邹辉上班晚了点,原因很简单。开车上班时,一辆挂着实习牌的车突然像发了疯似的抢在他前面下高架桥,然后一个急刹车突然在前面停了下来。邹辉刹车不及,“砰”的一声闷响,自己的车头结结实实地吻上了对方车子的屁股。
邹辉一肚子火还没发出来,自己的车屁股也被“嗵”的一声顶上了。我靠,连环撞车案!邹辉气急败坏地笑了,看样子,今天是不能准时到单位了。
好不容易下了车,邹辉吃惊地看到,自己身后已经排成一条长长的车队,起码有六、七辆车都像玩碰碰车游戏一样,互相挤轧在一起,中间的一辆车最可怜,车头的保险杠撞掉了,大灯也失灵了,后面的行李箱盖被撞得高高翘起。
冬日的北风在高架上肆虐,昨夜虽然下了整晚的雪,但积雪并不厚。只是路中间两道被汽车轮胎碾出的痕迹让人触目惊心。六七个司机站在路边,有几个已经破口大骂,大家你看我,我看你,最后都看向第一辆车司机,有几个司机差不多要动手打人了,却见第一辆车里钻出一位个子小巧容貌俏丽的女孩,可怜巴巴立在那里,哆哆嗦嗦地拿出一只手机,打算报警。几位五大三粗的男士也不好意思再说些什么,只有一位五十出头的司机含讥带讽地说:“都说女人是马路杀手,今天我算见识了。撞成这样也不容易!他奶奶的,老子还要赶去送货呢,这下全耽误了!”
邹辉也不好说什么,自己也不是交警,即便是,眼下能做的事,就是站在这里乖乖地等警察来。只是觉得前面这个姑娘有些眼熟,一时之间却又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
等交警过来开出协议书,邹辉看看自己的那辆小车,前瘪后凹,古形怪状,看起来还挺拉风,开起来就不爽了。加上还要保险公司定损,只好开到指定维修厂,等一切忙好再打车去单位,已经是中午了。
匆匆吃过午饭,邹辉连忙赶到办公室,他知道今天早上九点有个例会。每周一次例会是他们科室的惯例,遇有案子时,会临时召集同事开会。昨天的案子正在调查中,加上同事们还有其他案子在审,领导会习惯性的让各人把手上的案子交流一下,互通有无,各抒己见,说不定火石电闪,灵光一现,案子就水落石出了。
邹辉从不缺席这种工作例会,因为他知道每个案子背后,必定有隐藏的秘密,不管你是自杀也好,他杀也罢。只要有秘密,就必定就解开这个秘密的钥匙。只是,这个钥匙藏在什么地方,得费点时间和精力寻找,但邹辉自信,在这个地球上,没有他邹辉找不到的钥匙,没有他解不开的秘密。
所以,他特别热衷于这种头脑风暴的场合,自信满满的他往往能一语中的,口出惊人,赢得众人掌声,却不知背后引来多少隐患。但邹辉不管这些,他只知道:人生苦短,出名要趁早。他并不热衷当官发财,却执着于与生俱来对于侦破的一种挚爱中,这种执着近乎偏执,但却不影响他屡建奇功。
今天却有些例外。一走进办公室,邹辉就发现同事们大多外出了,房间只剩下三,四个人,大家各自埋头干自己的事,丝毫没见人提起上午例会讨论的案情。整个办公室里竟有一种奇异的默然。
急性子的邹辉想找同组的朱甘强问个究竟,绕过几个座位,一眼看见朱甘强正顶着一头泛白的头发趴在桌上奋笔疾书呢!时而还驻笔思索,颇为严肃。邹辉不禁哑然失笑,老朱啊,这都什么年代了,你还用笔写字,连幼儿园的小孩都会用电脑发邮件了。你瞧瞧你那土样。
边说边笑边摇头,还伸手去拉老朱笔下正写着的那张纸。朱甘强却一反常态的抬起头,斜眼怒视着他一会,这才开口说,我用什么写字关你屁事,你不要狗拿耗子多管闲事。这和往日的朱甘强相去甚远,以前无论邹辉开多么过火的玩笑,他都不会出言不逊,最多会沉默以对,不接话茬。
邹辉也笑笑,不恼,继续问,写什么呢?这么积极,中午也不休息。
领导交办的事,朱甘强头也不抬,闷声闷气地说了句。
邹辉有些蒙,心想他可能有什么不顺心的事,也不计较。就问,今天上午的例会开了吗?
