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知新体力有限,大声喘息,汗流浃背,逐渐跟不上初见春的脚步。
当然,很快他们就发现即便跑的再快也是徒劳。附近的村落与旷野全是此起彼伏哭的喊声,失火燃烧的房屋如同一个个陷阱等待着他们涉足。
丛林中的动静变得更加嘈杂,叶知新感觉到‘他们’近在咫尺。
一阵冷风吹过,叶知新燥热的身体打着寒颤,像是被人从头到脚泼了一盆凉水。
初见春突然停下脚步,叶知新清楚应该尽快逃离此地但还是窃喜终于可以歇口气。
他双手撑腿弯腰屈膝,低头看着地面,嘴里粗气不断。
正因如此,叶知新没有注意到他们面前站着一个高大魁梧的不速之客。
初见春一把推开身边的叶知新,一脸懵逼的少年在地上翻滚几周,浑身酸痛。
初见春一拳击中神秘人腹部,竟然像打中棉花一样没有受到任何阻力直接穿透过去。那人被洞穿身躯,只是冷笑着。
叶知新停住身形,知道初见春是为了保护自己,现在与人交手不能收到打搅,只在心底喊痛,绝不出声呻吟。
道路边突然冲出一人,四肢着地疾速奔走,喉咙里压抑着低沉的嘶吼,跟野兽无异。
叶知新一阵摸爬滚打,慌忙起身冲向那头未知的怪物。
即使恐惧,他也不能让初见春一人去面对这种险境。
突然冲出的怪物似乎也注意到了一旁的叶知新,猛然转身四肢刮起地面的土石,冲向持刀少年。
叶知新横刀防御,居然就此拦住这次冲击。
他脚步踉跄,在那人大力推搡一直退后,土路被他的双脚划出两道深深的痕迹。
看来不是所有死者复生都像草木堂十一那般‘勇武过人’。大概多少还与生前有所联系。
叶知新低身,用刀拉拽着怪物先后发力,没想到因此借着对方的力量居然把它摔到身后。
那怪物还在地上扑腾,叶知新连忙上前,一刀切透其心脏。他踩着怪物的右手,拔出紧紧插在尸体上的直刀。
奇怪的是,这头凶兽居然没有像草木堂十一再次起身。
他没有时间细想原因,转身查看初见春的安危,没想到初见春正诧异地盯着自己。
叶知新左顾右盼,什么也没有发现,疑惑道:“怎么了?”
初见春指着地上再次死亡的怪物,说道:“你杀了他?”
叶知新露出无辜的表情:“他本来就死了,我可不是凶手。”
初见春无奈摊手,环视四周说道:“我还以为你只会逃命呢,没想到阁下深藏不露,身手矫健。实在是真英雄少年郎。”
听到这酸言酸语,叶知新叹了口气:出力不讨好。
“你很特别。”冷气怕打在叶知新整个后背,他感觉自己瞬时被冰封住,动耽不得。
比冰块还要寒冷的手从身后探出,捏住他的下巴,指甲划过叶知新的脸颊,血珠像书上成熟的果实一颗颗掉落。
“你让我愉悦,也让我厌恶。”
叶知明唯一可以控制的眼睛看到初见春拼命跑来。
可是他心底希望的是初见春奔去截然相反的方向。
嘶哑的声音再次说话:“我欣赏你们徒劳的反抗。”
……
三重与母亲相拥哭泣,痛不欲生。
她亲眼看见父亲被那个如烟雾一样的敌人洞穿身体,惨死当场。只恨自己没有学习剑术,此时无法保护母亲。
三重此时忘记死亡的威胁,失去亲人的伤感如同潮水淹没了她整颗心。
那人静静地站在庭院中,没有动静。
三重感觉自己怀中母亲的身体越来越沉重,她低头,看到母亲闭上双眼已经昏厥。
石川峰打的尸体还在外面,那凶手却已经消失的了无影踪。
三重轻轻拍打母亲的手臂,低声呼唤:“求您了,不要离开我。”
她处在崩溃边缘,不能忍受再失去另外一个亲人的痛苦。
玄关外有人说话:“小姐为什么不请我到里面坐会。”
三重泪眼模糊,她拭去泪水看见那人右手满是鲜血,身上穿着黑色不知材质的衣物,脸色惨白。
三重愤怒地痛骂:“你一定不得好死!你这个怪物!”
