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安全区是不用担心的。
守卫的士兵,是不会管出安全区的车辆的。他们只管进。或者说,他们是“看”不见出城的车辆的。当然,也看不见出城的人。
大脑选择性处理并传递了视神经给予的信号。由此,人被自己蒙骗。
从卡车车厢门的缝隙里望去,安全区的入口愈来愈远。
千裳突然想起自己初中遇到的那个男生,奇怪的男生,给自己讲了一个奇怪的童话。那是个,有白雪公主,有灰姑娘,有小美人鱼,有贝儿的童话。
喝了护城河水的公主们在夜晚醒来,看清了这个白天光鲜,夜晚却布满蜘蛛网遍地蟑螂老鼠的童话世界。于是,四位公主,接近了童话王国的国王。她们杀掉了老国王,并且灰姑娘说了一句童话里最忌讳的话——“我不是为了那个美好的结局才活着的。”
后来,是什么时候,那位奇怪的男生消失了,连同他的家人,他的一切。是彻彻底底的人间蒸发。
千裳怀疑,自己也是受到了不知何时的洗脑,在小咩活了后才逐渐记起这件事。
为了美好结局活在童话王国的居民,和安全区里自己欺骗自己的居民,何其相似。
为什么相信谎言?因为谎言多半太美,而真相,太残酷。
装睡的人是叫不醒的,但是,可以揍醒。
在一个天蒙蒙亮的清晨,千裳被小咩叫醒,匆匆忙忙穿上衣服,就一路追着小绵羊到了安全区出口。小咩轻声叫着,一溜烟跑出了安全区。千裳看看驻守的士兵,犹豫了一下,然后坚定地踏出了安全区的入口。
没有回头。
她是家中独子,但是父母年纪都不大,再生一个也不是难事。况且,理智地分析一下,父母的重要性无论在哪方面都小于小咩的重要性。父母离开?无所谓。小咩丢掉?不可能。
之后的事情你们也知道了。800米满分1200排年级19的体育健将(大雾)千裳,从安全区里逃出,顶着安全区外的严寒,跑到了玩偶之家附近。并且,因为小咩的缘故,恰好被甘地发现,并收留。
被砸晕只是一个意外啦。毕竟不是树枝先动的手。
车外,阳光普照大地,空气却是出乎意料的冰冷。
说好的红外辐射呢?说好的近日点呢?虽然知道地球在近日点时太阳直射点在南半球因此北半球是冬天,但是,不也就是差了几千千米吗,还是在真空,电磁波散逸能有多严重……
好像的确很严重哈。
“唉……”真是无敌该死的科学。
回到玩偶之家,大家热烈庆祝添丁进口。
久违的红酒,高脚杯,洒上黑胡椒的冷冻牛排。白色盘底,边缘有白菜叶点缀,头上是暖融融的白炽灯,乳白色的暖光纷纷扬扬洒下。
拼凑而成的长桌旁,是大家的笑脸。
理理子装作认真聆听杰森说话,手却抑制不住伸向杰森的盘子。在手回来的路上,却被一张突然袭来的大嘴截获。
理理子:“?!”
杰森:“?”
“甘地!!!!”
三人扭打在一起,不时的撞击使得杯中红酒不断震颤。
朝奈面前摆着熟悉的笔记本电脑。玩偶之家众人的联网全靠朝奈的笔记本和卫星连接。攻破卫星的防御系统需要极高的技术水准,而且不是攻破了就完事了。防御系统会在AI的指导下自动恢复调整,所以,最好想办法在变化的序列里加个“后门”。很显然,至今,“后门”还没有安插成功。毕竟以人类的手速是拼不过AI的。
白夜作为斯文代表,正努力在三人的战争中保持坐姿端正,左刀右叉,尽可能用规范的西餐礼仪享用晚餐。
风铃和潮汐紧挨着。风铃本来身材就好,现在喝了酒,面庞掠上几分红晕,更显魅力十足。潮汐面前的红酒看样子没动过,他低着头,自顾自地咬着牛排。
千裳端起酒杯。
一说起葡萄酒就总会想起传说中的吸血鬼。是单纯的因为血液是红色呢,还是因为葡萄酒对于法国人来说就像血液对于吸血鬼一样重要?
