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凌记忆的开始是一片夜空,风不大,没有从烧烤摊吹来的呛人烟味,也没有惹人烦的鸟在乱叫。她坐在瓦片中略带青苔的矮墙头上,仰望散满着星星的灰蓝色天空,小小的脑袋里生出了一个影响她一生的问题——人为什么活着?
她问那些老师,有的沉默,有的搪塞,有的…也只是长叹一声。她也问过小破城里的其他人,但似乎没有人真正在乎过这个问题,又或者没人能给她一个答案,一个她想要的答案。
离开小破城这些年,无论经历怎样的事,支撑她走下去的一直是那个问题。
“你....”
“没事,今天就当聊天,吃饭是次要的。”长凌看着顾城笑了一下。
顾城发现长凌其实每天都是一副愉快的样子,说具体点——一直在笑,但讽刺和不屑的意味更多一些。很少像刚才一样,让人看着很舒服。
“那...我们聊什么呢?”顾城看着长凌,她正在往火锅里加料。
“随便呗。”
顾城喝了一口冰水,顿了顿,“我想...你应该...能看出来,就是...我来你这...”
“嗯???”长凌边听他支支吾吾,边继续加菜。
“唉....就是,我...喜欢你!”顾城说完又小声地说了句,“你应该知道吧。”
长凌没说话,继续往火锅里加菜。忙活完,她笑着说了句,“我不知道啊,不是,你活这么多年但凡见过女的,你也不会喜欢我啊。”
这种笑,是顾城不能理解的笑,他还不明白她说的是什么意思。
“...”顾城莫名失落地低着头,“我...还真没有怎么接触过女生。”好尴尬,我怎么开始结巴了,这怎么办啊!唉,简直比论文还难搞......
长凌点了点头,“嗯…你这社交能力是不是有点问题啊。”
“谁说的!我就是…跟你说话吧,有点莫名其妙地卡...”顾城立刻反驳了回去,毕竟参加辩论赛他从来没输过。
“那你这不是喜欢我,是怕我呀。”长凌说完又笑了一下,应该是开玩笑。
“也许吧,你不是我大哥嘛。”
“是啊,小老弟。”长凌对着顾城举起了杯子。
两人开始长谈,从兴趣爱好到生活习惯。
“对了,我还有几个问题想问你,但又怕说了你会生气。”
顾城看着对面的长凌,他还是无法捉摸她。
喜欢是真的,好奇是真的,对她有一丝时刻提醒自己的莫名恐惧也是真的;他现在只知道对面这个人,不仅城府颇深,而且还关系着一场自己从未接触过的“巨网”。
“生气?呵,我还没怎么遇到过会生气的事。”长凌冷笑了一声。
“第一个问题,你真的不记得我吗?”
“记得,因为后来和宇文志有合作的关系,所以对他印象比较深。”
“哦,第二个问题,你这么多年是怎么过的?”
长凌露出了神秘的一笑。
“就像你今天看到的一样,我一直在做不同的事。了解不同的行业,看不同的人,过不同的生活。”长凌继续补充道,“不过,我就是个混子,总之也就图一乐。”
“是吗,我倒不觉得你混,现在这个社会快乐才是最难得的。”
“也许吧,你不快乐吗?”长凌喝了口水。
“快乐?也许我早就死了,现在不过是一具行尸走肉,在这个世界上飘荡着,为别人的生活充当背景。”
长凌拿着只剩冰块的玻璃杯,转了起来,“这样不好吗?有光的地方就注定有阴影,而那些光所照不到的东西才是最有趣的。”长凌又勾起嘴笑了笑,“那你为什么学医呢?”
“呵呵,我曾经以为,既然救不了自己那就尝试去救别人。可笑吧?”
长凌放下杯子,“可笑?我认为的顾城可是个深明大义,正气凛然的‘好’人啊。”
“哦?你认为的我?加上第一次见面,我们才接触了不到三天!你认识哪个我啊?”
“我认识的,是那个你渴望成为的你。”
“那又怎样,最后谁还不是浑浑噩噩地过日子。”
“你认为,人为什么活着?”
顾城沉默了,他没想到放任丧气的话迎来的竟然会问一个这样的问题,一个颠覆了自己对她认知的问题。
“我不知道,如果你有答案那就请告诉我,我一定洗耳恭听。”
“如果我知道,我还会问你吗?”
