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一个场景最后,贾珍安排人通知赖升,务必确保本府正月里请客的日子,不能跟荣国府的日期”重犯“,以免被人说“送虚情怕费事”,突出贾珍对于贾府名声的拳拳维护之情。然后,这位宁府第一人便在“厅上看着小厮们抬围屏,擦抹几案金银供器”。这时候只见一个小厮手里拿着个禀帖和一篇账目,过来回禀说:“黑山村乌庄头来了。”第五十三回由此进入第三个场景:“乌庄头进贡珍大爷盘算荣国府”,归入贾府气运线。
贾珍道:“这个老砍头的,今儿才来!”说着,一旁侍候的贾蓉从小厮手里接过禀帖和账目来,忙展开捧着。
贾珍虽然抱怨乌庄头来的晚,但是语气里却透出满满的亲热,甚至有一丝盼望。贾蓉在一旁“捧”着禀帖和账目,凸显宁国府规矩森严,尤其贾蓉,在父亲面前更是毕恭毕敬,轻易不敢越雷池半步。
“贾珍倒背着手,向贾蓉手内看”。曹师这句话描写贾珍这位宁府大佬不仅规矩多,谱儿也摆得很大,看个帖子都不用自己动手。
只见那红帖上写着:“门下庄头乌进孝叩请爷奶奶万福金安,新春大喜大福,荣贵平安,加官进禄,万事如意。”这段文字虽然没有特别华丽的文采,但胜在朴实本份,反而显得情真意切。因此贾珍看完笑道:“庄稼人到有些意思。”贾蓉在一旁忙笑道:“别看文法,只取个吉利罢了,又忙着检查进贡物品清单。曹师安排贾珍、贾蓉站在各自的立场上,分别对乌庄头的拜帖进行评价,合情合理,互为补充。
只见上面写着“大鹿十三只、獐子五十斤。。。。。。活锦鸡两对、西洋鸭两对。”曹师在这里安排了一大段二百余字的物品清单,不仅真实可信,更令人印象极其深刻。这份清单,能看出每一样的数量都不算多,但胜在品类丰富,几乎包含了所有读者能想得到的田园产品。曹师知识面涉猎之广,为所有立志在小说创作方面有所成就的新人树立了标杆。
“贾珍便命他带进来。一时只见乌进孝进来,只在院内磕头请安。”贾珍命人拉他起来,笑着说:“你还硬朗?”
看完清单,曹师没有立刻让贾珍对清单表态,一来暗示他对清单上的物品数量早有心理准备,总体还算满意。二来暗示贾珍擅长驭下之道。乌进孝是贾府的老人,久未见面,客套寒暄嘘寒问暖一番,是主子们的必备技巧。贾珍显然精于此道。
乌进孝笑着回道:“托爷的福,还走得动。”贾珍说道:“你儿子也大了,该叫他走走也罢了。”这里仍是标准聊天技巧,聊家庭聊琐事,重点聊子女。
乌进孝道:“不瞒爷说,小的们走惯了,不来也闷的慌。他们可不是都愿意来见见天子脚下世面。他们到底小,年轻,怕路上有闪失,再过几年,就可以放心了。”老实本份,责任心强。乌老庄头聊天狠认真。
贾珍问道:“你走了几日?”乌进孝道:“回爷的话,今年雪大,外头都是四五尺深的雪,前日忽然一暖一化,路上竟难走的狠,耽搁了几日,走了一个月零两天。是因为日子有限了,怕爷心焦,可不赶着来了?”送物资赶路居然需要一个月零两天,果然是车马行迟的年代。
贾珍说:“我说呢,怎么今儿才来。我才看那单子上,如今你这老货又来打擂台来了。”曹师笔下,贾珍对下人们还是很宽容。