开了。
那昨天的案子进展怎么样?
还能怎么进展?朱甘强这回抬起头来了,不大的眼睛盯着邹辉,好像他提的问题很奇怪,当然是结案了啊。
嗯?!邹辉急了,冲口而出,谁允许结案的?结论是什么?
朱甘强这次不抬头了,结案不需要谁允许,失足落下电梯桥厢意外死亡就是结论,这么明显的案情还有必要继续查下去吗?
谁跟你说是失足掉下致死的?这个案子疑点太多,我反对就这么草率结案!
朱甘强反倒笑了,双手扶着桌面站起来,转个身正对着邹辉,说,邹辉,你也太自信了吧。凭什么你说不结案就不结案,队里这么多领导和同事都说是意外事件,大家一致同意结案。那么多大案要案等着我们去破,你就为个人一点感受,大吵大闹说什么反对结案,你这人,让我说什么好呢?
邹辉的火爆性子被点燃,跟你说不通,我找王队去说。
伊在开会,说罢,朱甘强看也不看邹辉,“哐啷”一声打开抽屉,把桌上的东西一股脑扔进去,锁上抽屉,拎起包,准备往外走。
邹辉从未见过朱甘强如此轻慢的态度,怒气一点点升腾起来,伸手狠狠拽了他的胳膊一把,“什么态度啊?你?!”其实邹辉并无恶意,只是情急之下用力过猛,加上朱甘强一时没有防备,一拽之下,朱甘强居然一个踉跄向后仰起,屁股后背重重撞到桌角,接着又撞到后脑勺。
“你妈个×,﹠﹟﹡℅……”朱甘强知道自己打不过邹辉,但口头上的骂战他可吃不了亏,从小到大市井街头流氓瘪三他见得多了,一些话张口就来。
邹辉看到对方摔到了,心中有愧,也不还嘴,只默默地弯腰伸手欲拉朱甘强起来。朱甘强可不买账,他本就有心把事情弄大,于是借机破口大骂不止,任凭邹辉怎么拉他也不起来。
办公室的几个同事这时也围了过来,拉邹辉的拉邹辉,劝朱甘强的劝朱甘强,现场一片混乱。
朱甘强好不容易被两个同事搀扶着起来,一边口里“哎呦哎呦”□□着,一边用右手中指指着对面的邹辉,“邹辉,你个臭东西,平时骑在我头上拉屎拉尿惯特你了,今天你还动手打起人来,我跟你没完。我×你妈,”
也许最后这句话让一直低头无语努力克制自己的邹辉再也忍不住,一个闪电爆发,挥拳上前,两个同事拉之不及,簸箕大的拳头就正中朱甘强的鼻头,顿时一声惨叫,鲜血如注,朱甘强痛极,右手本能地护住鼻子,手指缝中渗出殷殷鲜血。
几个同事见了赶紧挡在朱甘强和邹辉中间,防止恶战升级,隔壁科室的几个人听到喊声也加入到劝架队伍中来,三四个人小伙子拉住邹辉,拼命让他冷静下来。其实挥拳出去的一瞬,邹辉就有些懊恼,正事没做,就为同事的态度不好跟别人干了一架,同事和领导怎么看:此人怎么这么不理智,这种人何以担大任,成大事?但是后悔也晚了,邹辉还想挣扎地跟朱甘强说上两句,已经来不及了,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几个同事护住老朱,到隔壁办公室去了,他们请队里的医生先揩拭擦洗,看看伤口情况如何。
这边厢吵闹,那边厢就知道了。也不知哪个口碎的家伙把事情告诉了正在谈话中的李局和王队,末了还不忘添油加醋,“王队不得了,邹辉和朱甘强打起来了,邹辉这小子太冲,”云云。看来警察也是人,到哪里都是俗人一堆。
李局和王队匆匆结束了谈话,王队走回办公室的途中,忍不住来气,你说这个邹辉,关键时候就掉链子。平时破案起来像个豹子,跟同事相处就是个包子。原来今天的谈话对王队至关重要,是李局亲自找他谈话。事关自己的工作岗位调动,一旦自己调动,空出的位子就要有人来接替。王队嘱意邹辉接任,可听得李局的口风,似乎觉得邹辉魄力有余,人品不够。
刚才在办公室,两人的谈话几近尾声,李局似乎意犹未尽,欲言又止。“最近队里的同志工作状态怎么样?”