轻抿一口,略有苦味的酸涩液体滑入咽喉。
好难喝。
太难喝了。
话说未成年好像不能饮酒。
emm……
算了。
千裳叹口气,放下酒杯。
其实,在千裳到来的第一个晚上,她就见到了红酒,规规矩矩放在棕红色的酒瓶里,瓶口塞着木塞,看起来正规极了。现在想想,估计用的是超市的红酒瓶,装的却是自酿的红酒吧。
潮汐不喝红酒,是怕酒后失态,还是因为太难喝了?
千裳瞄一眼其他人,看他们都喝的很带劲的样子,心中有了答案。
是夜,明亮的月光透过窗帘撒在木地板上。
千裳从床上爬起来,借着银白的月光,看到时针指在“1”和“2”之间。
暗示起作用了。
人其实是可以主动调节自己的起床时间的,而且起来后不会有半分疲倦。只要一个成功的暗示就可以达成。那些早起迟到的人,都是不对自己下暗示的愚蠢家伙。
她蹑手蹑脚地跳下床,没有穿鞋,却带上了从家里带来的弹簧刀。
拉开虚掩着的门,对面朝奈的门缝里漆黑一片。
今天睡得好早,是怕老熬夜猝死吧。千裳这样猜测。
她住在四楼,潮汐和风铃都在一楼,途中必定要经过二楼和三楼。破旧的木地板踩上去会有“嘎吱嘎吱”的声音,白天不觉得很响,到了夜深人静的时候,那声音绝对比惊雷还明显。
千裳踮起脚,只用前半个脚掌沾地,手扶着墙,紧靠着墙一步步慢慢下楼。
三楼,白夜,理理子的门都关着。
二楼,甘地和杰森的门都关着。
到了一楼,千裳也放下心来。
潮汐的屋里还亮着灯。
千裳趴在地上,从门与地板的缝隙往里看。
地板,鞋。没别的了。
屋内隐约有响动,是人在床上翻身时窗的弹簧因为受力改变发生弹性形变而发出的声音。
开着灯,所以绝对还没睡。
那为什么在床上?在床上干什么?难道……
千裳突然有一个大胆的想法。
潮汐的那个人偶,怕不是,充气娃娃?
啊,不行,不能这么想。
这么写可是要被打回来的。
好奇害死猫,死的猫多了,猫就知道真理了。
要想办法看清屋里到底正在发生什么。对,是现在进行时。
那就只能,去外面,从外面的窗户碰碰运气了。
正想着,突然听到“嘎吱”一声。右手条件反射般握紧了刀。
是谁。
她问自己。
一双手拽住她的肩膀。
轻柔的力度,熟悉的气味。
千裳没有反抗。她跟着那双手,慢慢后退,进入了风铃的房间。
门悄无声息地关上了。
风铃示意千裳不要说话,并递给了她一个小盒子。
黑暗中,千裳一下子就摸到盒子的两侧有按钮。
“嘎达”
屏幕亮起。
大小比手掌还小的屏幕,传说中不断滚动的雪花屏,让千裳一下子想起了电子示波器,也就是广泛应用于各种屏幕制作的那个东西。雪花屏的成因是因为电子速度不够,没能给人造成同时点亮的错觉。根本原因是加速电压不够大。
原本以为已经消除了的问题,居然又出现了,真令人懊恼。
千裳无奈挠头。
回头想办法加大电阻串联分压吧。
现在,最主要的问题是,
这画质也太他喵的差了吧?!
都说电流表电压表画质,千裳没看过动作片,但也知道是指画质极烂的视频。眼前的这个,已经完全达标了,并且有过之而无不及。
这……这……后印象派的画作都比它清晰……
能和它媲美的也就只有那幅传说中的……遥不可及的……《百老汇的爵士乐》!
