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文】
夏四月戊午，晋侯使吕相绝秦，曰：“昔逮我献公，及穆公相好，戮力同心，申之以盟誓，重之以昏姻。天祸晋国，文公如齐，惠公如秦。无禄，献公即世，穆公不忘旧德，俾我惠公，用能奉祀于晋。又不能成大勋，而为韩之师。亦悔于厥心，用集我文公，是穆之成也。
“文公躬擐甲胄[1]，跋履山川，逾越险阻，征东之诸侯，虞、夏、商、周之胤，而朝诸秦，则亦既报旧德矣。郑人怒君之疆埸，我文公帅诸侯及秦围郑。秦大夫不询于我寡君，擅及郑盟。诸侯疾之，将致命于秦。文公恐惧，绥静诸侯，秦师克还无害，则是我有大造于西也[2]。
【译文】
夏四月初五，晋厉公派遣吕相去和秦国断绝外交关系，说：“从前我国先君晋献公和贵国先君秦穆公互相友好，合力同心，用盟誓来表明，再用婚姻加深这种关系。后来上天降祸于晋国，文公逃亡齐国，惠公逃亡秦国。不幸，献公去世。穆公不忘记过去的恩德，使我们惠公因此能回到晋国主持祭祀。但没能完成好这一重大的功业，于是导致韩原之战。穆公对俘获惠公一事有些懊悔，因此促成了我们文公回国即位，这都是秦穆公的功劳。
“文公亲自身披甲胄，跋涉山川，经历艰难险阻，征服东方的诸侯，让虞、夏、商、周的后裔都向秦国朝见，这样也就报答了秦国过去的恩德了。郑国人侵犯君王的边境，我们文公率领诸侯和秦国共同包围郑国。可是秦国的大夫不和我们国君商量，擅自和郑国订立了盟约。诸侯憎恨这件事，打算和秦国拼死一战。文公担心，安抚诸侯，使秦军得以平安回国而没有受到损害，这就是我晋国有大功于秦国之处。
【原文】
“无禄，文公即世。穆为不吊，蔑死我君，寡我襄公，迭我殽地，奸绝我好[3]，伐我保城，殄灭我费滑，散离我兄弟，扰乱我同盟，倾覆我国家。我襄公未忘君之旧勋，而惧社稷之陨，是以有殽之师。犹愿赦罪于穆公。穆公弗听，而即楚谋我。天诱其衷，成王陨命，穆公是以不克逞志于我。
“穆、襄即世，康、灵即位。康公，我之自出，又欲阙翦我公室[4]，倾覆我社稷，帅我蝥贼[5]，以来荡摇我边疆。我是以有令狐之役。康犹不悛，入我河曲，伐我涑川[6]，俘我王官，翦我羁马，我是以有河曲之战。东道之不通，则是康公绝我好也。
【译文】
“不幸，文公去世。秦穆公不肯来吊唁，蔑视我们故去的国君，以为我们晋襄公软弱可欺，突然侵犯我国殽地，拒绝同我国和好，攻打我国边境城堡，灭掉我们的盟友滑国，离间我们的兄弟之邦，扰乱我们的同盟之国，妄图颠覆我们的国家。我们襄公没有忘记秦君过去的恩德，而又害怕国家的颠覆，这样才有殽之战。我国国君仍然愿意向穆公解释我们的罪过。穆公不听，反而勾结楚国来打我们的主意。天意保佑我国，楚成王丧命，因此穆公对我晋国的算计不能得逞。
“穆公、襄公去世，康公、灵公即位。秦康公，是我国穆姬所生的，又想削弱我们的公室，颠覆我们的国家，率领我国的内奸，前来骚扰我国边疆，因此我国才发动了令狐之战。秦康公还是不肯悔改，又侵入我国河曲，攻打我国涑川，掠取我国王官，割断我国的羁马，因此我国又发动了河曲之战。秦国东边的道路不通，那是由秦康公同我们断绝友好关系造成的。
【原文】
