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老阴森的杨宅,再次迎来了活人。杨家家主杨不韦,长子杨雄,和一大批的家丁护卫簇拥着谢起来到杨宅大门前。
偌大的杨宅,此时只留下一七老八十、老眼昏花的看门人。他打开大门露出一丝小缝,探出白发凌乱的脑袋,愣了好久才认出眼前的人是自家老爷。
“谢兄,这便是我家祖宅了,现在只有老马在看门守夜,方圆百里都知道这里闹鬼,丢下几个蟊贼的尸体后,就再也没有人胆敢来偷东西了。”
杨不韦带着谢起进入大门,对杨宅的事情一一道来。这杨不韦倒也是个人物,谈论起自家祸事时没有一点波动,好像完全不关自己事一般。
果然这等人物没有一个好相与的。先是余福,不断试探自己的修为和底线,迟迟不肯抛出利益,是个不见兔子不撒鹰的主,真当自己有个好女儿就无所顾忌了。然后就是眼前的杨不韦,狡猾精明,根本水泼不进针插不入,家里头闹鬼了还这么斤斤计较,不就是借着捉鬼的由头骗点资源吗?都能举一反三提出十万个为什么来。
对于资源难挣,谢起耿耿于怀,想像在开山院一般安心修炼是没多大希望了,只好出工出力。让几头老狐狸看到了甜头,就不信他们舍不得养起自己这尊大神来。
驱鬼一事,首看阴阳风水。在开山院修行的是长生大道,对这旁门小道没有太多的研究,谢起此时还是吃以前的老底。
只是换了一座天下,谢起还真是没底,地球的阴阳堪舆之术在这里是否还能管用。
杨家还真是富有,居然能在风都寸土寸金的地界拥有这么大的房子,果真不是余家这种百年小商可以比拟的。
待得看完了偌大的杨宅,一行人汇聚到了大堂里头,几十个护卫三五一组,牢牢把持交通要道,神情紧张,哪怕是大白天都感觉后脊发凉,看来是闹鬼的事情已经让所有人心生恐惧。
谢起脸色阴沉了下来,坐在椅子上斜依着脑袋,食指一下一下的敲击着桌面。
怪哉,怪哉。
偌大的杨宅逛了下来,几个闹鬼的地方重点勘察过,谢起没有发现一点异常。最重要的是,这间宅子明显经过高人设计,风水布局无一不精妙,后花园,山水池,大堂,主卧,书房等重要地方皆有镇压之物。若是俯瞰整座杨宅,就会发现其构局严谨,如同一尊玄武,稳实厚重。别以为王八是骂人的意思,在住宅风水中,可是一等一的布局,招财纳运,绵福子孙。
气运一说,飘渺不定。在地球大道凋零,无人可以探究气运是否存在。可就是在人界,对于气运一说也是众说纷纭。有人说存在,比如正道十门的圣道院,或是神佛满天里的佛国;也有人说不存在,阳春仙林浩对此就向来都是嗤之以鼻。按他的原话说,修行本就是逆天改命,要是气运存在的话,那怎么不劈道天雷下来把我劈死。
虽然一身傲骨的阳春仙惨死火凤凰之手,最后没被天雷劈死却被天火烧死。
抛开气运不谈,这杨宅是名副其实的阳宅,怎么会闹鬼。
谢起以手扶额,觉得头疼得厉害。杨雄紧张的看着谢起,试图从谢起沉静的脸中看出什么不同来。谢起是他请回来的,若是能够成功,那这就是他成为下一任杨家家主的重要资本。杨不韦则仍是那副欠揍的死鱼脸,比谢起还要难看出变化,让谢起恨得牙痒痒。
看到这一幕,谢起内心嘿了一声,暗道杨雄和他爹的火候差的不是一星半点。
沉吟良久,谢起说:“不知崇龙观的真人对此是何种看法。”
杨不韦回应:“上月二十七,崇龙观的秋云真人应邀驱鬼,当晚细节不得而知,只于第二天清晨留下一句,非祖庭大真人不可降,便飘然离去。”
这下谢起更头疼了,驱鬼,驱啥子鬼,连人家一点底细都不知道,还怎么打。
谢起生性谨慎多疑,绝不轻易将自己处在危险之中,最冒险的一次就是尾随嫣然雨等人潜入禁地,最近的一次则是请求开山院院主青铜子将自己的破身改为杀身。
至于最近这场祸事,天降之灾,飞来横祸。
但是这次,看来又要冒险一次了。在凡尘滞留了许久,修为已经落下了许多,急需资源重新来支撑修行,谢起来人界干什么,还不是为了长生大道。以谢起这么差的资质,不凭借资源,不刻苦修行,怎么去和那些天之骄子大道争锋。
