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洋心中十分不悦，他既感觉自己在这二人面前像个摸不清状况的外人，又觉得孙伟这张苦瓜脸特别可恨，这副“明明什么都知道却就是不告诉你”的样子，此刻在苏洋看来简直就是一种挑衅式的秀优越和卖关子。
苏洋看着孙伟，脸色稍显阴沉，刚想着怎么发作一下，却听耳边“咣当”一声，身旁多了个铁托盘，扭头看时，见一个服务员抓着一把羊肉串放进托盘，又麻利的把几瓶啤酒胡乱摆在桌上。苏洋定了定神，把原本想说的话咽了回去，伸手开了三瓶酒，给他们两人各递过去一瓶，然后把自己的杯子倒满，换了副笑模样继续问孙伟：“我可是听说你们那事儿有眉目了，总行会计部都站出来替你们鸣冤了。”
孙伟如释重负的“嗯”了一声，紧接着又苦着脸说：“是，我们也听说了，不过呢...唉，他们说了也未必管用。”苏洋默默点了点头，举起杯子道：“别想太多了，想了也没用，现在咱们只能相信领导了。”
三人碰了一下杯，苏洋和孙伟一仰脖，喝光了杯子里的酒，尹文婷咕嘟咕嘟喝了两口，拍拍胸口道：“好凉啊。”苏洋嘿嘿一笑，拿起一根羊肉串：“你慢点喝，别着急。”尹文婷点点头，但还是坚持着把剩下的半杯一饮而尽，又倒满一杯。
三人一边吃一边闲聊，尹文婷竟也是一杯接着一杯的喝着啤酒，好强的紧跟着苏洋和孙伟的速度，不一会儿脸蛋儿便开始泛红了。又喝了几杯，尹文婷把双手捂在嘴边呵了一口气，说道：“好冷啊，这酒太凉了。”便站起身向外走去，苏洋和孙伟以为她要去厕所，也没在意，不料她径直去了柜台，回来时手里拿着一瓶牛栏山二锅头，冲着二人一伸舌头：“我还是想喝这个，你们陪我喝吧。”
苏洋无奈的冲着孙伟苦笑了一下，伸手接过那瓶二锅头，拧开瓶盖给三个人倒满，对尹文婷说：“你可慢着点喝，这酒挺辣的。”尹文婷兴冲冲的点了点头，把鼻子凑到酒杯上小心翼翼的闻了闻，微微皱了下眉头，但马上又舒展开来，端起杯子说道：“来，干杯！”
三人碰了一下杯，尹文婷浅浅的喝了一小口，刚咽下去，便被呛得咳嗽一声，急忙伸手捂住嘴，将头扭向一旁，皱着眉头紧闭双眼，好一会儿才转过头来，仔细看时，眼角竟被呛出了泪来。
苏洋笑道：“你看，让你慢点喝，呛着了吧？”尹文婷还是捂着嘴闭着眼，缓缓摇了摇头，半晌，突然抽了一下鼻子。苏洋正笑吟吟的盯着她，此时也是一愣，不禁向前探了探身子，刚想说点什么，只见尹文婷已经睁开了眼睛，从包里拿出纸巾在眼角蘸了两下，又低下头擦了擦鼻子，然后扬起脸，将垂到额角的乱发捋了捋，冲着苏洋凄然一笑：“洋洋，你说人为什么会这么坏呢？”
苏洋被问了个莫名其妙，试探着问道：“坏？你是说…？”
尹文婷叹了口气：“你还记得上周六来我们支行咨询业务的那个人吗？就是你来的时候看到的那个。”
“记得啊，好像资金量挺大的吧。”苏洋点上一颗烟，略感不安的瞥了孙伟一眼，见他垂着脑袋，只是一个劲的摇头。
尹文婷心灰意冷的“哼”了一声：“资金量？他是暗访的。”
苏洋感觉头顶心冒了股凉气，急忙追问道：“暗访的？暗访啥？总行派来的吗？”
“要是总行派来的就好了，可惜是银监会牵头的暗访，针对银行高息揽储的全国范围专项行动。”尹文婷双手将酒杯端在胸前，又皱着眉头轻轻闻了闻，扑哧一声笑了出来：“上周末是银监会统一行动，在全国几十座城市同时暗访了上千个银行网点，总共也没抓住几个违规的。听说咱们春江银行那一天在全国被暗访了几十家支行，就逮住我一个倒霉蛋。”
苏洋双手抱胸，手肘撑在桌子上，听尹文婷说完，不解的问道：“高息揽储？这和你有什么关系？你那天不就是把分行的优惠措施给他讲了讲吗？也没承诺要给他高息吧？”
尹文婷摇了摇头：“他们说存款送东西也不行，那叫违规揽储，算变相高息揽储。”
苏洋舔了舔有些干燥的嘴唇，茫然道：“可是…可是这些优惠措施都是分行定的，你只是把分行的优惠政策原原本本的转告他，违规也是分行的问题，应该和你没关系吧？”
尹文婷微微仰起脸，盯着屋顶远处墙角剥落的墙皮，深深吸了一口气，然后收回目光看着苏洋，苦笑道：“是啊，这些优惠政策我哪知道啊，你也看到了，我当时专门给分行个金部打电话问清楚才对他说的，可是分行说，暗访的对象是我，是我接待的，也是我亲口把这些话告诉暗访人的，录像上出现的人是我，所以我是第一责任人，逃脱不了责任。”