“及君之嗣也，我君景公引领西望曰：‘庶抚我乎！’君亦不惠称盟，利吾有狄难，入我河县，焚我箕、郜[7]，芟夷我农功，虔刘我边垂。我是以有辅氏之聚。君亦悔祸之延，而欲徼福于先君献、穆，使伯车来，命我景公曰：‘吾与女同好弃恶，复修旧德，以追念前勋。’言誓未就，景公即世，我寡君是以有令狐之会。君又不祥，背弃盟誓。白狄及君同州，君之仇仇，而我之昏姻也。君来赐命曰：‘吾与女伐狄。’寡君不敢顾昏姻，畏君之威，而受命于吏。君有二心于狄，曰：‘晋将伐女。’狄应且憎，是用告我。楚人恶君之二三其德也，亦来告我曰：‘秦背令狐之盟，而来求盟于我，昭告昊天上帝、秦三公、楚三王曰，余虽与晋出入，余唯利是视。不穀恶其无成德，是用宣之，以惩不壹。’诸侯备闻此言，斯是用痛心疾首，昵就寡人。寡人帅以听命，唯好是求。君若惠顾诸侯，矜哀寡人，而赐之盟，则寡人之愿也。其承宁诸侯以退[8]，岂敢徼乱。君若不施大惠，寡人不佞，其不能以诸侯退矣。敢尽布之执事，俾执事实图利之！”
【译文】
“等到君王继位以后，我们的国君晋景公伸着脖子望着西边说：‘秦国大概要安抚我们了吧！’可是君王仍不肯加恩结盟，反而趁我国有狄人的祸乱，侵入我国黄河沿岸的县邑，焚烧我国的箕地、郜地，抢割、毁坏我国的庄稼，骚扰我国的边境，我国因此发动了辅氏之战。君王也后悔战祸的蔓延，而想求福于先君晋献公和秦穆公，派伯车前来命令我们景公说：‘我跟你同心同德，抛弃怨恨，恢复以往的恩德，以追念前人的功业。’盟约还没有达成，我国晋景公就去世了。因此我们国君才和贵国国君有令狐的会见。但君王又萌不良之心，背弃了盟誓。白狄和君王同在雍州境内，他们是君王的仇敌，却是我晋国的姻亲之国。君王前来命令说：‘我与你共同征讨狄。’我国君不敢顾念姻亲关系，畏惧君王的威严，因而接受贵国使臣传来的命令。但君王又对狄人有了别的念头，告诉他们说：‘晋国将要攻打你们。’对君王的做法，狄人表面接受，心中却憎恨，因此将这话告诉我们。楚国人也讨厌君王的反复无常，也来告诉我们说：‘秦国背弃了令狐的盟约，而来向我国请求结盟，并对着皇天上帝、秦国的三位先公、楚国的三位先王祝告：我虽然和晋国有往来，我只是唯利是图。我们讨厌秦君反复无常，因此把事情公布出来，以惩戒言行不一的人。’诸侯听到了这些话，因此才对秦国感到痛心疾首，都来和我国君亲近。我国君率领诸侯以听候君王的命令，只是为了请求和好。君王如果友好仁慈地顾念诸侯，怜悯我国君，而赐我们以盟约，是我国君的愿望。那就可以安定诸侯而使之退走，岂敢谋求战乱？如果君王不施大恩大惠，寡人不才，恐怕就不能率领诸侯退走了。谨把内心的话陈述于君王的左右执事，请执事权衡利害吧。”
【注释】
[1]躬擐甲胄：文公亲自身披甲胄。躬，亲也。擐，贯也。
[2]大造：重大贡献，重大功劳。
[3]奸绝我好：拒绝同我和好。奸，通“扞”。
[4]阙翦：损害，削减。
[5]蝥贼：食庄稼之害虫。此喻危害晋国之人，主要指公子雍。
[6]涑川：涑水，在今山西西南部。
[7]箕：在今山西，临近黄河。郜（gào）：在今山西，与箕邑相距不远，亦临近黄河。
[8]承宁：止息，安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