今世记忆的存在而再一次隐隐作痛起来。
现在的自己，到底是谁？
秦梅？宁怜月？还是轮回中任何一个名字？
她不知道。
暮清镇外的荒野之中，她站在这里，眼睁睁地看着自己周围的花草枯萎殆尽，那些遗骸随着风的吹拂而飘散。
带着死亡的活着，对她而言有什么意义呢？
不如，就此了结此生。
她这么想着，伸出手臂，从地上拿起了一块石头，在手中揉搓了几下，石头顿时被打磨出锋利的刀刃。
她并不害怕死亡，因为对她而言这不过是无数轮回之中的又一次轮回罢了，就当她将石头割向自己喉咙的那一刹那，手腕被另一只温暖有力的手仅仅地握住，那块锋利的石头落在了光秃秃的地上。
“我希望看到的，是你和我那位愚蠢的师弟互相残杀，结果你却跑到这里来自我了断。看来不相信命运的宁大小姐，如今还是落得个自取灭亡的下场。”
李由松开了握住她的手，丝毫不掩饰自己语气中的轻蔑。
“为什么你在我的怨气之中一点事都没有？”秦梅擦了擦脸上的泪水道。
“因为我是魔，怨气，愤怒，憎恨，都是魔的养分。你在我的身边，只会让我更加强大，这就是为什么我需要你来帮我实现愿望。事到如今，你要不要再考虑考虑？”
“杀不了你，自然也杀不了项如天。以我现在的样子，自然也没办法再待在尘世之中。我若是不想死，也不想残害无辜的生灵，似乎就只能与你为盟了。”
“可不是嘛？”
秦梅露出了一丝苦笑，“那就走吧。”
李将离满意地点点头，拉住了秦梅的手，他掌心的温暖让她想起了多年以前，有一个她深爱着的男人，曾用这样的温度让失去生命的她感到安稳和平静。如今，他们明明还残留着千年前的纠葛，却再也无法像当初那样相互陪伴了。
如今，她突然发现，原来爱一个人最高的境界，可能不是一定要和他在一起，而是希望他能够幸福，哪怕不是跟自己幸福，也没有关系。
李由拉着秦梅的手，纵身一跃，消失在荒野之中。
远处，阿淮将这一幕尽收眼底，心中像打翻了五味瓶，不是滋味。
柳道长曾在五年前收了一名大弟子，姓李名由，只因家中父母被妖杀害，因此决定要成为除妖师，为自己的父母报仇。
柳道长见他天资聪颖，灵力极强，便答应收他为徒。他下山之后，便开始云游各地，斩妖除魔。不知是师父大意，还是他隐藏得太好，竟然完全没有发现，他的真实身份就是千年前的李将离。
如今，李将离已修炼多年，彻底陷入魔道，却不知由于何种原因，藏匿身份与道观中。
直到现在，阿淮亲眼看见，终于明白了大师兄的意图。没想到，千年之后，这一世竟会是这样的结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