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黑衣纱裙女子,轻轻怕打郭逆鳞的后背,当郭逆鳞说那是剑来宫的圣物后,她慢慢站了起来,神色也变得冷淡下来:一只鸟而已,烤好了给你吃你还这么多话,还跟我耍脾气,好像我做什么什么天大坏事一样。她向秋水貂看了一眼,那秋水貂似乎立刻明白了她的意思,走了过来,然后往雪中走去,那女子也没有再看郭逆鳞,而是踏入了雪里,悄无声息地往远处走了。
不一会儿,只剩下黑夜中,模糊的轮廓,一个小小的黄点和一袭黑裙子的影子。
郭逆鳞吐了半天,但是没吐出来什么,坐在地上,眼睛因为呕吐而变得通红,还有因为剧烈咳嗽的眼泪,他看了一眼地上的骨头,又撇过了头,拿出剑,在地上挖了一个坑,将白鹭的骨头埋了进去。
“白鹭,白鹭。”
郭逆鳞微微欠了欠身,似乎想要说什么,但那白鹭已经在他肚子里,这时候说什么也无济于事,他收剑在身后,这时候望四周,黑夜里山谷中风声低啸,火焰孤独地燃烧,而这里竟然只剩下他自己一人了。
郭逆鳞心里道:她竟然没有说一声就走了,难道是怪自己不可理喻,可是这白鹭是剑来宫的圣鸟,掌门专门建三大鼎,立于雪山顶掌门九天宫广场,盛放食物和水,白鹭飞绕剑来宫,也是奇景,剑来宫的长袍上,也是绣了白鹭的,正式场合,在剑来宫,是要穿白鹭袍的,如果出来,为了表明身份,也是要穿白鹭袍,但是这次出来,师父吩咐了只穿便衣,也是有点怪了,不过只怪自己没有给她解释清楚,她定时以为自己不可理喻,迂腐,虽然说来,那白鹭也不过是禽鸟,但自己也从来没有想过,有一天会吃掌门作为圣鸟的白鹭,但吃的时候,倒是挺好吃的。
郭逆鳞摇了摇头。算了算了,这事就到这样了,已经吃了,还能吐出来复活不成,况且,也没有其他人知道,就这样吧,烂在肚子里。
“白鹭,逆鳞实属无意,况且那时你已经死了,你就安心去吧。”
这话有几分诚意?郭逆鳞也说不上来,说认真吧,又觉得没有必要,只是一只飞禽,说不认真吧,可是回去剑来宫,面对掌门,穿着白鹭袍的师兄师姐师妹师弟,又作何感想,真是想想就头大了,就算这时候回去见到师父,那也是怪怪的,郭逆鳞啊,你把他们的圣鸟吃了。
郭逆鳞摇了摇头,不想了不想了。
他查看地面那女子离去的踪迹,发现有一行足印,这空谷里,此刻仿佛没有任何生命的迹象,无边的孤独和寂寞,那埋在土里起了一个小土堆的白鹭坟墓,也仿佛很滑稽,很没有意义,他面色上有一抹纠结,但随即,手往前一划,飞剑从他的肩膀身后斜插处,呼啸一声,在半空锐利地破空一响,落到了身前。他踏上了飞剑。
掌心向下,飞剑嗡嗡清冽直响,他掌心向前,手臂向前推出,那飞剑立刻便往前而去。
飞出去几米,又突然回头,来到了那堆火堆前。
火堆已经快燃尽了,火势也不大了。
他看着火堆,火光中,仿佛刚才在这里的记忆,是那样的鲜明,那女子的舞姿,那喝过的酒……
他抬起左右两只手,食指中指双指分别并拢,两团水流在指尖上凝起,他从中间比了一个圈,推了出去,两道水流在火堆旁卷起一圈水墙,飞雪飞溅,随着他手往下一拍,水流从上方覆盖下去,火猛烈地燃烧了一下,渐渐小了下去,最后又挣扎了一下,熄灭了。
雪盖下来,这里突然陷入了黑暗。
黑暗让人觉得安心,又觉得一切消失,虚无,没有意义,孤独。
郭逆鳞默默地看着山谷,眼神里倒影出林子里的剪影轮廓,风吹得山谷好孤独,这才又往刚才掉头来的方向追去。
那黑衣纱裙的女子,留下的脚印里,似乎是和那秋水貂,一路慢慢走开的。
不到片刻,郭逆鳞便追上了她们。
细碎的雪垂落在两人之间,走了一段,那女子只有在郭逆鳞刚到旁边时,冷淡的看了一眼,脸上冷淡的表情,似乎跟旁边的人,不熟,不认识,似乎刚才在山谷那里,跳舞,饮酒,吃白鹭肉,是另外一个人,郭逆鳞也不说话,就这样跟着,四下里,除了风声,便是脚踩在雪地里的声音,秋水貂走在前面,也是看不到郭逆鳞一样。
郭逆鳞往前去,那秋水貂意兴阑珊地走着,因为它的爪子比较短,腿短,但是速度却不怎么慢,看起来很是灵活,郭逆鳞看了片刻那秋水貂,秋水貂仍然是没看到他一样,郭逆鳞单手在身前虚空处,一划,飞剑从他的脚下飞出,在半空锐利的轻响,然后贴到了他的后背上,斜斜插着,细碎的雪飘过,剑穗丝绦在轻轻舞动,伴随着郭逆鳞往前走,看起来很是潇洒俊朗。
郭逆鳞没有开口,那女子也没有说话,两个人脸上都是同样的冷淡,谁也没有先表示出理谁,就这样并肩走着。
风吹的细碎的雪花,打在脸上,带着冰凉,沙沙地踩雪声,在不断地往前走去。
但很明显,这里的空气有些怪异,弥漫在两人之间的,是沉默和隔阂。
不过这坚冰也在慢慢地融化。
终于,那女子问道:“你跟着我干什么?”