“小姐这是料事如神。我的确不得好死,不过那都是过去的事。所以,你没说错,我的确是怪物。”
三重哪里有心思听他说话,只是一直咒骂道:“你会为我父亲的死付出代价的,你这令人作呕,邪恶的怪物。”
“付出代价?”他依旧没有动作的站在庭院里看着三重:“我相信你可以让我付出代价,所以,试试看你能让我付出多大的代价。”
三重盯着父亲的尸体,愤怒渐渐熄灭,再次绝望。她无力的哽咽抽泣,知晓自己绝无希望复仇。
三重等待许久,对方却迟迟没有动手。那人猩红的眼睛,像是恨不得要撕开自己的身体,但没有任何举动,裹足不前。
她突然明白,这个人如鬼魅一样移动,力量惊人,却无法破门而入,甚至始终没有踏足门户大开的玄关。
可是在庭院里和玄关内动手有何区别,自己依旧不是他的对手。
三重轻轻放下母亲,让她安然平躺,自己缓缓向庭院走去。
她注意到对方脸上露出愉悦的笑容,那表情如同看着猎物靠近陷阱的猎人。
三重在玄关廊下停住,眼神冒火,死死盯着那个怪物,看着他的笑容消失。
“不出来?看看躺在地上这个男人。只要你出手,我不会躲避。”
三重一步一步,慢慢后退。
那人暴怒,眼神可怖,嘴角裂开伸展到耳边,嘴唇外翻露出紧咬的牙关,上下两排牙齿像是无数根钢针参差不齐,交叉错落。
可是他无论怎样威吓都不能再让三重感到害怕,反而暴露了自己被约束住的急躁。
“很好,你比这个死掉的蠢货要聪明的多。”他还在挑衅,希望三重能够失去理智冲动行事。但是三重只是看着他,护着自己的母亲。
“那我进去,可以吗?你愿意邀请我,进去吗?”
“滚!你这怪物,给我滚!”
一再被拒绝的怪物愤怒地嚎叫着,刺穿黑夜的天空。
突然,一声巨响木柴纷飞,石川家的门被人毁坏。
“三重!三重!”久保初人拄着自己的直刀费力站在门外,浑身颤抖。他的腹部包扎厚厚一层纱布,创伤未愈。
怪物如烟雾消散,隐藏起来。
三重大声呼喊:“初人!快到我这里。”
久保初人察觉到周围的杀意,但却无法确定方位。那人突然消失的招式,自己也曾听闻,不过都是怪谭奇闻。
除了妖怪,还有已经消失殆尽的忍者。
三重心急如焚,但理智告诉她自己出去才是添乱。
怪物这次出现在久保初人的头顶,蝙蝠一样倒吊在屋檐上,他双手从左右一同攻击。
久保初人瞬间完成拔刀斩,以大地为鞘,一刀斩过。那怪物被久保初人从左边肩胛骨到右侧腰间斜着斩成两半,左手手掌也从掌根齐整削断。
怪物的下半身依旧看看抓在屋檐上,久保初人抬头,残躯与器官切面平整,只是没有血流。
他绕着尸体一圈,缓缓走向玄关,眼睛始终盯着那个尸体。
久保初人踏进玄关后,依旧没有丢下直刀,关切地问道:“三重,你受伤没有。”
三重跑到久保初人的身边,二者紧紧相拥。
“父亲,为了保护我,死去了。”三重的眼泪打湿了久保出人的手臂和白衫。
久保初人心疼地摸着三重的头发,安慰道:“我一定会为他复仇的,三重。我会找到造成这一切的凶徒。”
他原本在病榻上养伤,外面传来受袭的响动。久保初人斩杀尽府内所有死而复生的行尸,发现整个镇子都被袭击,第一个担心的就是深夜回家的三重。
他此行斩杀不少怪物,不过这么诡异的还是初见。
久保初人搂紧臂弯里的可人,他一抬头,诧异地看见庭院当中站着被自己斩杀的怪物,完好无损。
“你是什么东西?”三重回头也发现那个阴魂不散的怪物,忿忿说道。
“我是什么?”
