莺阙寺前街入口,来往的客人仍然不绝,人声嘈杂,但那魁梧壮汉浑厚的叫卖声如雷音直震得人耳欲聋,传至半条街,此人舌战春雷大喝一声:“虎骨泡酒——壮骨驱寒!”
内容简单,却很难不引起人注意,无论店家、客人还是行人齐齐一个停顿,如同夏日惊蝉。
当王素作别了母亲与王默,返身回来时,壮汉身边早已被围了个水泄不通,里三圈外三圈,其中大多是男人,也有个别四十余岁的妇女顾不得矜持,仰仗着自己女人的优势,往里面使劲挤。
原本因为庙会将散的气氛重新被这做虎酒生意的壮汉搞得又热闹起来,最外层是过往不明就里的看客,踮起脚挺着脑袋瞅,还向两边打听所为何事。
见到此等场面,王素一方面矜持自己读书人的身份,一方面因自己身体瘦弱,即使遭遇了一次灵气灌体,也并无本质改变。
于是王素苦笑一声,想要离去,又舍不得放弃这个有机会得到虎毛下落的线索,脸色几复改易后,便站在一个稍微离壮汉摊位较近的地方稍作等候,他左右无事,抬头仰看着云,天上以肉眼可见云聚了又散,不停地变换形状。
盯着看了一会儿,王素忽觉有趣,只看得入了迷,似乎忘却了此刻的目的。
不知在何时,四周的声响弱了下来,当他再回过神向摊位看去时,壮汉已经将装酒的大瓮搬上推车,正打算绑上绳子固定勒紧,防止在途中摔到地上,王素见状,连忙快步上去,
叫道:“壮士且慢,壮士且慢。”
然后三步并作两步,两者区区十几丈远的距离,王素仅在十个呼吸之内就赶到了。
壮汉明显也听到了王素的叫喊声,侧身看了他一眼,手上绑绳子的手脚逐渐慢了下来,等王素出现在它面前,左右打量了一阵。
忽然笑道:“你个毛没长齐的娃娃,要甚虎酒,还是快回家读书去吧。”
王素赶到了壮汉面前,轻喘着气,听见壮汉的言语,脑袋中连续转了几圈,扯了个谎,道:“家中人所需,还行壮士行个方便,不知可还有剩余,若有不如匀我些,好回家交差。”说完,又腻歪着性子,向壮汉一拱手。
“没有,没有,半点也无了,”壮汉摆了摆手,又道:“不信,你自己去看,若骗你,便弱了我‘打虎拳’的名头!”
闻言,王素当然不会真的去酒翁边上趴着看,他只是想趁这个机会说出自己想要的虎毛而已,于是他有的没的就陪着聊了起来,道:“莫非这虎真个是壮士打死的,可真是让我开了眼,比话本里的故事都要让人吃惊,还未请教尊姓大名。”
“某家行不更名坐不改姓,王大虎,这‘打虎拳’也唤作‘大虎拳’也,啊哈哈...”壮汉说道,说完竟张狂的笑了起来,其笑声爽朗豪放非常,只闻声,便知是个豪爽的汉子。
摊位上原本便空荡,没什么家伙什值得收拾的,若真个计较起来,不过是一个推车、一个瓮、一根手指粗的绳子和一个板凳而已。
与王素说话的同时,壮汉已经把东西都收拾妥当了。
或许是因为要急着赶路,壮汉并不愿意多谈,只是再一次开口催促道:“小娃娃,你莫要纠缠,某要回去了,以后你若还需要,到时可在每月十五在集市上等我,我专门给你余留一些,省的你再多跑一趟。不是某夸口,想要我这虎骨酒的可有不少,县城里的富豪员外可是每月都从我这预定,集市上的人又多,以你这小身板,可不太好抢。”他笑着调侃道,话中并无恶意。
一听这话,王素顿时急了,好在他并非确实需要虎骨酒,而是为求一撮猛虎顶上三寸的毛发而已,比照老虎身形,正好在它那个“王”字正中间的地方。
“实不相瞒,壮士,我其实所求另有他物,不知这老虎的皮可还在尊驾手中?”王素稍一犹豫,问道。
壮汉诧异道:“怎的,你惦记上我的老虎皮了?”
