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道,于王素之私心而言,的确不只是解决眼前危境、谋取弃儒从道前途的方式。过往多日,他还研读于《南华》,穷究炼药之术。通过此等玄之又玄、莫名之事,他得以追迫前代,尤以历代有名姓传于世的高人,可惜大多是只言片语。
在王素看来,近日桥上道士仙迹来去,必也属其中一员。
这是他第三日来往桥上了,日出则来,日落则往,未曾有半句怨言,毕竟像这等人物收徒拜师终究非是一言而定的,王素虽然不知为何当日道士会主动收他为徒,但却并不妨碍他对于道士和修道的遐想,自那日他拒绝,三日间王素很难不在心中暗悔。
但他也只是暗暗,并未在容色上宣露出来,王默和母亲并不知晓,即使想知也不容易,母亲这两日一直将心思放在小弟身上,而小弟昨日申时方才醒转。
他们自然顾不得王素了,从表面上看来,小弟醒来之后虽仍有时体温上升,但只见其精神焕发,便可知他此次的收获定然不小。
至于他身体是否会留有隐患,则需要放到日后观察了,不过母亲也抽空去给王默开了个降热的药方。
王素站在桥上如是想着,来往行人也时常有人留意过他,知道近日有一青年终日徘徊于桥上不肯离去,甚至还有人过来问讯他有何难事,但都被他微笑道谢一番之后回绝了,等人走后,仍然不顾及别人目光,静静立于桥上等候。
平心静气这份心境是他之前读书时养成的,即使放于别处,也可保持,这心境并不难得,只要是读书能读的进去,大多都能做到,王素还隐隐猜测:若是有著书立说的大儒,或许能达到“从心所欲,返璞归真”的心境。
这可比王素此刻要高出不知多少。
却不知怎的,王素在下意识思索的时刻,从桥边岸上有一人远远呼唤他的名字,一声声“王素”听得真切。
王素当即回过神来,抬眼一看,见是堂兄王长源,思忖他不知为何会来到此。
见他的情形明显是来找自己的,他没有犹豫,立刻作了回应,但念道怕在自己下桥时正好道士来此,所以也顾不得亲疏尊卑了,将王长源招呼上来。
就在他往这边走的这一片刻。王素暗想他应该是得到了小弟生病的消息,除了特意来看望小弟的除此之外,应该还有其他事。
但因为在家中没见到自己,所以专程出来寻我的。
关于王长源为何来此,其实于王素而言并无伤大雅,毕竟他近日的主要目标是放到了那位神秘至极的道士身上,也无心理会其余诸事了。
当王长源走上桥,与王素面对面时,一张口,他说的果然与王素心中暗想的相差不大。
因两人既是堂兄弟,又是学堂同窗,兼着此地又无外人,所以他们倒是没有互相见礼,但少量寒暄却是必不可少的,王长源并未问及王素在此处等候的缘由,而是先说明道:“父亲托我此次带了些瓜果,想来对默弟的病情是有好处的。”
又叮嘱道:“幸而这次喝的并不多,不然便要难做了许多,不可有下次了,像酒一类的物什还是要藏好。”
王素闻言连连称是,王长源看他认错的态度,心底的不悦倒是放下了不少。
接着,王长源转而又提起了其他的事:“进来读书如何,可有所得?”这一问顿时把王素给问住了,但他近段时间却也并非一点书也未读,只是少了些,一门心思扑到《南华》《通灵》上去了。
王素早已料到堂兄会有此问,已准备好了答案应付:“有劳兄长挂心了,素近日于房中读书燥闷,特地在此地寻了个上佳处读书。”
对于这个回答,王长源倒未曾怀疑,至于王素手中为何无书也并不奇怪,因为此世读书人所读之书并不多,一本书也不厚,少则一两千,多则过万,在反复背诵抄写中早已记得滚瓜烂熟,何以再持抄本呢?