“还请杨家主为我准备一二,今晚我便试上一试,探探这鬼怪的斤两。这张便条上的东西,还望杨家主务必为我筹齐。”
杨不韦接下便条,细细浏览一遍,惊讶于所需之物的繁杂。其实这份清单谢起早就拟好,谢起来了风都许久,可不单单只是陪着大小姐到处逛吃逛吃的,对于这片土地上能辅助修行的物品可是下了狠功夫去了解。这份清单上,大部分是对鬼怪有奇效的物品工具,比如黑狗血,桃木芯,朱砂之类的。还有一小部分,自然是谢起多日来收集的可以辅助修行的资源,百年还魂草,千年雪莲,看的杨不韦内心隐隐作痛。
“谢兄,这份清单上的物品大多可以筹齐,不过这道家符箓,所需的量实在太大,恐怕一时间难以筹齐。”杨不韦捏着这份清单,只觉得有千斤之重。身为一大商家的家主,自然是不缺金银,但是这份清单上所需的物品价格之高,依旧让其咋舌。
但是回想起前不久交谈的事宜,杨不韦对这份清单还是有点接受能力,至少不会一上来就狮子大开口,说什么能力有限,唯有借助外力,一口气吞下价值半间宅子银子的资源物品。
生意之间,自然就是你来我往,你漫天要价,我坐地还价就是了。
杨不韦下定了决心,接着说:“至于其它物品,接下来的几日里,自会一一交付给谢兄。”
得,那就是不干活不发粮的意思。
谢起眯起小眼,遮掩外露的精光,内心再骂一声老狐狸,这才清晰的回应了一声:好。
“那还请谢兄为我家驱鬼降魔,荡清污浊,我在这先祝谢兄一帆风顺。”
“那是自然,待得第一批保命的家伙到了,我便试试这鬼物的斤两,为杨家的安宁早日平定。”
小狐狸!不见兔子不撒鹰。这次是轮到杨不韦头疼了。
当晚,杨家就交卸了第一批货物。
谢起细细抚摸趋阴盘的纹路,神情比逛窑子抚摸妙龄少女的肌肤还要享受。
趋阴盘是崇龙观著名的法器,当初秋云真人夜探杨宅也带了此宝护身,没有想到杨家面子这么大,就连这等法宝都能借出来。
开山院富足不假,谢起拥有嫣然雨、龙岩道长资助不假,但不代表谢起本人有钱。事实上谢起穷的很,唯一拿得出手的宝贝就是凶兵七十八,但凶兵七十八来历特殊,是谢起截了龙岩道长的奇遇,当中的秘密就不足与外人道哉。阳春决还是吞金大户,吞吃资源无数,进境还慢,就算是成仙以后有无比绮丽的风光,可成仙何其艰难,谢起站在开山院的高度上,听说过以阳春决成仙的,只有林浩一人。
总而言之,谢起是一件法器都没有的穷光蛋。对于这些宝贝,可以说有一种畸形的渴望。
月上枝梢,夜虫鸣夏。宅子深处响起了幽幽戏嗓,咿咿呀呀的,好似亡者的述语。
谢起神情一凛,暗道一声来了,背起家当,循着趋阴盘的指向而去。
庭深院幽的杨宅,如今一人也没有,只剩下眠居大门的老马在狭小的门房里昏睡。
夫君啊,早卸甲,我在等你回家……
这是十年前戏曲家胡月林的著作《征归人》,描写的是大一统时期十年乱战的故事,新为人妇的女子亲手送丈夫从军,万里觅封侯。《征归人》响彻大江南北,谢起跟着余麝香逛街时,就曾听过。可惜的是,蓬蒿卷风沙,男子没有死在十八胡的铁骑之下,却葬身在定鼎之战中,魂归故里。
跟着趋阴盘走到后院偏厢,万籁俱寂,趋阴盘指针如风车般打转。
谢起心头一紧,不由自主地握住了凶兵的剑柄,冰冷凛冽的触感才给谢起一点安全感。谢起知道这鬼物很凶,可没想到这么邪门,居然一点都看不出跟脚。
嘭嘭嘭,偏房里的烛火自燃了起来,发出的不是昏暗幽黄的烛光,而是宛如实质的血光。
偏房里头再次响起戏腔,纯粹的女声尖细绵长,惹人遐想。
小娘子,莫相思,灯节流水放荷花……
谢起后悔莽撞,太过托大了,能在天子脚下作孽的鬼物,怎能以常理度之,就连崇龙观的真人都无法降伏,自然可以见其不凡。然而谢起出身正道十门开山院,连天上仙人都见过许多,妖魔宗的妖魔鬼怪也宰杀过,心里自然有着一股傲气,想着怎么会在与外界不同的世俗中翻了船。
心中思绪雷鸣电闪,现实只过了片刻,谢起寻声望去,顿时头脑空白,再也不能胡思乱想,瞳孔缩成针尖大小,一副难以置信的模样。
红,惊心动魄的红。
雪白赤足之上,是红衣飘荡。
谢起仿佛又回到几个月前,铺天盖地的天火,漫天飞舞的灰絮,红衣如烈火翻滚。
啊!
