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下水凝面不改色，从容一笑，颔首道：“衣似红霞人如玉，螓首蛾眉真国色，的确很不错。”
听得君皇这番溢美之词，贾探春怔了一下，抬起头来，轻柔眼波从水凝身上慢慢流过，口中柔柔道：“臣妾不过是蒲柳之姿罢了，陛下谬赞了。”
姿容绝色似倾国，声音婉转如莺啼，自是醉倒不少在场男子，就连见惯万千佳丽的帝王，眸光里亦有了片刻的忪怔。
颉格可汗却不为所动，目光轻转，望向一直默然不语的水涵，扬眉道：“四殿下，你怎么看？”
水涵一脸淡泊，镇定而从容，附和道：“可汗的眼光，自然不会错的。”
此番话一落，所有事情，似乎已成定局，再不可逆转。颉格静立原地，双眼微合，神色惆怅，仿佛在片刻间，灰了所有心志。
探春见状，不由得大惑不解，轻咬樱唇，鼻尖沁出晶亮的水珠，一副忐忑不安的模样。
颉格默了良久，终究还是心有不甘，故而嘴边吐出的，依旧是执着之言：“敢问陛下，颉格之所求，是否当真没有回旋的余地？”
水凝唇边含笑，神色却凝重无比，点了点头，毫无退让之意，声音低沉：“不错。”
颉格可汗听了，踉跄退后一步，叹息道：“中原有句话，似乎是说，有情人终成眷属，可是，到了我这里，竟不能成真。”
语气忧伤抑郁，眼神落寞无光，带着无限惆怅伤痛之意。到了此时此刻，黛玉终于相信，这个男子，对于汐筱，不但有真情，且已情根深种了。
正感慨之际，却见颉格可汗眸光一沉，幽暗如墨，一字字地道：“事已至此，颉格别无选择了。”
语落，不待众人回神，颉格便侧过身，伸手拿起托盘中的青凤玉佩，紧紧握住，然后，毅然走向贾探春。
他的步伐，带着沉重之意，忧伤缓慢，一步一步，似乎踩在人的心上。
南安王妃见状，喟叹出声，语意焦急却无奈：“看来，今天中选的，非这位贾姑娘莫属了。”
黛玉凝起秀眉，长叹出声，有情人终成眷属，是世人永远期盼的，只是，在现实面前，成眷属的，往往并不是有情人。
眸光飞转，如水般划过众人，她看到，水凝、水涵神色平静，眸光深处，却有淡淡的焦灼流转；她看到，忠顺王妃双眉舒展，笑靥如花，神色中有掩不住的洋洋得意；她看到，探春粉脸含羞，眉梢眼角，流露出梦想成真的欢喜。
众生百相，映入眼底，黛玉心里，千回百转，思绪如麻，不能平静。
此时，颉格已经行到探春面前，却在三步远的距离处止步，踌躇不前。
探春正在欢喜之际，见状不由敛了笑容，怔怔立在原地，心中惊惧难安。
她是冰雪聪明的女子，怎会不知自己已在这位可汗的选择之列，一旦落选，后果不堪设想。
迟疑片刻，探春轻挽长鬓，朝颉格可汗嫣然浅笑，再垂下眼眸，盈然笑意若一朵娇艳玫瑰，在晕红双颊悠然绽放，越发显得明丽娇倩，秀妍无双。
颉格面无表情，不为所动，默默静立良久，见依旧无人出言阻拦，眸中无奈之色渐重，黯然无光，伤痛难言。场中之人见状，均一头雾水，不知所措，却并不敢擅自开口。
正僵持之际，突听得内监尖声唱道：“筱公主到。”
变故骤起，却是石破天惊。颉格可汗手势一缓，将玉佩扣在掌心，回身望向殿门口，只看了一眼，唇角便露出了破冰般的笑意。
回眸处，在一众宫娥的陪伴下，有清丽的女子盈盈而立，容色明净，云鬓花颜，一双眸子清亮如水，流转生姿，尽显纯真情致。
彼时，她一袭霞色绣百合烟罗宫装，素雅清新，领口翻出一圈白狐毛皮，益发衬得一张脸娇小似荷瓣，莹莹如白玉，风姿嫣然，清丽绝伦。
众人皆侧过头，睁大眼睛，怔怔看着汐筱低眉浅笑、步步莲花地走进殿来，久久不能回神。
水凝亦始料不及，吃惊之下，竟连她的闺名亦脱口唤出：“汐儿，你不是身子不舒服么，怎么出来了？”
“儿臣出来，自是有缘故的，”汐筱在御座前立定脚步，行礼如仪，起身时抿唇浅笑，声音轻灵婉转，“儿臣听闻，父皇在为颉格可汗选汗妃，特来参加。”
寥寥数字，淡定从容，却如石头投入清波，激起圈圈涟漪，再也不能平静。
