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低着头,李万翔用眼角的余光看到有个身影在门口晃悠了一圈,很快又不见了,心下知道是谁,也不说破。
白晓丽在门口转来转去,还是希望李万翔喊她进去,能够当面问问她那封邮件是怎么回事,哪怕指着鼻子大骂她一顿,也不辜负自己这十五年来的苦苦相思之情。她甚至靠在椅背上遐想起来:李万翔看了邮件,又怒又喜,拍了桌子喊自己进去,暴跳如雷地问她究竟什么意思。而她白晓丽,终于可以坦然面对对方侃侃而谈,一诉衷情,声泪齐下,竟而把李万翔感动到眼圈泛红,深情款款地凝视自己半晌,慢慢走向彼此,最终两人深情相依相抱。
但是没有,等了又等,里面的办公室没有半点响动,就连门口的那棵青翠的发财树似乎也招了两下手,白晓丽以为自己看花了眼,忍不住揉揉了眼睛,定睛再看,却是一点没动静。几次手痒痒想看看邮箱又不敢,可是两三个小时过去,看看李万翔是不会当面和自己谈这个问题了。“也许,李总羞于当面和我说自己的心理感受,也许,他和我一样,有满满一肚子话要对我说呢?白晓丽,勇敢点,看看邮箱吧!”
说完,白晓丽片刻也等不得,点击鼠标就进入收件箱,她怕自己再犹豫就真的会崩溃,用颤抖着的手点开“收件箱”,她焦急地扫描着新邮件,可是——没有,没有来自她梦寐以求渴望祈盼的那个地址的邮件,白晓丽的手不抖了,无力地,缓缓地滑下桌面,垂在扶手旁。
他不可能没看到,因为我平时发的每一封邮件他都会以最快的速度反馈,但是这一次,既没有回信,也没有当面说起这件事。那么只有一种可能,就是对方根本不想不愿和自己谈起这件事。我本来就应该知道有这种结果的,我本来就应该有自知之明的,我本来就应该想到我和他不可能有故事的。白晓丽,你都三十五岁了,还这么幼稚!!!你的眼里只有他,但他的眼里不是只有你,或者,他的眼里根本就没有你——世界上最痛苦的事莫过如此。
白晓丽的脑海里一边意识流般浮现着以上的想法,一边手里也没闲着,她赌气似地把东西往包里死命地塞,直到塞不下为止,甚至那些个不需要的东西也被她莫名其妙地按到包里:企鹅小闹钟、嘟着嘴的小猪茶杯、文具包、名片夹……叮叮咣咣噼里啪啦一阵乱响,引得坐在附近几个同事纷纷引头观望,看到白晓丽这幅神经质的模样,又不好问,只能坐下去在格子间后面窃窃私语:“伊要做啥?”“是不是失恋了?”“哦哟,搞不好被人骗色骗财!”。
白晓丽搞出那些动静就是想引起李万翔的注意,哪怕他走出办公室问一声怎么回事,自己也会找个台阶下,随便说个“头疼肚子疼”的理由请半天假,可他没有。白晓丽越想越气,忍不住拎起包冲出格子间,连假也没请就回家了。心里恨恨地想:我倒要看看你李万翔的公司离了我还怎么转?