余麝香趴在书桌前,霍然惊醒。丫鬟绿莲急忙跑进来关切道:“小姐,这么晚了,你怎么还不睡。”
“绿莲你不也没睡吗?”
“今天不正是轮到我守夜嘛,到了四更自然会有人来换我下去休息的。这都三更天了,小姐怎么趴在这里,赶紧去休息,晚上就不要看这些才子佳人的小说了,万一着凉了怎么办啊。”
余麝香摇了摇头说:“今晚起儿哥哥去捉鬼,不知道怎么样了。”
绿莲气愤的说:“我看小姐你就是魔怔了,整天起儿哥哥起儿哥哥的,早知道当初就不告诉你这傻小子的事了。谢起和那乞丐儿走得这么近,一看也不是什么好人。”
余麝香俏脸一红,对绿莲说:“不许你这么说起儿哥哥。时候也不早了,我去休息了,你也早点休息,要不就不要守夜了,反正今晚也无别事。”
“这怎么行呢,我还是先伺候小姐休息吧。”
“嗯。”
余麝香在绿莲的陪伴下走入了只有一门之隔的闺房,颤动的双眼,终于缓缓闭上。
是夜,风起云涌。
昏暗的幽室中,聚集了许多的大人物。他们都身穿官袍,有来自三司六部的,也有来自议事阁的,但无一例外,他们都高居庙堂,最低的也是三品官。一品头衔大多给死人或是快死的人的哀荣,议事阁首辅,三司六部的持节令,才有资格穿上正二品的孔雀鱼尾服,议事阁次辅,三司六部的二把交椅只能穿从二品的大鹏羽领服。正三品和从三品的官员,在风云际会的风都是三司六部重要位置上的话事人,在外是掌控一方的封疆大吏。
他们来自五湖四海,有土生土长,在马背上呼啸长大的大风人士,也有神州书乡,士子云集的南地人士,还有稷下学宫的名儒,江湖田野的人中龙凤。他们之所以汇聚在这里,是因为胸中济世为民的政治抱负,也是大展鸿图的意气情怀。
同样的,他们还有另一个名字:蓝党!
被贬大漠李姓诗人的口伐笔诛,关押在监察院天牢下如厉鬼哭诉终日不见光明的孤魂野鬼的恶毒诅咒,都指向蓝党的主人,当朝蓝相,蓝田。
结私营党的历史由来已久,起于大夏立国之初,大夏灭亡却没有带走这颗毒瘤,延续到了大风王朝。到如今,蓝党一家独大,把持朝纲,蓝相被称为站皇帝,就是因为蓝党这座小庙堂。
“已经三天了,皇帝陛下的反应还真是出人意料的强硬,一点都不肯退让。国师大人是有几分姿色,可皇帝陛下也不是不爱江山爱美人的种,我们蓝党联手施压,居然丝毫不为所动。”
开口的是户部持节令于忠山,显然对于前几天的行动极不满意,一向如牵线木偶般的皇帝陛下竟然破天荒的对蓝党说不,野心勃勃的于忠山很难接受这个事实。
众人连声附和,密室里十几个大人物就像市井里最恶毒的妇人,不是讥讽皇帝陛下昏庸无道,就是毒计百出,主张再闹上一闹,逼迫皇帝陛下罢黜国师,重整朝纲。
吵了半夜,还是没有吵出个什么结果来。有一人坐在角落默默饮酒,一言不发。别人都是一丝不苟的将官服穿戴整齐,唯有他是斜戴朝天帽,花白的发丝散乱,不像是从二品的议事阁次辅,反而像是夏日里闲暇乘凉的不修边幅老人。
“都散了吧,明天还得早朝。”
待得蓝相开口,众人还是没有讨论出一个所以然来,只得一一散去。
议事阁次辅温舒倒了倒手中的酒壶,笑容可掬,对蓝田说壶中没酒了,蓝相是否可以赊上一些。
蓝相不为所动,神色平淡,用讥讽的语气说:“堂堂大风王朝次辅,三朝元老,顾命大臣,竟然穷得连酒都喝不起。”
“呵呵呵,我可比不得蓝相的良田万亩,高楼大宅。老夫我打小就穷习惯了,也只有喝上两杯小酒,才觉得自己活得像神仙。”
蓝田深知这位老友的臭脾气,早就在密室里准备了一坛天子笑。刚一开坛,酒香浓郁酣醇,温舒笑得合不拢嘴,斟上一杯喝了起来,飘飘然如登仙。
“事情就这么急吗?一定要去动国师位。皇帝陛下和我们相安无事了十几年,可好久没有见皇帝陛下这么坚持了。”
温舒喝醉后酒话连篇,可蓝相知道这不是酒话,所有以为温舒会喝醉的人,不是尸骨无存,就是身陷囹圄。醉酒翁温舒历经三朝不倒,前后身为顾庐、蓝党的核心人物,怎么会喝酒误事。
蓝田和温舒两人,终于谈论起了这次密会的核心问题。
蓝相蔚然一叹,眼睛映射着跳动的烛火,“我们时间不多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