“没。”郭逆鳞道。
“没有跟着我?”那女子冷冷道。
“不是。”郭逆鳞道,“大妹子……”
“别乱叫。”那女子打断了他的话。
于是这话又断了。
又只剩下两个人往前这样又不干扰又似乎很尴尬地走着。
“你是不是修炼过一门法术?”那女子道。
“什么法术?”郭逆鳞好奇问道。
“就是不管什么暗器扔过来,都不会毁容的那种。”那女子冷冷地说。
郭逆鳞听她说完,便立刻反应过来那女子在骂他厚脸皮,他心里想,自己脸皮厚吗,不厚啊,可是又想到自己在她身边跟了这好一会儿,也算是厚了,又吃又喝又烤人家的火,吃了人家的东西,却还埋怨人家,再说那姑娘又不知道那是圣鸟,况且掌门书在剑来宫入宫大门口的那副对联,飞雪连天射白鹿,也是让人误解,不过自己从来没想过,射下来吃,这么一想,倒觉得是自己考虑不周,只要还能说这样的话,说自己脸皮厚,那就是还能消除两人之间的误会,况且如果她是师伯肖剑锋的女儿,那就是更惹不起了,她倒是连送掌门的鳄鱼都能杀了,把他吃了白鹭的事,再随口这么一说,那就更糟了。
郭逆鳞立刻态度诚恳了十万分,道:“是我错怪姑娘了,姑娘可千万别置气。”
“我置气?”那女子忽然打断道,“你是说我心眼小,置气?”
“没有,是”郭逆鳞声音一窒。
“是什么?”那女子道。
“是我说错话了。”郭逆鳞顿了一下,才有把心里的话说出来。
“那你的意思是你没错怪我。”那女子加快了步子往前去。
郭逆鳞一时头大了仿佛三圈,但想了一想,立刻跟了上去。
“姑娘,你好心跳舞让我看,又有火烤,又有酒吃,是我只顾自己的想法,没有意识到姑娘根本不懂剑来宫的圣鸟,而且那对联确实可能会引起误会,是我错怪姑娘了。”
那女子停下来,郭逆鳞也跟着停下来,那女子看着郭逆鳞,眼中倒有那么一丝若有若无地笑意。“这么说,是你们掌门的错了?写错了那副对联,还搞得到处都知道。”
“那……”郭逆鳞一时语塞。
“我可没有跳舞给你看,”那女子声音忽然温软了下来,“也没有烤火给你,也没有酒肉给你,是你在那里偷看,就算不是你,我还有它。”
那女子指了指秋水貂,秋水貂立停住,回头看女子,深潭秋水般的眼睛,一丝的茫然,不懂主人为何突然叫住它。
“它也一样会喝酒,会吃肉,会跳舞。”
郭逆鳞眼中黯然下去。原来他并不重要的。郭逆鳞看那女子,又看那秋水貂,企图从她们的表情和动作上,能看到一丝不一样,可以否定他心中的想法,但是从眼前来看,似乎真得他并不重要,只不过是萍水相逢的路人而已,一想到这里,便觉得这天地又寒冷了几分,刚才在山谷里,烤火,一起吃肉,一起喝酒,一起说话,她的跳舞,她眼中的那似有还有的情意,是假的吗?是自己一厢情愿吗?她慢慢地走,难道不是为了让他跟上来?刚才问他那些,说他厚脸皮,难道是真得骂他,既然是厚脸皮,那么自己就不该再跟着了。
那女子往前走去,郭逆鳞却看着那身影,心里没来由地一团无名之火。
他在当地立了会,眼神里变化越来越凝重,他跟着又走了上去。
“你跟着我干什么?”那女子问。
“我只想姑娘别误会。”郭逆鳞道,语气里仿佛带着坚决。
“误会什么,你倒说说看。”那女子问道,似乎有想听郭逆鳞的解释,一切还说得清。
“别误会我生姑娘的气,那白鹭姑娘不知道,属于无心之过。”郭逆鳞一口气解释下去,“我跟上来觉得……”
“我没有误会。”那女子又态度冷冰冰了,道,“你可以走了。”
郭逆鳞一时堵在心里,但是看那女子脸上冷淡表情,以及那拒之门外的态度,这一热一冷,当真是适应不过来。
郭逆鳞跟着,那女子道:“你别跟着我了。”
郭逆鳞停了下来,但是看着那女子决然往前走去的身影,他心中仿佛一团雪堵着一样。
他往前跟去。
“哗!”