苏洋只觉刚才喝的并不多的那些酒“腾”的一下顶到了脑门上，把手中的烟头扔到地上，虚握起右手，用中指和无名指的关节在桌子上敲了两下，愤愤的说：“可是，可是，这也太他妈的不讲理了吧！”他正想把这里面的因果对错一条条摆出来，却见尹文婷端着杯子的手伸了过来：“听说银监会今天下午要发通报，点名了违规情形比较严重的几家银行，不知道有没有咱们行，如果有的话，我就要出名了，你们提前祝贺我一下吧！”
尹文婷说这些话时已有了些醉意，脸上带着嘲弄的笑容，杯子一直端在苏洋和孙伟面前。二人苦笑一下，也端起杯子与她碰了一下，各自喝了一口，尹文婷这一口喝的却有些大，又被呛了一下，咳了两声，竟咯咯笑了起来，直笑的弯下了腰，把脸埋在了桌上的双臂之中。
苏洋闷头坐了一会儿，吃了两口菜，才勉强从刚才的愤慨中平静了下来。他看尹文婷已经止住了笑，却还把头埋在胳膊里，便跟孙伟商量道：“她是不是喝多了？咱们要不把她送回去吧？”却见尹文婷抬起一只手摆了摆，从桌子下面闷声道：“我没事儿，我不回去，这才几点？”苏洋扭头看了看柜台里面的挂钟，刚过七点一刻，倒的确还很早，便起身向厕所走去。
江湖烧烤整个屋子呈“L”型布局，从门口进来要拐到最里面才是厕所，厕所旁边的墙上高挂着一台电视，每到饭点儿就打开，但音量并不大。客人多的时候，屋子里的人声嘈杂，即使在墙根下站着也完全听不到电视里的声音，只有转播球赛的时候才会被放到最大音量，勉强能听到些动静。
等苏洋从厕所出来准备往回走时，两侧桌子之间狭窄的过道上走来两个服务员，一个端着一盆麻辣小龙虾，另一个端着一盆香辣蟹，正准备给电视机正下方那桌客人上菜。这张桌子一圈挤着十来个年纪不太大的男男女女，穿着都不怎么考究，但桌上气氛很好，看起来像是某个小公司的团建活动，正喝的热火朝天，两张长桌拼起来的桌面上已经叠罗汉似的摆了大大小小十几个盘子，餐具和酒杯只能勉强塞在桌子边上，每个人都时刻注意着自己与桌沿的距离，生怕一不小心碰落了什么东西。
见服务员过来，桌上的人欢呼道：“大菜来了！”“快腾个地方！”接着便纷纷站起身，忙着把桌上的菜尽量分到每个人的骨碟里，或是把味道相近的菜合到一个盘子里，努力想给两个大盆菜腾出空间，两个服务员只好站在一旁看着他们忙活，堵住了这条过道。
苏洋可不想从两盆刚出锅的香辣蟹和麻辣小龙虾之间勉强钻过去，见此情形便也索性站在这里等着。他打量了一圈周遭桌上的菜，然后百无聊赖的看了看墙上的电视，正是新闻联播时间，电视画面上有几个贫困山区的孩子，正趴在破旧的课桌上卖力的朗读着课本；一个少数民族装扮的大婶儿手里拿着一根树枝模样的东西当教鞭，依次指向黑板上的几何图形，看样子是个教师；画面一转，又有几个壮年男子正挥着榔头砸石头，然后是几个孩子在简陋的校舍旁边的小操场上跳皮筋、打篮球。虽然听不到声音，但苏洋看的倒是津津有味。
这则新闻播完了，画面切回到演播室，一个有些眼生的男播音员出现在画面上，苏洋有些不耐烦的扭头看了看旁边的桌子，只见他们已经成功的腾挪出来一片空间，两个小伙子笨手笨脚的从服务员手中接过两个大盆往桌上放。苏洋正准备跟在服务员后面回到自己的桌子，却见电视画面一闪，出现了一条标题，“简讯”二字下面赫然写着“银监会查处商业银行违规揽储行为”。
苏洋心里一激灵，停下了脚步盯着电视屏幕。这是一条文字简讯，苏洋听不到播音员的播报，只能努力去看屏幕上的字。
“银监会今天公布，将对XX银行XXX分行、XXXX银行XX分行XXX支行、春江银行湖山分行、中国XX银行XX分行、XXXX银行XX分行等银行业金融机构违规揽储行为进行查处。”
苏洋看的不太真切，情不自禁的向前迈了一步，不小心碰到了旁边坐着的一个姑娘的椅子，忙低头说了句“不好意思”，那姑娘抬头看看苏洋，很友善的往前稍微拉了一下椅子，苏洋点头道声谢，又抬起头继续看向电视屏幕。
“这些银行主要通过擅自提高利率、暗记高息、有奖储蓄等方式变相提高利率，或向存款中介支付协储费、吸储费、手续费等不当费用的手段违规吸收储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