“哦,你不知道,你为什么还活着?”
“那你呢?”
“也许…是为了我心中的正义吧,和那些听起来荒诞的言论。”
“正义?不过是个为了维护多数人利益的幌子而已。”
“听你这意思,你是那少数人了。”顾城笑了,倒了半杯桌角放的酒。
“倒也不算是,我永远保持中立,不与任何人为伍。”长凌倒满了一杯酒。
两人对饮,顾城正暗叹此景甚好,却差点被入喉的烈酒呛到。
“这…”顾城咳了两声,发现长凌一杯都喝完了,“等一下,你不是未成年吗?你怎么喝酒啊?更何况,这酒劲这么……有…点儿大。”
“那又怎样?”
“不愧是一家人啊!你跟颜宇…你们俩简直了!主要你这种行为…搞得…好像…我欺负你一样……”
“是吗?我能把你喝进医院躺三天。”长凌用一种得意的眼神看着顾城。
“你…你…无药可救!”
不仅如此,顾城还发现长凌不太正常的一点,从开始吃饭到现在大概过了四五个小时。
可能是零点以后了,自己已经睁不开眼,她还在吃、聊,一点儿困意也没有。
“熬夜可不是好习惯。”顾城揉了揉眼说。
“哦,我从来不熬夜,都是通宵。”长凌说完又歪着头笑了笑。
“啊...?”顾城张了张嘴,眼睛眯着有些诧异,“你不困吗?”他突然想起了许上熙的话,盯着长凌。
长凌拿起一根烤好的鸡翅,刷上了一些酱,“因为有人替我睡啊。”
顾城眨眨眼,...这...?
不过他很快注意到另一个问题,那根鸡翅貌似在自己刚来的时候就已经开始烤了,嗯???
“这...”顾城指着那根鸡翅。
“反正我不着急,这样的小工具是专门用来烤鸡翅的。”
长凌不说顾城都没发现,烤鸡翅的是一个很特殊的东西,底座像一个小盒子,左右两边插着上方钻有小孔的两根金属条,把烤翅穿过其中,下方开火,鸡翅会慢慢地转起来。
“为什么睡觉还能替?”
“这个...我也解释不了,管他呢。”
“好吧,那我们什么时候回去呢?”
正常情况长凌是不会回家的,那个“家”也是直接买的内测的虚拟仿生成品。
那是一些公司在长凌参加的AI展示活动上展览的实验品,由于技术尚未成熟,加上制作一个系统的成本就十分高昂,并不能进行大规模宣传和生产。
长凌发现后觉得不错,就买下了这个还只能算模型的“家”,经过各方面检测和内部设备的修改,再搭载上自己多次优化的独立系统,让原本的理念变成了现实。
但它内部的一些摆设未经过修改还是保留原来的出厂设置,就像顾城看到的那样。
“行,那咱们现在走吧。数字,你来收拾一下。”长凌说完,刚才那个可爱的小机器人就来了,它只有一米左右高,相较于同类型的AI真的很小。
他们俩就直接下楼了,把数字一个“人”丢在那。
“它叫数字吗?”走在回去的路上,顾城问,“这个名字有点奇怪。”
“嗯,因为就算给它起名字也是编号,那么多数字我也记不住,干脆直接叫数字喽。”
顾城笑了笑,倒还挺会省事儿。
现在的小院里正在开会。
周南在总部遇见了梁队,被带到了一间会议室。
里面坐着一个面向和善又带着几分威严的中年男子,他就是亚太地区中国分区的总负责人陈亓,也是他把周南带进LOH的。
“又见面了,周南,坐。”陈亓示意周南。
“我今天来就是想知道...”
“什么?”
