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海之上,海船。
忽然海船中一块传音符响起端木寇的声音:“小师叔在么。”
猫七七赶紧起身小跑到传音符前,开心道:“端木师兄,我是七七。我在我在!”
传音符里沉默了一会儿,然后继续说道:“七七,你去喊小师叔来,我有事要跟小师叔说。”
十文字药衣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猫七七的身后,淡淡道:“我在。”
端木寇清楚她的性格,也不在意,“小师叔,陆师伯和葛师伯已经到达东海岸,你们到哪里了?”
十文字药衣道:“快了。”
雷云泽和猫七七:“……”
端木寇也没在意,重复了一遍:“这次出发之前掌门应该也跟小师叔你说过,北雁南雁都是佯攻,中雁是我们这次的目标。所以小师叔你们作为这次一次奇兵,希望能一举攻上中雁荡的玉甑峰。”
十文字药衣默然点点头:“可以。”
端木寇怕给十文字药衣太多压力,便安慰道:“没事小师叔,这次行动只要破坏雁荡各山的新生入门考核便是小胜,神州东南大地,除了太湖帮普陀诸寺外,也就雁荡剑派和我九亩丘。只要雁荡剑派在这次中名声扫地,就没有生源,众多新生会拜在我九亩丘门下。”
十文字药衣听他说了那么长一段,难得的愣了一会儿神,而后淡淡道:“知道。”
传声结束后猫七七小声问十文字药衣,“小师叔,你刚有听懂么?”因为她知道小师叔之前一直在闭关,从不过问宗派的事。这次要不是掌门的命令,她也不会擅自离开半屏山的。所以对于端木寇解释的这些门派纷争,十文字药衣以前也是从没有接触过。但猫七七不同,她自小在掌门及各长老师兄身边,多多少少听闻这些事情。原来她还不知道这次上岸的目的,现在端木寇跟十文字药衣一解释,至少猫七七是听懂了。
十文字药衣淡淡道:“拔刀就是。”
猫七七:“……”
……
林北港把大角马鹿拴在马厩,给它刷了毛喂了草料聊了会儿天就离开。
他并没有跟往常一样去浣书阁阅书或者去教场练习,而是去了梅园。
梅园是井祯的居所。
要说掌库师兄的院子是附庸风雅种了大众认为风雅的植物,那么梅园就是真正风雅之所,因为里头被井祯用术法罩着,四季都开着梅花。林北港听闻在极早之前,有一位剑神,居住在塞北之地,所住的园子也种满了梅花,还取名叫“万梅山庄”。梅园的梅花没有一万朵,所以只能叫梅园。漆策大师兄说,梅花最无情,剑仙次之。梅园原来就是漆策师兄的居所,自从他失踪之后,井祯师姐就住了进来。掌库师兄本来有意见,他想把这个院子分配给别人的,却被井祯师姐的“暗香浮动月黄昏”给惊退。
井祯师姐学习的是来自漆策师兄自创的“听梅剑法”。
暗香浮动月黄昏,是听梅第七式。
这一式没什么特殊,就是使用者必须是筑基。所以井祯师姐证明了自己是筑基强者,可以参加今年的西祭内门选拔。掌库师兄是不会为了一个院子去得罪一个未来的内门弟子的。
关于剑法,林北港只见过大师兄漆策的。大师兄也说过,见过他的剑法就够了,其他人其他门派都可以不用看了。林北港经常听到大师兄夸自己的剑法是“霍如羿射九日落,矫如群帝骖龙翔。来如雷霆收震怒,罢如江海凝清光”,他不知道是什么意思,只是觉得很厉害。
现在大师兄不见了,林北港就觉得井祯师姐的剑法是最厉害的。
用“觉得”这个词是因为,林北港没见过井祯出剑。
未入内门者不许持剑,所以外门弟子平日里修炼都是用的木剑。好点就用桃木椆木或者徽地的牛筋木。等过了西祭内门选拔进了内门,就可以在剑池选剑或者剑池边的铁匠铺打一把自己的剑。
林北港站在梅园门外,似乎都能闻到里头满园的淡淡梅花香味。
暗香依旧,故人不在。
他伸手敲动门扉——
“师姐,我来了。”
梅园的柴扉被推开了,登时一股凌寒的梅香扑鼻而来。
迎着香味,林北港走进了梅园。
柴门外是寥落地荒草小路,柴门内,却是一片天地——因为井祯设置的灵阵,所以院子里不论早梅晚梅都可以一同开放,而且终年不谢。梅花也分颜色,白梅种在墙边,井祯师姐说这是“墙角数枝梅,凌寒独自开”,再是红梅,那点点的粉红开时,井祯师姐说是“一种风情,似匀点胭脂,染成香雪”;再有墨梅的“如今白黑浑休问,且作人间时世妆”,至于黄梅,林北港是记不清了。
落梅的花瓣缤纷满地,很是美丽,林北港的眉头却是皱了起来。他关好柴门,快步穿过梅林中的小径,来到紧靠山壁的木屋前。木屋很小,仅有一间屋子,里头厢房客厅书屋做一起。没有厨房和柴房,饭菜都是伙房提供的,要么有时候就不吃;至于冷不冷,林北港从认识井祯到现在,似乎没见过她喊过冷。
“师姐。”
木屋门没关,林北港推开门朝里面一瞅,那帘子后的木床上没人,书案和书架前没人,连平常拿在手里那把木剑,也孤单的挂在墙上。整个房间,空无一人。林北港心里一慌,他是听了小光头靳袁的话来找井祯的,靳袁的意思是早上他去井祯师姐的梅园“借用”一些梅花瓣的时候井祯师姐亲自叮嘱他的。说是见到林北港回来,就让他来梅园。
依着井祯师姐的性子,之前从来没有这样专门拜托人找过自己。
难道井祯师姐出事了?