耳边传来沙沙的写字声。
借着月光,千裳看见了风铃写在纸上的字迹。
“针孔摄像机,画质出乎意料的糟糕,凑合用吧。”
二人相视一笑。
千裳冲风铃竖起大拇指。
这年头,还能弄到违禁品,厉害,太厉害了。
怎么总有种黑社会的赶脚……话说这种简单的东西貌似朝奈也能组装……的吧。只要有原件,电路不是问题。就好像有原料就能搞出火药一样。
风铃挥挥手,纸张在空中解离,就像真正的沙化一样,和上面的字迹一起消散在空气中。
二人一起紧盯屏幕。
近乎只有无色系的屏幕上,勉强能辨认出床上的人和人偶。摄像机的摆放位置很刁钻,被不知什么东西占据了几乎1/3的屏幕,导致根本看不见潮汐上半身的动作,更猜不出来他在做什么了。
然后,突然之间,人偶就掉到了地上,“咣当”一声,清晰地通过地板和空气传到二人耳朵里。
屏幕中,人偶的周围出现了很多奇怪的灰白色色块。
那是……
风铃猛的站起来,眼中是抑制不住的愤怒。
千裳赶紧拉住她,不让她出去“找死”。
果然啊,是个人渣,斯文败类。
因为恐怖谷效应引起的愤怒与恐惧,和爱上了狼的兔子的心理一样,都是变态的。
啊,但是真爱无罪。
花了点时间安抚风铃,千裳决定回房睡觉。老是熬夜可是很容易猝死的。她可不想英年早逝。
和风铃告别,千裳走到楼提前。
依旧是夜。
窗外漆黑一片的夜。
灯光的出现影响了人的生物钟。因为人是日行动物,有光则醒,无光则眠,灯光让人们清醒的时间越来越长,科学造诣越来越高,却在不经意间影响了人的生理活动,导致雄性激素水平下降,直接影响了出生率。
所以啊,火的使用,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灯的出现,则是全场减益buff。
那我们为什么要有灯呢?
因为啊,对于人来说,清醒的时间才算“活着”。我们不知道我们生存的意义是什么,但我们确信,那是个和“繁殖后代”半毛钱关系都没有的东西。这也是我们不同于其他动物的地方。只有醒着才能浪,然后浪得几时是几时,哪管生前身后名。
一只脚刚踏上台阶,外面就传来了一声尖叫。
是杰森的声音。
这一声还真是石破天惊宛若惊雷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不把所有人叫醒不罢休啊。
心脏骤然收缩,肾上腺素激增,可以清晰地听到心跳声。血糖升高,感官变得敏锐,这是人类面对危险的对策。在此状态下,对身体的控制能力远超平常。
现在,该怎么办。
二楼已经传来动静,甘地打开了台灯。
是回到风铃房间里,还是回到自己房间里,然后装作刚醒的样子?
人最快速度爬四层需要多久?在不发出声响的情况下又是多少?
杰森这一声,所有人势必都会醒来,如果自己从风铃的房间里出来,还没有穿鞋,他们,尤其是潮汐,会怎样认为?
来吧,冒险,赌一把。
脚尖轻轻点在第三极台阶上,另一条腿突然发力。
她尽量不发出大的响动,奈何木质台阶的嘎吱声实在难以避免。
那就,用速度来弥补。
5秒一层,到达自己的房间只需要15秒。
相信自己,来得及。
在踏上四层地板的那一刻,千裳知道,自己做到了。
进屋,开灯,穿鞋,套上外套。
千裳做几个深呼吸调整心跳速度,但是效果不明显。
身体从紧急状态恢复是需要时间的。
然而,没有多余的时间了。
她做出疲倦的神情,拉开门,打个大大的哈欠:“到底是怎么了吗?”
朝奈也恰好开门,半梦半醒中,她迷迷糊糊往楼下走。千裳紧跟在她后面。然后,在下最后一级台阶时,一个趔趄,扑在朝奈身上。
变故陡生,二人都立刻清醒了。
“我说你个笨蛋长点心吧,要是在四层踏空不摔死你。”
“啊啊我知道了吗……哈啊……好困……”
大厅里,潮汐开了灯。
在路过潮汐房间时,千裳特地转头看了一眼——人偶藏在了被子里,裹得严严实实,丝毫没有被“分尸”的迹象。
果然是深思熟虑的犯罪分子吗。
吃饭的长桌旁,睡眼朦胧的众人,包括面色凝重的潮汐,还有笑容僵硬的始作俑者杰森。白夜因为日常戴耳塞,并没有被杰森吵醒,现在还在自己的房间里安睡。
潮汐:“到底发生了什么?”
杰森笑着摆摆手,明眼人都能看出那笑容里的勉强:“没,没什么,出去遛个弯,一不小心碰倒了什么东西,还以为是敌人,就忍不住喊出来了。”
“所以,你碰倒的到底是什么?”潮汐追问。
杰森摊手道:“我怎么知道。”
最终,临时会议在杰森的一问三不知中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