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早上。
我迷迷糊糊的睁开眼睛。
“该起床了吧......”
我用手吃力地撑起整个人，让我能坐起来，习惯性地拿起旁边的手机，打开，解锁，投入。
“女儿女儿女儿！！！”母亲突然出现在我的床尾，脸上还挂着眼泪，饱满的眼袋使她老了不少，还有些许血丝浮在皮肤，看起来昨晚也没能睡个好觉。
“爸爸打电话回来，说...说...说爷爷不行了！正在抢救！怎么办啊！”母亲双眼饱含着泪水，整个脸都在抽搐，边哭还边用白得可怜的手擦拭眼泪。
我瞬间感觉心脏被收紧了一下，伴随着刺痛，我用手捂着胸口，边揉边着急地扒开被子，冲进洗手间赶紧洗漱。
“不能有事，爷爷不能有事，怎么会这样，不会的，不会的......”我颤抖的双唇不断地喃喃着。
“昨天还好好的，还和我打电话，多开心啊，我还撒了娇，说明天就可以看到他最爱的乖孙孙了，我还听到电话那头爷爷骄傲地炫耀着，怎么会......”我紧皱着眉头，咬紧了牙关，神情恍惚，脑子里满是愧疚。
在车里母亲巴拉巴拉的倾诉着爷爷的情况，说本来都要出院了，这可怎么办啊，怎么我们家命那么苦啊，到底是做错什么了啊要折磨我们家。
我无力地靠在车窗，有些烦躁，更加不安，并且我能清清楚楚感受到胸腔里面的躁动，让我整个人不得不开始慢慢情绪逐一崩溃。
手指不停地在手机上敲动着，发着说说，发着朋友圈，和自己最好的朋友们倾诉，把今天本来的安排料理好。
我不知道发生这么大的事我该是怎样的心情，我只知道我不说出来不表达出来，我会活活地崩溃掉。
打着打着，眼眶内不知不觉出现了泪水的踪影，它们开始运动，一滴一滴地流出眼眶，滑出痕迹留在苍白的脸颊上。
“爷爷......你要是离开了我，这个世界上，就再也没有人那么疼我那么爱我了。”
“爷爷，你还要给我大红包呢，老人家还说话不算话，小心掉光牙齿......”
“爷爷，你不是说要见到孙孙吗，要孙孙好好读书吗？好，我答应你，等你出院了，我一定不再颓废下去了，我会活成一道光，一道可以照亮整个家的光。”
“爷爷，你最怕死了，你怎么能抛下我一个人留在世上，你舍得我每年清明都哭成傻子吗......”
“爷爷......不要离开我......我还没好好孝顺你，我还没好好陪陪你，我还有好多事情没和你一起做，我还有好多话没和你说，你不要走啊......”
“......”
我不断地再向自己心理暗示着，不断地在心里倾吐出自己的愧疚与痛苦，不断地再保佑着，不断地不断地......
“我是个唯物主义者，相信科学，不信神佛，但我现在，缺只希望他们能够显灵......”
我从来没经历过所谓的生离死别，也从来没感受过最熟悉的人就这样变成了星星，适应不了，也执拗地不愿面对。
...
医院。
电梯打开那一霎那，我冲出了电梯，左右张望着父亲和家人们的身影，我猛得转头，看到了熟悉的父亲，使出全身的力气向他奔去。
医院的走廊很安静，我的鞋子与地面接触时“哒，哒，哒”的声音，像钟楼的大钟敲击的声音，很响很响。
我坐在抢救室的外面冰冷的铁椅上，在那一霎那，我终于发出来第一道哭声，一直紧崩的情绪弦，开始一根一根的崩掉，断开。
奶奶那只满是皱纹的手，放在我的大腿上摇啊摇，让我冷静下来，不要哭。
可当时的我已经控制不住身体上的不满和疼痛，每个器官仿佛都在不断地在向我宣誓着他们的不满，让我一时间没办法停止和控制哭泣。
“你是不是病人的儿子？”医生终于出来了，家人们立刻围在他的旁边，只有我坐在铁椅上，用空洞的眼睛望着他们。
“还有一点心跳，但是已经是尽力了，他出血出太多了，你们现在是要送他回家还是怎样，现在还没有死，还有心跳，但再拖一会就死了，所以请你们赶快决定......”