“如果可以的话,所有。”
陈亓笑了起来,略带胡茬儿的嘴角弯弯勾起,让人顿时放松起来,“可以,但你要清楚我也不知道所有,不过我会告诉你你想知道的事。”
LOH的组成,主要原因是因为ICU。
八年前,在欧、美、亚等地区陆续出现一些小型组织进行黑色交易,起初并没有人在意。但是最近几年,它们聚集在一起,像不受控制的水藻开始疯长,一点点吞噬着各个领域。
当政府注意到时,却收集不到任何证据,那些罪行像凭空消失了一样。后来才渐渐意识到,它们可能是使用了某种不为人知的特殊科技,于是由数十名专家组成的团队诞生了,这就是LOH的前身。
随着时间的推移,上级发现科技或许不是唯一的突破口,又在世界各地选出一些特种兵教练,在当地寻找培养一些必要时刻可以作战的小队,医护方面也做了充分准备,这才有了现在的LOH。
周南他们的性质与之前的都不相同,他们是作为新增后勤保障队加入LOH的。之前组织一直在挖掘人才,周南他们算是备用的。
但是ICU那边的风越吹越大,估计近两年会有一些大动作,所以组织决定从八月下旬开始把他们召回总部进行系统性的培训。在此之前就安排他们出去旅游,好好玩一玩。
周南把大概情况介绍给了李易他们,大家也没说什么,只是微微地点头或思考。
周南清楚主要问题在于长松和文华开学才高一,陈洋也还在读大学。
为了组织放弃学业,也许会彻底改变他们的一生,让他们从正常的生活轨迹中脱离,值吗?应该是不值的,他回来时陈亓告诉他所有的组织也好,纷争也好都是不对外公开的,所以希望他不要向“普通人”传播。
正盘算着,目光突然落在叔爻身上,没人知道她从哪来,多大了,还上不上学——至少小院里的人不知道。她会继续走下去吗?
经过几分钟的沉默,大家又笑了起来,毕竟可以去免费旅游,而且目的地由他们决定,怎么说这也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
顾城躺在床上,他已经按在宇文志那儿的风格更换了房间布置。
慢慢闭上眼睛,脑海里全是长凌,更重要的是她说的话。还有为什么喜欢她?是啊,为什么呢?明明跟她也就只能算一面之缘,可总是觉得有种莫名的熟悉。
在顾城的记忆中,好像只记住了两个女生,一个是长凌,另一个他连面都没见过也不知道叫什么。
六年级毕业的那个夏天,父亲出车祸去世了,顾城不得以和宇文志分开去读了私立中学。失去亲人痛苦加上自己本就慢热的性格,顾城在学校里并没有交到朋友,浑浑噩噩地过了一年。
初二时,学校里试验设立一个回信栏。顾城每次经过那个小小的邮筒都会多看两眼,他发现并没有人把它当回事,更没人向里面投过一封信,垃圾倒是塞了不少。最后他决定匿名写了一封多达十几页纸的信来倾诉自己的内心,不管有没有回信,写出来这些就已经让他舒服了很多。
几天后,他真的收到了一封回信,信上没有过多的同情,反而是从整个人生的角度出发,顾城的人生观从此开始改变。
他们之间的来信非常频繁,顾城意识到他不应该在这儿,开始认真对待生活和学习,去和宇文志在重高重逢。
初二下学期过了一半,顾城突然发现那个破邮筒被拆除了。
他偷偷听年级主任和其他的老师闲谈时大概了解,因为没什么人投信进去,而且那边的人没有时间再回信了,“听说那个负责的人这两天会来学校交一份报告给校长,这种无聊的事也有人做。真可笑啊,校长老糊涂了吧,也不知道把钱花在这在搞什么,早就跟他说过没什么用,这校长还不如让我来........”
顾城没有那么难过,因为她在之前的信中就说过:散场是人生的常态,并不必过分的哀伤,而应从一次交际中得到什么,不论思想或态度。我们总是在不断相遇,不断失去,但只有你彻底忘记一个人一件事的时候才是真正的失去Ta。
但顾城想见这个人,哪怕只说一句谢谢。
他在楼梯的拐角等着,时间慢慢流逝,顾城越来越紧张,手心里的汗不断往外冒,最后他忍不住去了一趟厕所。
回来后继续等,忽然发现校长室的门半开着,里面只有正在看球赛而欢呼的校长。
顾城飞快的跑下楼,却只远远地看见一个女生的背影出了校门,坐上了停在门口的车。
现在想想满是遗憾,但又不知道为什么总是不自觉地把长凌的脸带入。以前也这样经历过,现在的感觉不减反增变得愈加强烈。
顾城认为自己可能得了妄想症,两眼一闭,还是去梦里做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