当朝最得宠的公主，竟也出来参选，殿中众人心头均生出不敢置信之意，交头接耳，惊讶到不能抑止。
太后、德妃眼睛发直，盯着汐筱，一脸吃惊焦虑，却又不能擅自开口。水凝深吸一口气，终于回过神来，牢牢看着汐筱，扬眉道：“此事干系重大，汐儿不可妄言。”
“这一点，父皇不必担心，”汐筱含笑摇头，声音宁和，“这些天来，儿臣都在想自己的未来，今天的宫宴，儿臣之所以耽搁到现在，是因直到刚才，儿臣终于下定决心，决定来这里参选。”
听她说得如此坚决，水凝呆了一下，眸中浮出无奈之色，叹息一声，欲言又止。
黛玉目中微澜，泛着淡淡水纹，细细思量须臾，实在不能置身事外，便起身上前，行到汐筱身边，在她耳际轻轻道：“好妹妹，你的人生，属于你自己，不必为了任何人，牺牲你的幸福。”
“嫂子何出此言？”汐筱轻轻摇头，以同样轻微的语调应答，“我做这个决定，是我自己心甘情愿，与其他人无关。这里人多，嫂子还是快回去，勿要失礼。”
黛玉听了，满心担忧，却又不能耽搁，只得转过身子，缓缓步回自己的座位。
这时汐筱唇角轻扬，眸光一转，看向长身而立的水凝，娓娓道：“汉有王昭君，唐有文成公主，儿臣不求能如她们一般名留青史，只盼能以一己之身，为中原、突厥的邦交略尽绵力。若能使两国臣民安居乐业，共享太平，儿臣于愿足矣。因此，还请父皇答应儿臣之求，允儿臣参选。”说到这里，轻提长裙，盈盈下拜。
清凌软语，婉转如铃，却带着一往无前的从容，带着无怨无悔的决心，场中众人皆为之动容，直直盯着汐筱，再也说不出半个字来，心中却感慨无限。
这位公主，是真正的金枝玉叶，自小便万千宠爱在一身，锦衣玉食、金尊玉贵，不知羡煞多少人。然而，直到此时此刻，才终于明白，这个女子所受的爱重，是合情合理、理所当然的。因为，她有一颗，金子般的心。
良久之后，水凝的声音缓缓飘下，没有任何感情：“地上凉，汐儿，你先起来罢。”
汐筱思量须臾，依言站起，低眉不语。颉格可汗凝睇着她，方才的散漫、不甘一扫而空，眉宇间神采飞扬，温声道：“汐公主，你终于来了，我等了好久。”
汐筱听了，面上闪过一抹粉色红晕，似一朵合欢花徐徐绽放，低眉不语。颉格含笑看着，唇边漫上一缕笑容，和煦如春风。
这一切，落入探春眼里，不由激起惊涛骇浪，也终于明白，原来，黛玉并没有骗她，这位可汗，果然早有意中人。
不过一瞬间，颉格便已步离她身边，含笑行往御座之前，拱手道：“请陛下嫁汐公主于我，我必定视之为珍宝，一生一世，绝不亏待。”
水凝默然，叹息不答，只凝眸看着汐筱，时有担忧隐现，神色复杂。
汐筱心中明白，回身瞧了瞧黛玉，再转过身来，坦然一笑，有着洞悉世故的明澈，从容道：“儿臣虽愚钝，但因有慧眼人在身边指点，对父皇的忧虑、迟疑，心里还是明白的。”
说到这里，明眸流盼，如水的眸光从颉格脸上飘过，敛起笑容，宛然下跪，一字字地道：“倘若联姻之后，再起变故，再有战乱，儿臣必会自刎，绝不让父皇为难！”
这番话决绝无比，却说得平静如水，波澜不惊。然而，正因如此，在场之人都明白，此话并非随口而出，而是一句承诺，郑重无比的承诺。
太和殿静寂下来，落针可闻。水凝蓦然起身，定定看着汐筱，久久不能言语。
颉格可汗亦满面震惊，侧过身来，映入眼帘的少女，容色清丽似带露青莲，身姿袅娜如含烟杨柳，她眸中流转的明光，却清冽澄晰，决绝如斯，让无数须眉男儿惊愧、震撼、敬服。
而到了此时，他也终于清楚地明白，水凝一直不肯允婚，真正原因，竟在此处。
须臾之后，颉格可汗终于屈膝，陪着汐筱，跪倒在御座下，朗声道：“能得汐公主为妻，颉格此生，必定心满意足。若得允婚，颉格愿在此立誓，有生之年，必定与天朝臣民和睦相处，绝不敢再进犯天朝！”
语落，更是震惊四座，众人呆呆看着他们，惊愕到不知所措。却原来，如画江山，踌躇满志，竟都抵不过红颜一语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