难道又是那混蛋李玄檀来骚扰师姐了?
林北港压着担心朝屋子的前后左右又喊了几声,终于在梅林深处得到了一声回应。
“我在这里。”
林北港寻声找去,一身外门青衣的井祯正坐在梅花树丛里的梅藤上发呆。
那根梅藤还是林北港送给她的,是用了梅园里一些枯败的梅枝,枝叶皮浸泡软了晒后编成树藤,然后两头系在两棵高大的梅树主枝干上。以井祯的功力身法,又可以当秋千又可以当藤床,很得井祯喜欢。只是今日井祯看起来兴致不高,竟有空坐在梅藤上发呆。
平日里她可是常教导林北港和李稻稻莫要浪费时间,要把所有的精力放在修炼一途上的人。
见着有人凑近井祯那绝美的脸上有了动静,她抬起头,带着空洞的眼神瞧了林北港近乎四五秒,才缓神过来开口道:“林师弟你来了。”
“嗯。”林北港应了一声,瞧着井祯半天又没话不禁开口问道:“师姐,你怎么了?”
“我……?”井祯眼神动了动。
林北港一股脑说出自己的担忧:“我刚才在屋子外喊半天没人应我,进来之后院子里落满花瓣也没人扫,屋子里我给你带的那些木炭木柴也只用了一小半,我觉得师姐你很不对劲。”
井祯两只手掌放在腿上,听到林北港的疑问双手握合的更紧了一些。小嘴微张,想要说些什么,但深深地看了林北港后又咽下。只是用一种无力又疲惫的语气小声道:“师弟,你今晚能带我出山门一趟么?”
“今晚?”林北港闻言诧异,心知井祯有事瞒着他,于是下意识降低语气开口道:“师姐,师弟我在你心里是什么样的人。”
井祯被这突如其来的问句问得一愣,片刻后斟酌着回答:“很亲密的同门师姐弟……”
林北港抢断道:“我不这么认为!”他抬头看着井祯,已经18岁的井祯那怕坐在梅藤上也要比林北港高出半个头。他的目光中带着真挚:“我一直把师姐当成亲姐姐。从小到大我因为是孤儿,没有什么兄弟姐妹,师父不在之后就只有你们愿意真心待我。我知道师姐这里肯定发生了什么事,这事惹得师姐不愉快。师姐,你告诉我,是不是李玄檀那个混蛋又来烦你了!”
井祯听到“李玄檀”三个字瞳孔登时一缩,双手掐得死死地,嘴唇青白,“不,跟他没关系,他从来没有来过我这里。”
林北港虽然年纪小井祯很多,但打小机灵,很懂看人脸色。井祯脸上的反应让林北港就已经知道自己离正确答案八九不离十了。联想起刚才井祯说她今晚要走——?
像井祯这种优秀的外门弟子,如果有事要出门掌道掌刑掌库师兄不可能不会放,除非是因为私事,不想告知掌道掌刑掌库师兄甚至所有人。林北港是经常下山帮外山门采办的小管事,所以他有掌库师兄给得通行令,能够不用特别申报就出入外山门。
为什么要欺瞒着离开?
为什么要那么急?
“师姐,”林北港顿了顿,问出心底的疑惑:“你是要逃离山门吗。”
井祯瞬间小脸煞白。
“为什么?”林北港觉得自己好像刚解开疑团,另一个更大的疑团迎面砸来。
井祯脸上闪过慌乱和愤怒两种情绪,不敢闭上眼,闭上仿佛又能回想起那一切,她的呼吸开始急促,双眼微微泛红,双手拉住两边的树藤,指甲都快掐入进去。林北港从没见过这样的井祯,在他过往的印象里井祯都是冷静且甚至有些淡漠,哪会有这样失态的时候。他慌忙上前拉住井祯的手臂,关心急切问道:“师姐,你怎么了?”
“别碰我!”
井祯下意识大叫一声,一掌将林北港推开。不过这一掌的力道有些重,林北港没有防备之下退了好几步,重重地摔倒在地。还好井祯只是推开,不是全力一掌,不然以她筑基期的功力林北港不死也半残废。
好在这一下也让井祯回过神来,她一脸紧张的跳下树藤,跑到林北港身边关心的扶起,担心问道:“师弟,你没事吧。”
“没事。”林北港一手撑地一手捂着胸口慢慢站起身,脸上还是刚才的神色:“师姐,你现在好些了么?”
井祯听得一愣,自己出手这么重他起身后第一关心的竟还是自己。想到这,井祯看向林北港的神情有些复杂。她本是一个人情淡薄的性子,想让林北港带自己出去远走他乡隐姓埋名只是自己的冲动,她都没考虑过林北港这样帮她会承担多大的风险。
她忽然觉得自己好累,很多事情只能压在心底不敢说不能说。现在有个人关心她,莫名的井祯心底出现了一丝悸动。她不知道自己出于什么目的说出这句话,可能是想找个人倾诉,可能是太累了承担不了,可能只是说漏嘴了。
“我杀了李玄檀,就在昨晚。”
这话宛如惊雷,震得林北港僵若木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