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眼泪一颗一颗地掉下来，掉在柔软的草地上一点声音也没有，大片大片的红色从游鲤的腹部晕染开，就如同我心里的伤口不断扩大，扩大到整个胸腔。
而游鲤握着我的手依然微笑着，他说，“姐姐，你知道吗，当我像这样看着你为我流泪的时候，我心里好高兴，你果然还是在乎我的。”
“你想听我说说你离开白露河以后的事情吗?”
“其实当时我真的特别恨你，我以为我一直不跟你说话，一直生你的气，你就会像小时候那样过来哄我，摸摸我的头，然后温柔的说你不走了。可是你没有，你还是义无反顾地离开了。其实有一次，那个人拿糕点给你的时候，我偷偷跟着你浮上水面，我看见过他的样子，皮肤白净没有鳍也没有尾巴，和我们一点也不像。”
“那时候我就在想，他对你就那么重要吗？我真的不理解。”
“从我有记忆开始，姐姐就是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人，因为我从小就是个不讨喜的孩子，只有姐姐十年如一日地对我好。”
“我以为我也是姐姐最在乎的人，可是在那一天你让我知道，我不是。”
“在我还没有学习任何法术，还是一个整天游离在水草中的小孩子时，我就决定我一生都会保护我的姐姐，不让她受到一点伤害。我本来已经推翻了这个决定，可是当你转身离开的时候，我还是偷偷地流下了眼泪。”
“那天我第一次开口问我已经有两百年没有和她说过话的母亲，我问她，姐姐还会回来吗？”
“那一刻我看见母亲苍老的脸，她和我记忆里那个冷漠而美丽的母亲仿佛是两个人，她看了我一眼，眼神是形容不出来的悲伤，然后她告诉我，姐姐永远不会再回来了。”
“我没有说话，我跑到我们经常去的那块长满青苔的石头边坐了好久好久，我用幻术把自己变成人类的模样。我一遍一遍地在心里问，这就是你喜欢的样子吗？这就是我的姐姐喜欢的样子吗？”
“当我转过头看到那些纤长如同纱幔的水草时，恍惚间我看到自己躺在松软的泥沙里，身上盖满了墨绿的水草，而你就在旁边轻轻拍着我的背说，不要哭啦，姐姐带你去芦苇丛那里挖高笋好不好？”
“我哭着点点头，可是我站起身想要牵你的手时，你又不见了。原来，只是我的幻觉。我一个人去过你说的那一片芦苇丛，可是我分不清哪些是芦苇哪些是高笋。”
“我想起有你在的时候，我只要负责把你丢过来的高笋捡起来就可以了，可是你不在啊。我一边哭一边往回走，路上遇到几个想要我教他们法术的小孩子，他们看见我泪流满面的样子，全都吓跑了，他们说，我和他们心目中那个冷酷的英雄一点也不像。如果是在几天前我听到有人这样说，我一定会生气，可是那天我一点也不气。”
“我回到家，看见母亲自己跟自己在下棋，我问母亲，你会想念姐姐吗？母亲没有回答我，她伸手摸了一下我的头发说，我知道你想她，可是那是她自己的决定。”
“那一刻我仿佛看到母亲又苍老了几百岁。”
“第二天我去找了白露河里年老到我不知道年龄的婆婆，婆婆看着我和人类一模一样的容貌什么话也没说，只是把我带到一间昏暗的屋子，然后举起了她的手杖，那根手杖看起来比她的年龄还要老，手杖顶端镶嵌着一块菱形的紫水晶。她念动咒语，那块水晶突然发出耀眼的光芒，笼罩着屋子里的一切，我看见婆婆的房间里空荡荡的，除了站在中央的我和她，什么也没有。”
“当光线重新变得昏暗的时候，我就在那块水晶里看见了你，看见了你在那个人类世界所发生的一切。”
“你在五柳城的生活，那个人对你的呵护对你的包容，你对他露出幸福的笑容，还有他的母亲表面和善，可是却设计毁了你的清白把你赶出门，你被她扔在坚硬的石砖上。还有你在猎户家借宿时，他们把你迷晕，然后拿走了你所有值钱的东西，你一个人躺在地上放声大哭。画面的最后，你在一个杏花漫天的院落里，拿着一块白布不断绣着什么，你的旁边还坐着一个穿红衣服的老人。”
“我问婆婆，我要怎么做才能和姐姐一样变成真正的人类。“
“婆婆说，孩子，在我们鱼族只有成年以后才可以成为真正的人类，而且那样会失去所有的修为，再也不能使用法术，更何况三百一十岁才算成年，而你才刚好三百岁，你的身体还远远达不到蜕变的要求。如果你想你的姐姐，可以随时来我这里，我可以让你在紫水晶里看到她。”
“我又问，有没有别的方法可以去找姐姐，婆婆摇摇头没有说话。”
“虽然婆婆没有说，但是我知道还有别的方法，只不过这个方法会让我受到伤害，所以她才不愿意告诉我。辞别婆婆以后，我一直在寻找能让未成年的鱼变成人类的方法。”
“后来我才知道，其实婆婆没有骗我，鱼没有办法在没有水的地方继续生存下去，离开水就只能死，即使是像我们这样活了几百年力量比人类更强大的鱼。”
“我可以用幻术改变自己的容貌，可是却改变不了与生俱来的依赖。就像人类进入了一个充满毒气的领域一样，我在这里不断消耗着自己的生命，我能看见它们快速流逝的样子。”
“有时候我觉得好难过，可是一想到我保护了我的姐姐，我又觉得好高兴。”
“我不明白为什么人类总是带着面具生活，我觉得那些伤害姐姐的人都该死。”
“我离开白露河去的第一个地方是五柳城，我杀死了那个虚假恶毒的女人，那是一个雨天，她惊恐地缩在墙角求我放过她。可是她不知道，当我在婆婆的紫水晶里看见她把姐姐扔在冰冷的长街上时，我的心里有多痛，我没有理会她的求饶，一刀结束了她的生命，我一点也不同情她。”
“还有那对和她一样表面和善背地里偷人钱财的夫妻，我本来也想杀掉他们，可是当我看见他们的孩子站在屋檐下怯生生的望着我时，我又心软了。小时候的我们也是这样靠在一起说笑打闹，我和你一样，在那里住了一晚，那一晚什么也没发生，但是我走的时候带走了他们所有的财产。”
“然后就是再次见到你那天，我知道，如果你知道是我，一定不允许我这样玩命，所以我把自己变成了女子的模样，这样你就不会联想到我身上，我想了好久才编出那些故事来让你相信我。”
“还有那个对你动手动脚的张启，他也是我杀的。”
“那天他喝了很多酒，当他走到池塘边的时候，我就用幻术使他把池塘看成了一个风姿绰约的女子，所以他感觉不到痛苦，他以为自己是在和那个女子缠绵，其实他已经跌进了池塘里。”
“婆婆说善因才会有善果，我不知道我做的这些算不算作恶。”
“其实即使我不为你挡释心的这次攻击，我的生命也快要走到尽头了，我本来以为我可以坚持到你和他重逢那天，在我死后他会好好照顾你。”
“我答应你从澜山回去后就找大夫治病，只是我想把自己的身份瞒得更久一点，我一直都在说谎，姐姐，你会原谅我吗？”
“释情说，你要找的那个人他已经娶了别人，你看，世间的人总是这样始乱终弃，我很想替你教训他，很想让他也永远消失，可是我没有力气了。”
“而且，如果他死了你一定会特别难过吧，我一点也不想看到你难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