乌进孝急忙前进两步回道:“回爷说,今年年成实在不好,从三月下雨起,接接连连直到八月,竟没有一连晴过5日。九月里一场碗大的雹子,方近一千三百里地,连人带房并牲口粮食,打上了成千上万的,所以才这样。小的并不敢说谎”曹师通过动作描写,表现乌庄头对贾珍的质疑诚惶诚恐,心情忐忑。
贾珍皱起了眉头:“我算定了你至少也有五千两银子来,这彀作什么的?”宁国府一共所辖八、九处庄子,今年倒有两处报了旱潦,“你们又打擂台,真真是又教别过年了!”乌进孝忙说:“爷的这地方算好呢!”接着又告诉贾珍,自己兄弟那儿离自己仅一百多地,谁知竟又大差了。在乌进孝眼中,那府里的地块和庄子虽然多,但今年上贡的进项,也只有这些东西来,“不过多两三千两银子,也是有饥荒打呢。”贾珍皱眉头,属于配合心理活动的微动作微表情描写。
贾珍道:“正是呢!我这边倒可已,没什么外项大事,不过是一年的费用,费用我受用些,我受些委屈省些。再者年例送人情人,我把脸皮厚些,可以省些,也就完了。比不得那府里,这几年添了许多花钱的事,一定不可免,是要花的,却又不添些银子产业,这二年到赔了许多。不和你们要,找谁去!”曹师在这里,由乌进孝侧面介绍、贾珍补充、总结,对荣国府经济状况的艰难进行了全面剖析,为后文设下伏笔。
乌进孝笑道:“那府里如今添了事,有去有来,娘娘和万岁爷岂不赏的?”这恐怕也是很多读者和吃瓜群众的疑惑,曹师通过乌进孝之口提了出来,借机进行解答。
贾珍听了,笑向贾蓉等道:“你们听听他这话可笑不可笑?”贾蓉等忙笑道:“你们山坳海沿子上的人,那里知道这道理。娘娘难道把万岁的库给了我们不成?他心里总有这心,他也不能作主。岂有不赏之理?按时到节,不过是些彩缎、古董顽意的东西。总赏银子,不过一百两金子,才值一千两银子,彀一年的什么?这二年,那一年不多赔出几千银子来!有一年省亲,连盖花园子,你算算那一注花了多少,就知道了。再两年再省一回亲,只怕就净穷了。”贾珍不过笑说了一句话,贾蓉等便须赶忙笑着回应,可见贾珍在宁国府的地位。
贾蓉的话,严格说,并不是分析,而是对事实的陈述。贾珍对贾蓉的表达很满意。笑道:“所以他们庄稼人老实,外明不知里暗的事情。黄柏木作磬槌子----外头体面里头苦。”磬槌子这一句,精炼形象,“外头体面里头苦”,正是荣国府现状的写照,也是凤姐忧心事的由来。
贾蓉又向贾珍笑道:“果真那府里穷了。前儿我听见凤姑娘和鸳鸯悄悄的商议,要偷出老太太的东西去当银子呢!”曹师借贾蓉之口继续侧面补充,同时借传言伏笔凤姐捉襟见肘,荣府的没落已经无可避免。贾珍做为家主,眼界当然非贾蓉可比。曹师安排贾珍笑道:“那又是你凤姑娘的鬼,那里就穷到如此!他必定是见去路太多了,实在赔得狠了,不知又要省那一项的钱,先设出这个法子来使人知道,说穷到如此了。我心里却有个算盘,还不至如此田地。”说着,便命人带乌进孝出去,好生待他。第五十三回的第三个场景,至此结束。
在这个场景中,曹师借宁国府所辖庄子进贡年货的机会,通过贾蓉和庄头乌尽孝的铺垫,由贾珍进行深入剖析,彻底揭开了荣国府经济情况的面纱,指出了荣国府的危机所在。同时,通过这段分析,突出表现宁府之主出色的事务分析判断能力。从这次分析开始,荣国府、甚至是整个贾府的衰败进程,都将随着经济形势的日渐颓落而越来越清晰。大厦将倾。经济基础已然恶化,政治形势方面再发生任何变化,都可能变成压跨贾府这尊庞然大物的最后一根稻草。