那女子豁然转身,破空之声中,一柄赤焰般的刀,竖在了郭逆鳞面前。
“别跟着我。”
目光之中,有冰冷寒意。
那女子这挥刀之突然,让郭逆鳞大大意外,而那窈窕的身姿和挥刀时的美丽,却也让郭逆鳞为之一动。
可是为什么是刀?
剑来宫以剑命名,从上到下的法器,都是剑,剑有长有短,有黑有白有蓝有红,因为质地不一样,法术不一样,但都是剑,连厨房的大师傅,也是用短剑做菜,虽然这样有些过分了,但是这是规矩,不知从什么时候传下来的规矩,剑来宫,是决不允许刀存在的。
南江那面,听说是莫师太是个看不惯这些的人,也有叫莫名其妙师太,剑来宫南江分处,难道会允许用刀?
而且还练成了这样的刀?
如果给那位肖剑锋师伯知道了,不懂那张阴晴不定的脸上,会是什么表情?
只是事情,怎么到了这种地步?
“好。”郭逆鳞看着那柄刀,看着那女子冰冷的表情,完全与那时在火堆旁的起舞,是两种模样,喜怒无常,可能跟肖剑锋师伯是一家人吧,说翻脸就翻脸,本以为在那里已经了解了她,但是也许根本就不了解她,但火堆旁起舞时的风情,却让郭逆鳞心中一痛。
“姑娘,何以至此。”郭逆鳞看着那女子,“要如何,才能消姑娘的气。”
那姑娘看着郭逆鳞,似乎是怀疑他这话的可信程度,冰冷的目光,又融化了些,“你告诉我,你来这里,是做什么?”
郭逆鳞收敛了目光,连目光中那种痛都收拾了起来,似乎一种理智的东西,代替了他感情的波动。
“姑娘,就是为了这个?”郭逆鳞道。
那女子被这么一问,却有些愕然,似乎有些让她难堪,她眼神中温柔了一些,道:“一不知道你是谁,二不知道你来这里干嘛,你跟着我,我哪里知道你要做什么?”
郭逆鳞眼中的坚决,又松动了些,他看着那女子,那女子脸上的表情,此刻柔和下来,似乎是真得只是担心自己的。
“我对姑娘没有恶意。”郭逆鳞道。“姑娘手段,只怕比我强。”
那刀又往前一递。“那你来这里做什么?”
郭逆鳞又一次审视那女子,眼神中再次坚决起来,道:“那不能告诉姑娘。”
“不信任还交什么朋友?”那女子刀收了回来,转身往前走去。
“那姑娘来这里做什么,能告诉我吗?”郭逆鳞道。“姑娘怕也是不能吧。”
那女子豁然站住,回头向郭逆鳞看来,眼中寻思了一下,似乎是突然又觉得这个人变得有趣起来,几乎是带着某种脾气的,想证明什么,想看某个人目瞪口呆的表情,那女子黑色的纱裙飞扬,脸上容光焕发,连那肌肤之下,也仿佛有了胭脂般的红晕,走到了郭逆鳞的面前。
那双有情似无情有意似无意的眼睛,毫无遮拦地,目光坦荡地,带着某种天真,某种少女意气,望向了忽然有点紧张和费解的郭逆鳞。
“我说了,你会告诉我吗?”
郭逆鳞气血上涌,这女子总是能激怒起他的感情,几乎是没有考虑的,脱口而出。“会。”
但是并没有觉得,这女子会讲出来。
“那我告诉你,”那女子的气息仿佛就像是山岳一般,潮水一般,涌来。“我来这里,是为了找一只千年一出的神物。”
“什么神物?”郭逆鳞眼神在闪躲,气势也低了下去。
“我也不是很清楚它到底什么样,但是只要它出现,肯定认得出。”
那女子眼睛看向郭逆鳞,带着咄咄逼人的气势,和看好戏的表情。
“该你了。”
郭逆鳞呼吸一窒,目瞪口呆。
因为跟师父出来一路,他隐约觉得那个念头,也是此次出行,来这里,低调行事,也是为了找什么东西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