诡异的笑声。
“你们可以把我当作人,也可以叫我怪物。”
“我是一切生命的对立,我是蔑视死亡的传说。我是永生的红,我是深夜之主。”
“我是舍弃肉身的魂。”
久保初人冷眼旁观,等待那怪物说完才开口道:“不管你是什么,都会死。”
“你可以来试试,假如,你还有力气挥刀。”
一道金雷从玄关激荡射出,炸声突兀,就如同天上人间,云海在此。
……
叶知新被人挟持,初见春援救不成反而被那人一掌击飞。
“何必如此,我又不害你性命。只要你答应我一件事,我便放过你们。”
叶知新用眼神示意初见春不必动武:“你说。”
他有一种感觉,哪怕自己一刀砍下那人的头,也无济于事。
冰冷的牙齿突然贴近他颈部的肌肤,他全身的鸡皮疙瘩都被刺激到。
那人从舌根发出低微的声音,语气充满诱惑:“我要你成为我,那样你不仅可以拥有力量,还可以永生不死。”
“到那个时候,你再也没有恐惧,也没有限制。”
力量?他要给予我力量?叶知新心动不已。
只要有了力量,我就可以痛痛快快地做自己,去复仇,去杀戮。那些仇敌,一概不留。
至于什么恐惧,什么永生,都不在乎。
只要应允,就可以获得力量。
再也不当废物了!
“叶知新!?”一声轻呼,打破叶知新的愿景,初见春从地上翻身跃起正担忧地看着他。
那人呼出冷气一波一波的砸在他的脸上,叶知新发热的脑袋冷静下来。
叶知新没有犹豫斗胆直言:“我若是不答应呢?”
那人好似抬起头来咯咯笑着,叶知新提紧直刀,随时动手。
“我要你应允,不过是不愿强迫你,这件事可以善了,你情我愿。也可以恶终,你我反目。”
“可惜结果,大概不变。”
寒牙刺骨,叶知新感觉自己如同供人享用的鱼肉,正在被吞食。生命一点点从自己的身体里流逝。
初见春疯了一样冲过来,明明可以逃走,她却选择为这个相识不到一日的少年冒险。
萍水相逢,没齿难忘。
无形的屏障矗立,初见春如撞南墙,横飞出去。
……
京都府的别院里,上泉伊势守打坐养气,多年如一日不厌其烦。
肃风穿堂,沙石微动。
上泉伊势守额前的碎发划过耳廓,那张年老皱褶的脸上依然安闲淡然,不见疲倦。
铜炉内的烟雾若隐若断,他低垂的眼皮睁开,双眼炯炯生辉。
上泉伊势守心神外放,天地喧嚣戛然而止。
被风吹动的门帘像被竹竿撑住没有合上,河水停止流淌,波纹不动,归鸟嵌在空中。
他拿起自己的太刀,走到庭院里。
天幕乌黑,仿佛砚台倒盖。
上泉伊势守一步登天,体内修养了两百年的剑气如江河决堤,肆意冲刷,最后被他尽数牵引着汇集到那把太刀中。
正天一文字。
所谓一文字只是佐名,是指刀的做工样式,而正天则是上泉为自己的刀取得正名。
上泉伊势守太刀之名,有其深意。
世道人心,可以修养教化,经邦济世。有那么多圣人学问,普世宗教。现在来看虽然难,但最终可救。
假使天道坍塌不正,如何?
有我上泉伊势守,用正天一文字。
京都府内老剑圣出刀,散去两百年真气。
剑气带着生息倾泻而出,倏忽万里,席卷肆虐的火灾,扑杀复生作恶的死人。
呼吸间,热炎消亡,死者焚尽。
将军府内,足义立辉兴致盎然居然亲手一个个点亮石柱灯。
偌大的客厅内只有几位歌舞伎款款舞动,不知与谁人乐。
四方石柱灯亮起时,足义立辉仰头长望许久,感叹道:“老师你这修的什么道,不愿做坏人罢了,何必只做好人,结果甚大的功劳无几人知。”
“现在是无几人知。不过你输得时候,可是天下皆知。”
歌舞伎不停,足义立辉一眼都没瞧过。
他的背脊起伏,在张狂地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