紧接着又道:“看你的穿着可不像是买得起的,休拿我寻开心,去休去休。”
说着,壮汉便作势要赶人了
的确,现在王素身穿一件洗得发白的青色长衫,顶上长发用一木头簪子随意束起来,虽然让人见一眼便觉此人飘逸,但究其根本确不是属于富贵人家的穿着,而一张保存较完好的虎皮,就能买个四五两银子,若是体型再大一些,十两银子也并非不可能。
“并非如此,我只需老虎顶上三寸的毛发,还请壮士行个方便,我手中尚有些银钱可作弥补。”王素从左袖中拿出了二十文钱,亮在手中,递给壮汉,但壮汉似乎瞧不上这些铜板,压根便没往这边看。
壮汉问道:“用来作甚?”
王素无奈,只好又扯了一个谎,说道:“家中有长辈病重,郎中诊断后言明,需取老虎身上特定地方的虎毛作药引子......”
只见王素话音未落,壮汉忽然仰头大笑起来,原本王素以为此人同意了,可等他笑的眼中都现了泪,他才说道:“这可不行,某不管你是为何,取了这一小撮虎毛,整个虎皮便坏了皮相,卖不了那么多钱了,怎可予你。”
忽然,他话音一转,指着王素腰间挂着的香囊道:“若你愿把它给我,我便答应你,不然你便另作它计吧。”
王素低头一看,原来壮汉指着的是方才一个僧人送予他的香囊,里面放的是一个护身符。
他稍一考虑片刻,便摘下了香囊,问道:“此是寺中一僧人所赠,壮士既有所求,不若趁着还未关门再去求一个便是了,为何惦记我这个?”
壮汉原本嬉笑怒骂的面庞变得平静下来,眉毛一挑道:“我可进不去这‘众生平等’的寺庙。”言语中似有愤恨,应做反话听。
王素疑惑不解。
“某也不诓你,这护身符与其他人的不同,对你而言,应是一桩佛缘,你若愿意,可以用它来换我的顶上虎毛,若不答应,此事便作罢,休要再提起。”
佛缘?王素听到这一词,神情变得有些迟疑了,他不算了解这“佛缘”究竟为何物,但只看其表意,应作“佛家的缘分”解,虽然他对佛家不甚喜欢,但也无过多偏见,它很可能是一场机缘,若只拿他换一撮虎毛,这买卖作的有些吃亏了。
王素如是思索道,过了半晌都不作声,那壮汉似是等得烦躁了,嚷道:“你这人,婆婆妈妈的,真不似个男子汉。”
一直犹豫到最后,王素都没有狠下心将护身符交给壮汉,也就是王大虎。
他心中暗自考虑到,这王大虎声称我这护身符与旁人皆不同,似乎不仅仅是一个护身符,而是一个象征,他对此很是看重,若果真如此,说不定此符真有护身之用,如此不就可以短时间抵御那梦中巨蛇的侵袭了吗。
而顶上虎毛日后还有机会弄到,可护身符——佛缘只有一次,这般考虑一番后,王素下了决心。
壮汉神情不满,且细微处夹杂着些羡慕嫉妒的神情说道:“真不知道你这般人为何独得道长的青睐,若我有你这机缘早就‘统御’有成了。”
话音刚落,他便要王素伸出手来,只见他轻轻一吹,再见王素手掌时,上面已经出现了一小把黄黑相间的动物毛发。
若此细看去,与虎毛并无二致,等王素惊愕一阵之后,再往壮汉方向看去,原地已经空无一人了,只闻得半空中传来一道声音:“这酒酒送予你了,就当你我二人日后结个善缘吧。”
王素顿时吃了一惊,愣在原地,过了好一阵子才逐渐缓过神来。
这算是他亲眼看见了神奇诡异之事,说不害怕是假的,但隐隐觉得内心有一道兴奋传来,当他再看向酒瓮,只见里面如同喷泉一般向上冒出昏黄色的酒浆,不一会儿便灌满了酒瓮,王素低头一闻,方才出现在他体内的热流又重新出现了。
他这才算是确认这瓮中确实是刚才壮汉卖给乡人的虎骨酒,他犹豫了片刻,从集市中唤过一人来,谈好价钱,那人便推着推车,与王素一同向他家中赶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