听到这个消息的我，感觉整个人都不好了，情绪开始像洪水猛兽一样迸发出来，大哭着，脑子里原本储存好的过往和回忆都不听使唤的乱窜着，它们像一瓶瓶慢性剧毒，渗透到我内脏，我的血管，蔓延并扎根在我的大脑，浸透进我骨髓，让我生不如死，愧疚无力。
“我的世界，真的没有太阳了......”
“这个世界上再也没有人肆无忌惮地偏爱我了。”
“再也没有了，再也没有了。”
他们要拉着我走，我没有任何力气反抗，任由他们搀扶着我走着，像一具没有灵魂的走肉行尸，毫无生机。
“我要去见爷爷最后一面。”我说。
我扶着墙快速的走着，在看到爷爷躺在病床上急促的呼吸着那一刻，我跑进去，膝盖重重地跪在病床旁，早已冷冰冰的手指微微颤抖着触碰着爷爷的手，看着爷爷毫无动静的躺在那，只剩下肚子的浮动，还有仅剩的心跳。
“爷爷！！！！”
我用尽我的最后一丝力气吼出了那两个字，那两个我这辈子都抹不掉的字。
我拼了命的喊着，痛苦地哀嚎着，本来还有好多话想对爷爷说的，可是我发现，当我跪在那里，看着爷爷的时候，我没有任何语言，像是中了魔的我，口中只剩下爷爷。
母亲强忍住泪水，她开口说着：“父亲，我和小桃来看你啦，我们带你回家，你要坚持住啊。”
一个伶牙俐齿的女孩，在爷爷病床旁，哭到完全丧失了语言表达能力，只能像个傻子一样重复那两个字爷爷，爷爷。
母亲说完，便拉我走，我不肯走，但我整个人都好无力，没有任何反抗影子，跟案板上任人宰割的牲畜没什么区别了，唯一有区别的恐怕是一种是活死人，一种是死人。
...
我被塞进了车子里，头发散乱在脸上，和泪水混合在一起，黏糊糊的，很狼狈，但我毫无感觉了。
在穿过熟悉的街道，行驶过每一颗大树，眼睛里闪过每一个人影......他们都很好。
今天的阳光，格外的刺眼。
耳蜗内不断传进来大人们的讨论和商量声，各种各样仪式。
我知道，大人的事小孩子不要插嘴，况且我现在也没有这个能力了。
后悔，愧疚，痛苦，难受，烦躁，不安，害怕，恐慌，迷茫等等复杂情绪交织在一起，在我眼球舞动，跟爬山虎一样爬满我全身的毛细血管。
那种窒息的痛，我已经很久没体会过了，之前，这种痛第一次来临还是因为失恋。
呼吸急促，心脏狂跳，情绪崩溃，泪流，内脏抽痛。
这感觉我又重蹈覆辙了一次，又再次体会了一遍。
这让原本就重度躁郁的我，一时想不到活下去的意义和对未来的迷茫，慌张。
不知是谁的电话响了，是姑妈的，她开了蓝牙免提，全车人在听着。
“医生说爷爷有反应了，血压上升了，有意识了，还有希望。”
听到这句话的我，仿佛惊慌的麋鹿突然找到了家的方向，经历暴风雨的轮船终于到达目的地，有了生存下去的希望。
痛苦与不安开始退散，血液开始正常的流通，我重获新生。
他们说，可能爷爷听到小桃在叫他，不舍得走。
我抿着唇，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只知道，如果救了回来，我不能再一度颓废，还要尽力去做到爷爷心中的最好。
“是啊这是有多爱才能在死亡的边缘被你唤醒，我是爷爷的挚爱啊，这叫我如何是好......”
后来我又回到了医院，在焦急等待整整四个小时之后，父亲告诉我爷爷醒了，他叫爷爷，爷爷有反应了。
我悬着的心才总算放了下来，仰头长呼了一口气，酸疼的眼睛被一束阳光穿透。
“今天的阳光真好。”
我默默在手机备忘录打下一句话：
“我收集到了我人生中最美的光，我把它藏在了眼睛里，放在了脑海。”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