李万翔轻轻地,无声地咧了咧嘴,他好像听到了白晓丽心中的碎碎念叨,刚才那些动静,李万翔都听到了,但他依旧保持自己的一贯作风,稳若泰山摧之弥坚,不闻不问由她去,听到“嘟嘟嘟”的声音,那是皮鞋跟踩在地板上的回声,渐行渐远。他知道,白晓丽走了,他还知道,白晓丽肯定会回来的。
他不会追出去,因为眼下他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等待和处理。
白晓丽走后,李万翔就坐在办公室里,如老僧入定般纹丝不动。不知过了多久,办公室门口传来了“笃笃”的敲门声,轻轻的两声响,不轻不重,没有脚步声,没有咳嗽声,李万翔知道,是徐林生来了。
进。一个“请”字也免掉了,说明这两人的关系要么极为糟糕,要么极为亲近。
个子瘦高的徐林生轻手轻脚地走进来,墨黑羊绒衫,藏青长裤,不起眼的眉眼掩藏在寡淡的一张脸上,极少开口说话的他,常常让人忘了这个人的存在。
徐林生走到他的办公桌前,正欲开口,李万翔说,“只说结果。”
徐林生点点头,“办妥了。”三个字,一口气,李万翔却像嘘出了三座大山,他点点头,轻轻地“嗯”了一声,徐林生退出了办公室。
李万翔还是端坐在老板椅上,表面看上去如一湾春水波澜不惊,但其实内心的小宇宙都要爆发了。一瞬间,他想了很多很多,想回家和老婆说说笑话,想亲亲儿子的红脸蛋,还想对白晓丽诚恳地说声“对不起”。不着急,还有时间,慢慢来。李万翔几乎是跳跃着起来,收拾收拾,准备拎包回家。
极度绷紧的神经几天来终于有一丝丝放松,随即一丝倦意席卷而来,一点点的,酸泠泠的感觉像蚂蚁一样顺着大腿细细密密地爬上来。李万翔罕见地打了个打呵欠,机械地把一些零零碎碎的东西往包里面塞:gucci钱包、度身定制的vertu手机,包金的parker钢笔,hermes笔记本…影。
若是平日,李万翔会有一种细细品味的闲情,面前摆放的这些流光溢彩精雕细琢的用品,动辄上千上万,仿佛是他的战利品:和女人一样,男人对于上乘的奢侈品,也会有一种欲罢不能沉溺其中见之就要拥入怀中的病态心理。尤其是认识周娜以来,中年男人讨好小女生、处处要显阔露富的心态加上人到中年重拾爱情的浓情蜜意、初见伊人爱恋炽热的情感,让李万翔在过去两年中带着周娜,近乎疯狂地到全世界各地购物、旅游、拍照留影。那时候的周娜,眉眼间的妩媚与风情,笑起来时嘴角的梨涡,配上她最爱穿的白衫迎风飘遥——仿佛已是一幅雕塑,永久地镌刻在李万翔的脑海中。那时候的周娜
“可惜啊,人不能两次跨入同一条河流,过去的再也回不来。”李万翔自嘲地摇摇头,扫视了一遍桌面,准备拉起拉链,锁上抽屉,走人。
就在一瞬间间,“周娜”这个名字像着了魔似的要钻入李万翔的脑海里,心房里。“周娜?!周娜是谁?”李万翔歪着脑袋,似乎在回忆一件很久远的事情,慢慢地,前尘往事渐上心头,昔我往矣,唯见杨柳依依,今我来思,恰逢雨雪霏霏。
回首望见窗外,果真又飘起了小雪花。李万翔想到了什么,神经质地拉开已经关上的提包,把包里的东西一股脑儿的倒出来,摸索着在皮包的夹缝里寻觅,却是空空如也。李万翔停不住似的加快速度,打开hermes笔记本,翻看着里面有没有夹着纸条,还是没有,他听见自己的心突然间敲鼓般“咚咚”直响,手也抑制不住地抖起来,“究竟放哪里啦?”
抽屉里没有,钱包里也没有,口袋里更没有,目之所及,手之所至,依旧没有。李万翔觉得腿有些发软,险些一屁股坐到地上。这时耳边听着办公室外的一阵阵喧哗声,手上脚上却使不上劲,仿佛夜梦中被魇住了一样:分明是醒着的,却怎么也动弹不得,胸口被异样的怪物压得死死,几乎要窒息了,意识如此清晰,可是不能呼喊,不能逃走,只能眼睁睁地等着恐怖之神一步一步走近……
就在李万翔陷入梦魇一般的恐惧之中时,办公室的门被猛地推开,平时李万翔就没有反锁的习惯,因为白晓丽永远会在那里替他挡住一切不速之客。
可今天,白晓丽不在,就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是周娜——野心勃勃地要艳压牡丹,天下来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