“素弟倒是寻得了一个好地方啊!”王长源赞叹了一声,又开玩笑道:“改日为兄也来此读书。”
笑着说:“素弟可不要嫌弃为兄打搅了你。”
“岂敢,兄长能来此,我高兴还来不及呢,怎会嫌弃呢。”
然后又寒暄了几句后,王素因为心中一直惦记着道士之事,不想将工夫过多地耗费在他身上,此时也差不多了,于是王素问道:“兄长一路奔波来找小弟,是否另有要事?”有关此言的潜台词便是“若无要事,兄长便可离去了。”
王长源也听出他话中之意,便不再说闲话了,而是直接开门见山道:“昨日我去一位同窗家意外得知了一件消息。”
顿了一下,见王素此时也好奇的望向他,心中顿时满意,接着道。
“他说不久之后教谕便会到学堂命题一场考试,胜出者得入教谕的法眼,对未来举秀才一事有莫大的好处,临走时,那位同窗还嘱托我莫要声张,只看他的模样我断定此事应该为真。”
闻言,王素愣了一下,神情顿时变得凝重起来,但凡涉及学业仕途的,无论怎样重视都不为过。
莫要看此刻王素站在桥上期待道士能将他引入修行一途,但若真的那般说他彻底放下了读书便有些想的太过于简单了,实际现在连王素自己也拿不准究竟所求为何,他一方面企图一窥那个离他平日里生活过远的神秘世界,而另一方面他又难以辜负坚持了十数年的读书为官。
现在他已经陷入了两难之境况,依照王长源所言,在此要紧关头,他显然是应该回家闭门复习功课的,但是他又想要见识道门玄意,一时间他也拿不定主意。
王长源告知了他一声之后,未曾在此多待,稍一拱手便转身离去了。
独留王素一人在此静默无言,良久伫立。
这般看来,他应该是专门来告诉自己此事的,倒也并非是特意来看望王默的,至于叔父一家如何得知王默生病一事的,王素此时已无心思索了。
他扪心自问,依照现今的官学风气来说,只懂个雕章琢句的老书虫终究是难以为继的,在朝堂贵人眼中诗词乃是小道。
而对于策问这等务实一事他又实在不擅长,若强求留在官学中继续读书,而放弃眼下这个有机会步入道途的机缘,到最后恐怕是一场空,王素感觉他此刻内心十分纠结,就像是思绪缠成线团,剪不断理还乱。
若将此事放到几年前,王素对于此等事的处理,恐怕只有将其放置不理。
如今年纪一日日增长,渐已逼近弱冠之年,此少年长成青年,终究是肩上有了份担当,不再像之前一样那般,只顾得遮眼闭耳,强作不知。
“看书生心事重重,此处有好山千丈、好水万里,更有灯火万家,岂可尽付诸于你这愁眉愁眼中?”
一王素期待已久的声音从他背后响起。
他恍恍惚惚间,愣在了那里,一双眼睛呆滞的注视着面前、桥下的冰封河面。
好一阵子,他才缓过神来,猛地转过身来看向前处。
王素惊喜道:“是你!”他看见岸边临河不远处站着一位他朝思暮想的、那位穿着邋遢的中年道士,又闻此声,王素心底实在是着急,快步走下桥,仅几个弹指便来到了道士的面前。
他愈发觉得此道士好像稍一抓不住便会驾起云彩飞上九天之巅,再与尘世无一丁半点的纠葛。
“书生可是再找我?”
王素狠一点头,紧接着长辑到地,恭敬诚恳的说道:“正是,还请先生收在下为徒,我愿一生侍奉左右。”
道士并没有马上回应,而是说了一件看似不相干之事。
“昨日夜里某与一鬼魂、并一生人共饮帝流浆,尽一缸之量,好不痛快!”又道:“饮到兴尽处,那一鬼魂忽然拿出了一幅画,我只瞥了一眼,见此画并无甚特别之处,言道‘稀松平常,不甚高明’,这鬼却不言语,作讳莫如深状”
“等我复观此画时,画中山川宫室,庙堂江湖,还有冲霄一鹤,再一看,忽见到一小桥,你猜我在桥上见到了什么?”道士见王素低头作沉思状,问道。
“向来是见到了我吧。”
王素既然是个读书人,显然脑袋也是有点灵光的,道士既已点到此处,他当下便脱口而出。
道士见状也不奇怪,一颔首,便转身离去了。
王素还没来得及追上去,道士早已经没了身影,除了两边的过客路人来往纷纷。
忽然在某处不可见之地飘飘然传入他耳中一道声音。
“去南山寻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