“都很不错,尤其是邹辉,连续破了两个大案子,工作热情很饱满……”
“嗯——”
“上次的快餐店劫持人质一案,多亏了他。如果不是他当机立断,采用攻心术,还不知道要出什么更恶性的事情。他的网络技术挺高的,当时就是从网上搜出这人的微博,查到他的留言,明白这人的心病,所以谈判时才能讲到对方心坎上,”
“嗯嗯,”李局轻轻地抬抬手,示意他不要再说了,王队正在兴致勃勃地讲着,突然被打断,如骨在喉,就像一个人酝酿了好久要打喷嚏,结果到嘴边又被人拦截了,那种不畅可想而知。他抬眼望去,只见李局端坐在面前,蹙眉拉眼,好像不愿继续这个话题,“这种小伎俩算什么,刑警队哪个人没有几下子。我听说,”李局顿了顿,特意要强调自己后面的说话内容。
“小邹这个人,特别能显摆,还记仇,心胸狭隘,公报私仇,”眼见王队张口欲替下属辩解,他抬起右手,颇为有力地张开五指,顺手拿起放在台子上的手机,起身欲走。“你不要多说了,这话我不止听一个人说起过。你也知道,我不是个偏听偏信的人,所以今天特意说给你,是希望你好好帮助帮助他。邹辉是个人才,但离成熟还差远了。听说他只服你一个人,说什么‘只要王队说的话,我就听。只要王队安排的事,我就做。’呵呵,老王,这可不行,现在都什么年代了,还搞这一套个人崇拜?!”
王队浑身是汗,如坐针毡,想张口说明,李局偏偏笑容可掬,坐在那里好似一尊弥勒佛,总不能轻易打断领导的话。不说点什么,就等于坐实李局说的事情。这可如何是好,王队觉得这比破案还棘手,一时间脸上的笑容僵在那里,点头也不是摇头也不是。
李局站起来,轻轻地用手拍拍王队的肩膀,“老王啊,我们作为他们的上级,要真正关心爱护下属。要从能力和人格各个方面帮助他们完善自己,不能过多地强调个人主义,我们是个集体,是个团队,要共同作战。这方面,你们队的老朱,朱甘强就做得很好。他在队里干了二十多年,从来都是勤勤恳恳任劳任怨,有成绩不炫耀,没成绩也不气馁,这才是我们要让年轻人学习的榜样。别看老朱年纪大点,他学习能力挺强,最近我听说他把我们的官方微博、网站搞得有声有色,让辖区民众对我们的队伍刮目相看啊,这可不比我们破了十桩大案还厉害吗?”
“李局,您说的我都记住了。朱甘强同志的表现我们有目共睹,他身上有些长处的确值得大家学习。邹辉同志虽然有些不足之处,但这个人的人性我还是能担保的,坦荡磊落,光明正大,绝对不会搞什么公报私仇……”
“好了好了,跟你说两句,你还当真了。年轻人,谁没有个毛躁的时候,玉不琢不成器,慢慢来吧。”
话到此,王队就是再想说啥也不好开口了,就在这当儿,传来了邹辉打伤了朱甘强的消息,再好修养的李局也忍不住了,拿眼瞪着王队,言外之意就是“你看看你带得好队,刚刚还担保这人如何如何呢!”不多言,李局还要赶到区里开会,匆匆离去。留下王队一个人干生闷气,还得忍着。这事吧,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刚好在这个人员调动的节骨眼上,尤其是李局刚才已经把话点明了,“要好好帮助邹辉完善自己”,这么一闹,不正好落到李局口里:狭隘、暴躁、个人主义……。这样的人,何以担当大任?
“邹辉啊,邹辉,你破起案子来那么聪明的一个人,这件事怎么就那么糊涂呢?”王队忍不住喃喃自语。
此时的邹辉却如初春的杜鹃,空谷低旋,一遍遍在心底低语:“终日里打雁,却被雁啄瞎了眼。”他却不知,还有更大的风浪等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